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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衡拱手道: “唐某不敢。” 江充还待再说,一只手忽然伸来,拿过他手上的册子。 蔡敬仲刚进来,一边翻着册子,一边道: “出了何事?” 江充道: “城中发现有人传阅诽谤天子的秽书,太后大怒,下令查禁。” “如何查禁?” “贩卖、抄录、传阅者,杀无赦!” 蔡敬仲一怔, “怎么不早说?你们看了吗?” 五名中常侍齐齐摇头,徐璜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 “咱不识字。” 蔡敬仲迟疑道: “江绣使,你看了吧?” 江充闭紧嘴巴。 蔡敬仲默默摘下貂蝉冠,跪在江充面前,说道: “老奴该死,还求江绣使赏个全尸。” 江充脸色由白转青,最后一跺脚,抓过小册子,转身离开。 徐璜等人一边掩口偷笑,一边互相施了个眼色,然后借口有事,纷纷走人。 徐璜临走时悄悄推了程宗扬一把,低声道: “利钱!” 殿内只剩下两人,顿时显得空旷起来。程宗扬跪坐得难受,伸开两腿,换了个箕坐的姿势,一边道: “你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把江充气走,不怕太后不满?” “你听他瞎扯。”蔡敬仲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种馊主意,顶风能臭出十好几里去,也就他想得出来。一屋子都是下面挨过刀的内臣,他扯着太后的虎皮吓唬谁呢?” “你说他是拿着太后的名头吓唬人,跟太后没关系?” “要是太后的意思,我能不知道?还不是吕巨君私下指使的。” 听到吕巨君的名字,程宗扬就有点头痛, “还真不消停……喂,人家又问利钱了。” “好说。单超二十万,徐唐左具十六万,六折九万六。现在要,我现在就给他们。要是等到下个月,单超五十万,余下四人四十万,六折二十四万。再等一个月,本利翻倍,单超二百万,余下四人一百二十八万!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行了。让你一说,他们连家底都得赔给你。对了,上次那马怎么说?不会真送上林苑去吧?” “书简呢?” 程宗扬随身带着,当即从袖里拿出来。 蔡敬仲拿起书刀刻了几个字,然后用朱砂一涂,原样掷还。 “什么意思?” 蔡敬仲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漂没。” “什么漂没?” “怎么漂没随你。比方说船翻了,所有马匹都漂走了。”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合著蔡敬仲的意思是随便报个翻船,天子征用这二百匹马就当是打水漂了。 “这行吗?”太儿戏了吧?二百匹马啊,全打水漂也能漂半条洛水的。 蔡敬仲道: “宫里出钱了吗?” “没有。” “宫里出人了吗?” “没有。” “宫里出船了吗?” “也没有……我懂了,反正宫里什么也没少,就当没这回事得了。” “胡说。”蔡敬仲严肃地说道: “宫里的事最讲规矩:漂没就是漂没,岂能当作没有?” “行行……你说漂没就漂没。”程宗扬一边收起木简,一边随便往上看了一眼,忽然一愣,叫道: “等会儿!不是二百匹吗?怎么写的六百?” “反正是漂没,你管它是多少呢?”蔡敬仲道: “你就按六百匹报,我再从上林苑弄四百匹马出来,你替我卖了。” 程宗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从上林苑偷马出来往外卖?你就不怕查?” “我都快死了还怕什么?”蔡敬仲道: “你可得快点。早点办完我早点死,实验室的事可不能耽误。” “……大哥,你为了科学,还真是什么都能豁出去啊。”程宗扬不放心地说道: “你不会哪天为了给实验室筹钱,把我都卖了吧?” “这个笑话很无聊。”蔡敬仲起身就走,对他的笑话嗤之以鼻。 