信安发现小说 - 言情小说 - 大雪化得稀里哗啦在线阅读 - 第二章

第二章

    那天晚上的商谈许是演得太过火,老板差点当场认我当meimei。他说现在有思想的小姑娘不多了,我用舌尖顶了顶笑到发僵的腮帮子,心想老子绞尽脑汁才从你的思想库里面选了那么几句出来敷衍,像川菜厨子拿捏着微辣似的,有思想的姑娘得用尽全力才能让没思想的人觉得她有思想。

    聊完出来已是临近零点,路过family mart的橱窗,里面坐着一对穿代驾制服的情侣,捧着泡面大口吃着。强烈的割裂感又出现,纸醉金迷撒在胶水画上,吹过碎屑才知道哪里是白。合同上的数字是坐标,方位总得需要些参照物。

    于是我又自我刁难起来,捏着情绪把自己关在家里几天,画到昏天黑地。期间时时想起与林怀远有关的画面碎片,一切如犯罪档案般清晰罗列,如果以后有人问起我喝酒是否断片儿,这将能成为坚决否定的佐证。

    那天晚上,叶锋坐在我的左手边,林怀远挨着他。一开始并没有特别注意到林怀远,但他是那种不得不瞩目的人。

    脸颊带着一圈儿细细的绒毛,皮肤是干燥的。右脸颊上有个小小的坑,很浅。眉毛平平且淡淡,鼻尖儿、唇峰、下巴无一不圆,有形状而无棱角。

    头发软绵绵地落在额上,黑色皓石仿佛耳垂上的一颗痣。像调子根根分明的素描,笔尖是转笔刀削出来的,执笔者手掌侧面一点铅灰都没有,高光在落笔前就留出,阴影也不会用指腹去蹭。远看像是打印出的作品,近看满是细密的网。

    没人会这么干净地去画,他便特殊起来。衣服也一件是一件,跟图层叠加似的。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兜里永远有小包装卫生纸,另一种人兜里永远有上次擦完嘴没扔的纸团。他显然是前者,坐下也不先说话,话题转一圈到他那儿变成留白,体面得像是我妈刚铺完的床,用来睡的也不能睡。

    于是起了好奇,看他的次数多了些,他的样子像是早期动画那样一帧一帧出现在我眼中。

    林怀远刚好坐在拐角处,有一个我不必完全转头就能透过余光看到他的角度。酒吧里灯光闪烁,林怀远的侧脸随着动作时而完全没入阴影,时而又曝光到唇上的青色都看得见。

    桌上一个女孩儿摇骰子被他连开三轮,便对他半逼半哄地讨饶,说“你好意思灌女生酒吗”。林怀远伏在桌上将脸前伸,半阖着眼睛抬头辩驳,一副软硬不吃的死相。

    “我怎么灌你酒啦?输不起啊你!冤枉我、冤枉我!怎么能这样……你好意思,你好意思?快喝,喝嘛喝嘛!”

    说话时手指扒在桌边儿,指甲圆圆的,因用力而泛红。

    等组队游戏,那女孩儿又向他颔首,意思帮忙喝一杯。这次他倒不推却,定了片刻后露出一团的模糊笑意,无奈点头,像春风吹起柳条划过手臂那样漫不经心的轻哄,而后直接仰头干掉一瓶啤酒。如同倾倒进胃里,酒下得飞快,有几滴顺着嘴角滚进毛衣领口,留下晶亮的痕迹。林怀远舔舔嘴唇,于是晦暗不明的脸庞中一点水亮的红,风情摇晃。

    待把空瓶砸在桌上,他倒开始皱眉了,大骂着运气不好,后悔、后悔!女孩笑着拍他,他便佯装醉倒在叶锋肩头,好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而我从此刻开始失神。

    如非牛顿流体一样,实际上就是现代文明中无法脱出的沼泽。是血液,是聚乙烯,是泥石流,是果酱、蛋清、巧克力。轻描淡写地静置在那儿,用力打上去便以柔克刚,放松警惕时却包裹、拉扯着我下坠又下坠。他额前的碎发豁开一条脆弱的口子,毛线外套和汗衫摩擦的声音如瀑布落下般震耳欲聋。

