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雪之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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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伸手拨开他的额发,发觉他眉头隐隐皱着,心里又是一悸,“肚子还是很疼?” “有点闷,不怎么疼,”他回答的声音低低的,听上去有些中气不足,显然还不大好受。 “还流血吗?”我平白的有些紧张,翻身就想坐起来查看,却被他扯住,“躺好别动。” “这么晚还折腾,不嫌累?” 我磨蹭纠结着不知如何是好,“我是看你一直疼着……这黄体酮注射了怎么也没效果。” 言川动作强硬地伸手拽我下来,语气平淡:“没那么快见效,一会儿就好了。” 一听他这习以为常的口气就知道这在之前肯定是常事。 他这个人,好像天生就缺少某些开关,笑不一定代表喜悦,难过不会流泪,痛楚不会吭声,所有情绪都像雾中花水中月,摸不透抓不着,即使拼尽全力想要去触及,却仍然担心只抓住一场空。 我心有戚戚地躺回去,看着言川因忍痛而微微蹙紧的眉宇,忽然特别想知道,我那天不顾一切甩手把他抛下,一个人逃之夭夭的时候,他究竟会想些什么呢? 他必定不会主动提及,这个问题我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我小心翼翼蹭进他怀里,手臂虚搂住他的腰腹,低闷地说:“怀着它……很辛苦吧?你最开始明明可以不留下它的,现在也不用受这种罪……” “你又后悔了?”他睁开眼,沉在黑暗中的眼眸定定凝视着我,熠熠如雾里的星子。 我连声否认:“不是不是。” 言川箍着我的手臂在倏然间收紧,恍若未闻地低声告诫:“你现在点了头,就绝对不能后悔……” 我被他决绝严肃的语气惊得心头一跳,马上跟他保证:“不后悔,我当然不后悔……” 其实本来也没多少后悔可言,怀孩子的人是他,遭罪的人也是他,我又能做什么?基本上等同于白捡一个孩子。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现在它才丁点大就这么磨人,以后生的时候……可怎么办?”想到那个危险骇人的场面,寒意骤然攀上我的脊背,让我几乎说不下去。 言川一阵默然,半晌之后,微微敛下眉眼,“既然有了就留着好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况且我答应过……”他将手覆在小腹上,想起什么似的牵起一丝模糊不明的笑,“生孩子也不是那么难……” 我彻底沉默下来。 “宁宁,你摸摸它吧……”一片昏暗中他的声音轻飘如同浮在空气中的羽毛,“无论如何,你都是它的mama,除你以外,永远不可能有别人能替代……” 也许是床头灯暖融融的光线给了我温情的错觉,又或许是他不设防的姿态造成了诱导般的假象,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作祟,我就这样听从地将手轻轻探入言川的衣襟里。 他的体温低的吓人,小腹也是温温凉凉的,指尖碰上的一刹那我便遽然如触电般倏地收回手,不敢再妄动分毫。 “你很怕它?”他轻声笑话我:“它是你的孩子,又不是洪水猛兽。”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也许正因为它和我血脉相连。 我本身就是一个排斥与他人建立联系的人,尤其是血缘这样慎之又慎的联系,一旦形成就无法被斩断,那种无形之中的牵引,让人不由自主地望而却步。 感知到我的畏缩犹豫,他不容分说地抓着我的手搭上腹部,这里不久前肌理还是紧致平坦的,腰线漂亮分明,现在却已经略微隆起一个还不太显眼的弧度,摸上去的触感有点点柔软,我不敢乱动乱揉,只是把手心覆在上面悄悄地感受着。 摸着摸着我又有点纳闷,“不是说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都会动的吗?它怎么不动一动呢?” 言川懒懒一抬眼:“那至少得等四个月以后。” “哦哦,”我差点被自己这毫无常识的问题蠢到,呆了一下又有些好奇:“你有想过它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你更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闭上眼睛又把问题抛给我,声音轻如细丝。 更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这是我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时至今日我依然没有什么实感,可这里切切实实孕育着一个孩子,一个已然成型且与我和言川血脉相连的孩子。 它是我和言川的结合,无论男孩女孩以后都应该会是个很漂亮的小家伙,再过一段时间这个小人儿还会捏着细细软软的嗓音脆声喊爸爸mama,伸出藕节般白嫩的小手臂求亲求抱。 “哎其实我都……”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些奇妙,没克制住又多摸了两下,抬眼就看见他明显比原先清瘦分明一些的下颌线,低声咕哝着说:“要不还是女孩?听说女孩会乖一点点,不那么闹腾,应该可以少受些罪……” 但这回言川倒是没打起精神理会我,他呼吸平稳,已经沉沉睡去。 我没出声吵他,抬手将睡眠壁灯亮度熄灭。 就在数月前,我们之间的联系仅仅只有一纸协议书文,被这样荒谬酿造的意外扯去了一层冰冷的外衣里头还能剩下什么不得而知。 