等走到殿门边,蔡敬仲忽然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我说——你很值钱吗?” 程宗扬使劲摇头, “不值钱!” 蔡敬仲头一扭, “当我没问。” “……我能当你没问过吗?合著我要值点钱,你还真把我给卖了?大哥,你赶紧去江州吧,别在这里祸害了。” ………………………………………………………………………………… 秋风瑟瑟,触体生寒。程宗扬扶了扶进贤冠,然后下了马车,从怀里取出竹制的名刺,递给门前的谒者, “鸿胪寺大行令程,求见大司农。” 谒者接过名刺,进去通报。少顷打开大门,请车马入内。 宁成在舞都太守任上不过数月,便先后除掉平亭侯和当地十余家豪强,杀戮过千,破家无数。如今的江充虽然声名雀起,但他是一步登天的幸进之徒,根本无法和宁成这种资历深厚的酷吏相比。 宁成在舞都的铁腕引起不少非议,令人没想到的是,他卸任舞都太守之后,竟然一跃为大司农。大司农位列九卿之一,掌管朝廷的钱粮赋税以及官营产业。汉国岁入四百余万金铢,归天子私人掌管的少府占了四分之一,其余都由大司农管理。宁成坐上这个位子,可谓是位高权重。 程宗扬也觉得他这一步跃得蹊跷。甚至私底下猜测,老宁恐怕是偷偷给天子塞钱了——宁成虽然是酷吏,但不代表他不会变通。自己一个外乡人都能摸到西邸的路子,何况宁成这种精明果决的资深官吏? 毕竟是说得上话的熟人,得知宁成奉诏进京,程宗扬没有耽误,时间就赶来拜访。 宁成气色很不错,虽然官职高升,但并没有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子,言谈间也没有什么生疏,倒是很直白地告诉程宗扬,自己急需用钱,能不能将七里坊和首阳山铜矿的股份折现? 程宗扬有些意外,七里坊和首阳山铜矿虽然刚起步,还谈不上什么收益,但将来都是能下金蛋的母鸡,宁成愿意卖出股份,对自己来说当然是好事,问题是自己也缺钱得紧。可如果宁成因为急于用钱,把股份转卖给他人,自己想再收回来就千难万难了。 程宗扬思索片刻,然后道: “宁公用钱,只管吩咐在下便是。不知宁公还差多少?” 宁成很爽快地说道: “一千万钱。” “什么时候?” “三日之内。” 程宗扬一听就心里有数,宁成还真是给天子送钱的。大司农这个位置,宁成不是不够格,但同样有资格的至少也能数出十个。宁成能从群臣之中脱颖而出,这一千万钱功不可没。这可是大司农,实打实的要职,天子还真是什么都敢卖。但想到传说中那个西邸连三公都卖,而且还讨价还价,这也不算奇怪了。 既然关系到宁成的前程,程宗扬也不敢耽误,他长身而起,揖手道: “三日之内必定奉上。” 程宗扬说到做到,三日后便将五千金铢送入宁成的府邸。宁成没说什么,但能看出他很松了口气,甚至暗示,他主掌的明法科,可以给程宗扬留一个名额。 但对程宗扬来说,这五千金铢出得可没有那么轻松。也不知道蔡敬仲用了什么手段,真从上林苑弄出来四百匹马。加上原来的二百匹马,六百匹马总共才卖了一万金铢——平均每匹不过三万多钱。要知道程郑的二百匹马都是能够充当战马的上等良驹,那四百匹还是御马,这样的价格出手至少亏了三成。但程宗扬也没有办法,这批马不但数量大,还有御马的标记,宁成又急等用钱,有能力并且有胆量吃下这批货的商贾实在不多。最后还是由程郑出面,私下找到晴州商会的大买家才脱的手。 “吸血鬼啊!”程宗扬无奈叹道。 这些马匹按市价当在一万五千金铢以上,晴州商会压下五千,宁成又拿走五千,自己只落下五千金铢,等于有四百匹马都打了水漂——这事他都没敢跟老蔡提,老蔡要是知道有人敢这么吸他的血,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咬死。 家主急于用钱,秦桧也是无奈,只好劝慰道: “钱铢便也罢了,倒是宁公的心意不好白费了。” 五千金铢收回两处股权,还附送一个名额,宁成这也算够意思了。 程宗扬道: “你们有谁想当官吗?” 在场的诸人齐齐摇头。 “老敖跑哪儿去了?”程宗扬道: “他不是当官挺上劲吗?” 冯源道: “你让他当官还行,让他考明法科可不成——斗大的字他也识不了一箩筐。” 