    林怀远、林怀远、林怀远。

    如此透明,却恰因透明而在过度的光污染中不见形状。

    看他的次数增多,我与他的对视也频繁起来。酒过三巡,林怀远眼神迷蒙却愈发水光潋滟,湿漉漉地舔舐过我的眼睛。这是我过去熟稔的暧昧,一切相似的片段叠加在此刻,变成沉重爆裂的巨响。鬼混的日子仍旧对我幽幽挥着手,我想凑近看是告别还是挽留。

    握住叶锋电话的时候,我不是立刻转身去找林怀远了吗?看着在我面前关上的厕所门,我的表情立马冷下来。叶锋喜欢在比如说呕吐的时刻躲开我,这是他认为难堪和脆弱的片段。转过没人的地方,我说话声音不是立马软了下来吗?我带着愤恨吸入冷空气,一种背弃的快慰。

    于是当林怀远带着酒气抱住我的时候,我真的有第一时间推开吗?当他湿软的舌头伸进来时,我有回应吗?我并不能确定。也许我将手放在了他身上,不然怎么会知道那件外套的触感。我被吓到了,余韵却是无耻的刺激。

    我说不出话来,他只哼哼着要亲。而我又出于什么原因而打了他几巴掌?大概是电视剧看太多,于是下意识选择了这种方式。可攻击他的原因却私人且恶劣,电光火石间想起这样才能让自己免责,我是反抗了的,所以我不算错。于是踢开了他,还扇了他耳光。

    而后却又给他留后路,贴上去问他疼不疼,如此给他搂住我的机会。冯清,冯清,冯清,你可太烂了。我在心里叫自己的名字。可林怀远也清醒,真混蛋。

    后面牵着他往回走,是他缠上来十指相扣。喝到麻木,有意识却没有手掌的触感,只感受到骨节的禁锢。林怀远对旁人的信任和对自身的漠视令我震惊,又或许只是对自身安危的漠视。如果他真的喝多了,如果我找不到,他会不会就在绿化带里睡一夜?

    叶锋弯腰呕吐时,我们在他后背上方交换的那个眼神,是暗号,是对接,是彼此确定。同类人的感觉不可名状,但我就是知道,我们是一个深渊出来的人。以不同方式打了疫苗,于是无法被这个世界设定程序。路过灌木会拽一片叶子吗?说话时会揉搓纸团吗?会用手指划过街边的车吗?我很需要这些小动作,当做一些唯心的图灵测试。

    他这人可以很疯,我就是知道。

    我逞疯作乱,连画几天,无数图形、色彩冒出来在房间里旋转,附着在我遇见的每个人、每件事上成为过度的比喻和联想,看什么不是什么,连自己的皮肤与汗毛都扭曲起来。

    叶锋早就习惯了我时不时的消失,只要提前报备一下创作时间,他就不会来追问和打扰。说来残忍,我也过了会因此而自责的阶段。再次见到天光,被叶锋从光怪陆离的幻想中捞出来的时候,我已忘了今夕何夕。

    周絮喜欢日落,住的是西晒房,而我有上午的日光。叶锋踏着晨曦走来,一绺跃下的头发晃在额前,尖端的水滴摇摇欲坠。蜜糖色是养尊处优,而他是常年风沙磨砺出的小麦色。洗了多次的T恤领口越来越大,露出他不经雕琢的坚硬脖颈。肌rou线条和五官轮廓都利落自如,仿佛无法复制同时无以伦比的醉后刀舞。

    “我说今天过来,怎么不接电话呢?还是刚才碰到周絮上班我才进来。”

    他笑得灿烂,边说着边走过来把半死不活的我从板凳上揽起。我嗅到他身上刚去过建筑工地的尘土气息,与我颜料的化工味道相得益彰。

    再见叶锋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一切混乱都随着阳光照射烟消云散。他站在我身后看我洗漱,我透过镜子端详他,仿佛劫后余生。