对于言川身上的事我不敢冒称全然清楚却也绝不算毫无头绪,多年的相处我几乎可以如数家珍地报出他的各项喜恶厌好。 譬如讨厌甜食,衣服只穿纯色从不穿拼接撞色,对木质沉香调香水情有独钟。 你看,完美的举止往往诞生于彻底的冷淡,可即便如何礼数周到笑容盈面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凉薄。 他熟睡的模样多像一个温顺无害的孩童,他的探究欲和好奇心也同用放大镜观察路旁蚂蚁的孩童般残忍无常,永远游戏人间,永远隔岸观火的残忍。 可这样一个永远不沾膻腥、冷酷精准的时机cao纵者怎么忽然就动起了怀孕生子的念头。 思来想去得不到答案,我最终还是抵不住倦意地睡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醒来时身旁早已空空如也,无一丝余温,电子钟里显示的时间堪堪七点整。 我一边揉着头发坐起一边慨叹言川这人苛刻到变态的时间管理,一点怀孕的自觉都没有,昨天池景的警告全都自动成了耳边风。 这个行动派一大早就差人将我公寓里的东西打包一番送了过来。 我端着水杯打了个呵欠,拢拢居家袍的领口坐在木地板上随意翻动着叠在最上层的几个置物箱。 平日里常用的抱枕、眼罩、香薰蜡烛、纪念版黑胶唱片甚至于喝水用的兔耳马克杯都在其中,我合理怀疑他这是将我整个公寓的家当都搬空了。 跟着一起前来的新人生活秘书裴语在一旁嘻嘻偷笑,“晞宁姐和言总这是打算正式安定下来,步入婚前同居的阶段了吗?” 我讶异地提高声调:“婚前什么?” 她疑惑道:“婚前同居呀,言总不是连婚戒都备好了?” 我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一通猛咳,疑心是自己睡昏了头。 她连忙懊恼地捂住嘴:“我是不是不小心多嘴了?” 我干咳了两声头痛地扶额解释:“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他是备了婚戒,但不是给我……” 裴语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啊,那枚LuLo Rose粉钻指环尺寸都是特地叮嘱照着晞宁姐你的来订制的,我们表面上不说,私下里都心照不宣,悄悄赌他什么时候会向您求婚呢。” 我默默消化完她话里巨大的信息量,打着哈哈敷衍,“那大概是我的尺寸比较大众化吧。” “啊!我知道了,”裴语闻若未闻,忽然一拍脑袋顿悟般惊叫起来:“你们是不是在效仿法国人那种新潮的灵活伴侣关系,打算先要孩子不领证,”她眨巴着眼睛像掌握了一手八卦般兴奋,“毕竟这样的新闻传出去影响会很爆炸,不能声张,要低调行事对不对?” 我简直无语凝噎,这姑娘的脑回路放飞得十分天马行空,和池景一样问都不问一句就直接默认我是孩子母亲,甚至敢将玩笑开到言川头上。 要知道言川虽然肆性不羁惯了,任凭那些绯闻八卦缠身,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对待公事却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漠,平时从不纵容手下的人在工作时间嚼上司舌根,以至于他身边的人个个行事规矩,口风极严。 这年轻小姑娘终归心眼尚浅,被我一试探就交了底。 原来言川有孕这件事关系同他较近的人都是知情的——本来他也没有要刻意避人耳目的意思。 据裴语描述,这个孩子到来的前两个月都是悄无声息的无人察觉,直到数周前的凌晨,他乘私人班机从波尔多的酒业商行回国,才刚落地不久就被发现昏倒在办公室沙发里不省人事,惊慌失措的几个人七手八脚着急忙慌地将他送往医院,几经诊断后得出这么个令人瞠目的结果。 我隐约记起几周前那通草草收场的通话,他拐弯抹角的试探大抵就是出于这个缘由,从干咳中缓回来,我声音涩然地问:“当时……他……情况很糟糕?” 小裴愁容满面地点头:“可不嘛,我和小林姐当时都吓坏了,脸白成那个样子,又流了那么多血,孩子也差点就没保住,最后是靠着每天三剂药物注射支撑才勉强稳定下来。” 说着,又皱巴着脸一阵苦艾,“池医生三天两头让我们敦促他减少工作量,注意休息,还说正值危险期身边不能缺人,可谁不知道言总那逢人就打太极绕弯弯的性子,嘴上应一套,照做没多久就又故态复萌,听说前两周大半夜的时候还叫过一次医生……” “池医生反复强调他继续这样下去迟早大人小孩都会出问题,人又不是铁打的,怎么禁得起这么折腾,”她抬起头,目光切切充满嘱托地看向我:“不过现在有晞宁姐在我们就放心多啦,姐您搬过来之后真得好好劝劝言总,您说话可比我们管用,一句至少顶十句。” 我无言地张了张嘴,半天也没弄明白她是怎么得出“我说话管用”这个结论的,纠结着点点头终究还是没告诉她,令言川大半夜叫医生的那个罪魁祸首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送走裴语之后,我犹豫再三又拨了一个电话给池景。 池景倒也没有刻意跟我隐瞒,回复的内容和小裴所说大差不差,言川的体质其实并不适合怀孕,再加上他那段时间日程排得太满,身体透支严重,昏倒送医时各项指标都极其糟糕,在濒临终止妊娠的线上徘徊,但无论怎么劝说他都固执己见,最后多遭了不少罪硬是把孩子保了下来。 他显然不是个让医生放心的人,无论轻话重话当下都轻描淡写地点头应着,心思却一天换一个花样的变,比猫溜耗子还教人血压飙升,如果放任自流,谁也不能肯定压垮骆驼的稻草会在什么时候添上。 这通电话的结果是我被池景指挥着辨别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瓶,又从茶几的横格里翻出一本部头颇重的精装版孕期百科。 好家伙,连包装都还没有拆过,塑封上已经蒙了一层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