    叶锋是房地产公司的,今天是叶锋篮球水友赛,他早早邀了我去看。

    他们单位门口的雕塑是我做的,再次看到这座雕塑,22岁的稚嫩之作,也已伫立在这里足足六年。

    “别发呆了,快过来。”叶锋在我脸前转了下篮球,吓了我一大跳。

    他已经换上了篮球服,饱满的身体蒸腾着热气,三十五的年纪比我二十五那时候都健康。他领我去观众席落座,体贴地准备好坐垫和水饮,我往那一偎就不愿再动,从创作状态中脱离出来的初期多少还是有点呆滞。

    比赛开始,大家的视线都聚焦在场上。突然身旁坐了个人,我像见了鬼一样差点跳起来。

    是林怀远。

    他在阳光的照射下好像有点睁不开眼睛,五官扭曲起来,皱皱巴巴地对我说:“我看你半天了,叶锋每次进球都瞅你一眼,你怎么没点儿反应呢?”

    我还回不过神,木讷道:“哦……没反应过来。”

    他贴近了点,追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儿么?”

    “不好奇。”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你这人真是挺奇怪的,看球吧。”

    叶锋打了两场就下来了,单膝跪在我面前环着我的腰,让我给他擦汗。

    “诶,这我哥们儿林怀远。”叶锋下巴一挑,转而对林怀远说道,“我女朋友记人慢,刚看见你叫出你名字没?”

    林怀远摇摇头:“没,还被我吓一跳。”

    我歉意地笑笑,便继续专心看向叶锋。

    叶锋却突然想起来:“上次你说从林怀远身上找什么画展灵感,找到没?”

    我瞬间心里一个哆嗦,这话本就是借口,善后的事更是在酒后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我很快反应过来,这几天本就总想着林怀远,与他相关的内容也是有的。

    于是翻出几张场景布置的图给林怀远看。

    “差点忘了,还得你帮忙看下。这样的场馆布置,你看了什么感觉?”我问他。

    “嗯……有点商业,网红风,会有一帮人穿着奇装异服去排队拍照的。”

    【第四章】

    叶锋不加思考地维护我,下意识想反驳,我按住叶锋笑道:“对了,那就对了,这里就是要这种感觉。”

    “那怎么就从我身上找灵感了?我看上去很像打卡景点吗?”

    “没,你看上去像是会去拍照的潮男。到时候记得来,拍出来的照片骗小姑娘一骗一个准儿。”

    叶锋闷闷地笑起来:“我就说你假深沉,清清搞得才是真艺术。”

    “真艺术弄什么商业角?”林怀远翻了个白眼。

    “赚钱嘛,不寒碜。”我假笑道。

    “叶锋不给你钱呐?是人吗?”

    “是她不要。”叶锋道,“走了,你自己进去吧。”

    “你确实不是人,我自己去见他?”

    “我去了才不方便。”

    林怀远瞥我一眼,答应下来。

    叶锋看出端倪,逗我道:“能听懂吗?”

    “不能。”

    “我工作内容是什么?”

    “挖土的。”

    叶锋笑起来:“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

    “别进去就行。”我实话实说。

    林怀远摆手道:“那不至于,想哪儿去了你。”

    叶锋又模模糊糊嘱咐了几句,便带我离开。

    坐在车上,想了想我还是觉得不放心,便提了一句:“你做的事……你觉得……嗯……林怀远跟你关系好吗?”

    “挺好的啊,怎么了?”

    “他看着有点不靠谱诶,但你觉得行就行。”

    “他那人就是看着那样,其实办事挺可靠的。反正工作上的事,你不用cao心。”

    叶锋工作上的事从不跟我说,没什么烦恼的样子。除此之外,叶锋从不吝啬于跟我分享他其他的一切,还曾邀请我跟他同住。可我也许是觉得难以承受如此亲密,便一拖再拖,始终保持着距离。

    这人真的可靠么?他亲了我之后还让我跟你分手呢。

    车窗摸上去像球场里油漆开裂的塑料凳,林怀远分走的呼吸让我肋骨生疼。

    叶锋见我不搭话,也没说什么,把我放到公园里便离开了,由着我自己溜自己。

    立秋已过,成都仍旧汗津津的。人体需要阳光的曝晒才能吸收钙质,以及合成维生素D,好让自己精神起来,这让我觉得麻烦至极。我顺着河边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脱离了绿色,看到了商业街。而顺着商业街再往前,则是老旧未拆迁的楼。

    一块块的拼在一起,见多了这种景象,便觉得自己的生活也合该如此,走几步路就可以抛下一块去另一片地方嬉闹撒野。

    实在走不动的时候,我打了个车去叶锋家里。

    他给过我一把钥匙,让我可以随时过来。我很疑惑,为什么他不会被突然的开门声吓到,我总是会。

    我突然好想和他拥抱,可在沙发上浑浑噩噩睡到凌晨四点他都没有回来,于是我又抹去所有来过的痕迹,默默走出去吃早点。

    那个酒店甲方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发来消息,说决定买断几幅画,然后往走廊里挂复印件。我回了句好,那边发来“通宵了啊meimei”,我没再回。市场上流窜的老鼠冲出来吓人一大跳,叼走一块烂土豆后迅速销声匿迹。

    我和林怀远的对话停留在那句“你真的挺奇怪的”,微信上是那个疑惑的表情包,之后便一直没有过联系。我这边的商业项目基本上告一段落,于是整月地待在家,而却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叶锋。周絮烦极了,后面见到叶锋来找我就丢东西过来砸人,我们抱头鼠窜,回房间里共享一瓶白葡萄酒。

    他并不留宿,因为这是我和周絮的地方。可我也不愿跟他回去,因为他说的是“收拾东西过来呗”,而不是“今晚跟我回去”。有天他喝得多了点,翻身扛起我就往外走,我惊叫着让他把我放下来,路过厨房跟周絮视线对上,我冷静下来,硬着声音说:“今晚真的不行,十二点我出去一趟。”

    叶锋在门口顿住,放我下来后情绪很差,转过身没有讲话。

    我息事宁人道:“忘跟你说了,画展那边有个午夜活动。”

    他仍旧没反应,我耐心只够一句话,便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你该走了。”

    他抿了抿嘴唇,揉乱了我的头发,没道别就离开。

    周絮端着两杯气泡水走过来,递给我一杯。

    “敬犯贱。”

    “干杯。”

    午夜活动本就是胡诌,但我迅速找了一个techno club让它变成现实。

    我将自己打扮得廉价且闪亮,预备着踏进霓虹灯的照射。人造丝绸已经洗得不那么顺滑了,像是包装盒里的衬布,然而正合我意,我不愿那样严谨体面。

    这种时刻需要一些predrink和premusic,好让自己提前cheer up,否则便无法接受喧嚣的快乐。昏暗的,闪烁的,贴合心跳。像是第一次抽烟的呛,第一次酒后的呕吐。到底有多少人将痛苦和快感做了连接?

    周絮早早回房睡觉,我戴着耳机很大声地播放音乐,走路时则摘下一边,怕自己不小心弄出声响。一侧的安静已经开始令我恐慌,于是想着赶紧拿上手提包和一瓶50ml的威士忌就可以出门了,匆忙间被包上排列整齐的亮片划伤了手指,一整排亮片像鳞片那样翘起,桃红色在折角处映出讨厌的青石绿光点。

    我不管不顾地把口红丢进去,听见了玻璃的脆响。那是上一次放在包里的酒,忘记喝掉,而我已想不起那次到底是什么中止了我的情绪和行程。于是我先仰头一口气干掉了这一瓶威士忌,又从书柜的背面摸出来一瓶喝掉,食道开始疼痛,一些物理意义上的如鲠在喉。

    看到静止成jpg的玄关,我觉得在这里放个鱼缸可能会好一些,至少我不再是房间里唯一会动的东西,至少会分散我的注意力,眼前并不会浮现出叶锋刚才的样子,也不会猛然意识到,见他兄弟那天我为什么会走神,让林怀远可恶的嘴角有了致命吸引。

    这一切正是因为见了他的兄弟这件事本身。

    按理说在一起两年才见男朋友的朋友已经慢得不行,可我仍旧觉得排斥,因为那不是并一起出去玩,而是正式介绍。好笑的是,叶锋为了安抚我,还特意强调了这次会面的严肃性,以此来彰显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于是那时的我迫切需要别的心动来冲淡这种距离拉近,像是彰显自己并未被驯服的叛逆行为。

    周絮那天那么问我不是没有道理,因为我前科不少,并且毫不认为牵手、接吻、拥抱也算出轨,上床只算我卡的最后一件事。而实际上在遇见林怀远之前的半年,甚至跟叶锋暧昧时期的那一年,我都没跟别的男人有过亲吻,我是想好好遵循公序良俗跟他在一起的。只有从去年春节前开始直到现在的半年,我才又开始出去鬼混。我感受不到自己对那些男人们的喜欢,同样也无法意识到拥抱和接吻的亲密。

    这是我宽慰自己的话,也或许不是。无论如何,我确实不怎么做人。

    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被我链接起来,印证了对我而言忠诚是一种出于喜欢的自然遵从,而从没什么道德高墙。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道德,有人会选择尊重,而有人并不。不过共通点应该是至少不要伤害他人,并且让自己的生命有可延续性。很遗憾的是,以上两点我都没做到,但我也不过是和那些刻板尊重的人一样可恶罢了。

    想着想着竟有些愤怒,我没去影响他们,他们倒反而来影响我了。虽然实际上根本还没人对我说些什么,可我仍旧处于一种长期的反抗情绪当中,仿佛还停留在青春期,唯有如此才能被正确对待。

    叶锋居然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表达自己的不开心,可我为什么不能?

    我恨恨地踩上高跟鞋,皮带有些磨脚。一手推开门,一手用手机在胯骨处摩擦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短裙没有口袋。这让我更加垂头丧气,便愈发恼羞成怒起来。我需要路人艳羡、爱慕或憎恨的目光,我需要被注视,需要他们来肯定我的个性和特别。要让每个男人的目光像舌头那样在我身上舔舐,这样才能以更加肮脏的方式去除掉叶锋恶心的爱意。

    语言是会影响性格的,装扮也会。终于摸到朋友身上刺硬冰冷的布料时,我放松下来,可以跟荧光眼线一起去舞池融化在汗水中。我很会做出压人的眼神,大多数人无论喜好还是性格都像是一种条件反射,被文化驯养的狗。性化的、浪漫化的、魅力化的符号,只要做出固定的姿态,便仿佛不感到如此都不行。对黑丝礼貌一硬,在路过的每一个喷泉接吻无论当时想不想亲。

    在我缓慢举杯饮酒时,露出脖颈的弧度,先看向酒杯,然后在眨眼的同时视线转弯,在睫毛的阴影和高光的闪烁中,用下目线看向男人。要慢,要稳,像我一样虽干眼症但仍硬撑着的眼睛会变得水盈盈,营造出一种倔强且落寞的爱意。

    那是个看上去嘴唇很软的男人,穿着白t,我没记住他的名字。他在通往卫生间的长廊中环抱住我,用三根手指的指尖抚摸过我的头发,若即若离地滑向下巴,很轻地抬起,吻在了没有化妆品的咽喉处,又一点点吻上来。我看到他身后墙上电线支出的琉璃灯,和绿色墙漆划痕下白色的腻子。原来接吻的时候闭眼,是为了不走神。

    我感受到对方的兴奋,而我冷静得如同浸入冰水。大概还是最近重解构的主题想得太多,我竟妄想分析清楚自己的感情。我不喜欢这个陌生人,那我跟他接吻的时候就没有乐在其中吗?我没联系林怀远的时候也没想起,可我就不喜欢吗?我没做到忠诚,那我就不爱叶锋吗?

    当然都是搅和在一起的。

    如果迷雾中容易一脚踏空,那么干脆奔跑起来吧。

    不那么重要的爱和喜欢,以及巨大的我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