程宗扬想想,就老敖那文化素质,在佣兵团是够使了,要去考明法科,纯粹是给宁成添堵的。 秦桧提醒道: “咱们用不了,云家也许有兴趣。” 程宗扬道: “云家得用的人已经花钱走了西邸,或大或小都是官了。这要是察廉正合适,明法就算给云家,也是鸡肋。” 程宗扬还在考虑人选,冯源在旁边道: “程头儿,你不是看中那位班先生了吗?给他不就得了。”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道: “这回谁要是不开眼把他举荐上去,我也得想办法把他给拉下来——他要跑去当官,将来谁给我办事?” 冯源笑道: “程头儿,你这话要让班先生听见,非得翻脸啊。” 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是为他的前途着想。他要考中明法科,将来平平常常做个小吏,还真不如跟着我干呢。” 高智商道: “没人要?给义纵呗。那小子削尖了脑袋想当官呢。” 义纵?义纵的姊姊可是吕雉的心腹,程宗扬压根没往他身上想。 高智商道: “他姊是他姊,他是他。那小子坏是坏,倒是讲点义气,而且他胆子够大,把名额给他,保证亏不了。” 听到义纵胆大,程宗扬有些心动。自己在汉国,也许真需要几个胆大敢赌的亡命徒。 一屋子人都拿不出人选,最后程宗扬拍板道: “就他了!” 刚商量了一件事,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猛兽般的低吼,接著“呯”的一声。众人出去看时,却是吴三桂和青面兽掰腕子,将石桌压得碎裂。 程宗扬一阵心痛,这可是文泽留下的遗物,刚搬进来没几天,就被这俩货给毁了,当下黑着脸道: “你们两个是吃饱撑的!” 青面兽抓了抓脑袋,还没开口,冯源便问道: “老兽,你不是跟延香在煎药吗?” 青面兽一拍脑袋,撒腿冲到厨下,不一会儿拎着一只巨大的砂锅出来,里面的药汤已经熬干了,只剩黑乎乎的药渣。 程宗扬恼道: “这是你叔公的锅吧?一副三十银铢的药你都能忘了?你是不是屁眼儿大的连心都掉了?” 青面兽垂着头,从屁股后面又摸出一只砂锅。里面的药材早就炭化了,黑乎乎一团,连模样都看不出来。 卢景嗅了嗅,不由变了脸色, “这是最里面那一锅?” “剧大侠的?”程宗扬接过来一看,顿时气了个倒仰, “这里面单是一味党参就要三个金铢!你熬成这样是炼丹呢?延香呢?不是她在看火的吗?” 吴三桂站起身,讪讪道: “老敖找她办点事,托我代看一会儿……我跟老兽聊得高兴,就给忘了。” “干!”程宗扬气急败坏地说道: “看你们看的破事!药熬坏了是小事,耽误了服药怎么办?” 程郑打圆场道: “都是一群糙老爷们儿,一个比一个心粗,再说受伤的兄弟那么多,指望延香姑娘自己也忙不过来。” 程宗扬在步广里的宅子陷到地下,为了避人耳目,伤者原本都分散在各处。前几日程郑拿来地契,得知文泽的故宅如今还空着,他又掩藏得好,没有露出过手尾,程宗扬索性把伤号都聚在一处。眼下伤势最重的是剧孟,其次是哈米蚩,刘诏和高智商是腿上中刀,不便行走,富安的伤也没有好利落,再加上卢景救助剧孟时大耗真元,最多的时候厨下一字摆开六口药锅,全靠延香自己照应。 自己手下一群糙汉,上阵厮杀一个顶俩,让他们蹲在炉子边,盯着火候,熬药、加柴、添水……那可真是要了老命了。这不延香刚出去一会儿,六锅药就熬废了四锅。 可自己偏偏又不能说什么——自己知道老敖以前在佣兵团和月霜搭班子,对月丫头很有那么点意思,好不容易老敖移情别恋,跟延香勾勾搭搭,而且还没有什么过分的举止,就是逛个街什么的,自己凭什么拦着? 除了延香,院子里的女人就剩下王蕙,可她是大小姐出身,别说伺候别人,老秦还得伺候她呢。至于自己身边那几个侍奴,罂奴陪友通期入宫,惊理在看着孙寿,剩下的无论卓云君还是阮香琳,都不适合在人前露脸。 正头痛间,斯明信忽然从厢房出来,用阴冷的声音道: “醒了。” 程宗扬有点莫名其妙,这边卢景已经跳了起来, “老剧醒了!?” ………………………………………………………………………………… 剧孟受伤的眼眶被缠上纱布,顶着一个参差不齐的大光头,虽然整个人都瘦得脱形,但仅剩的一只眼睛目光依然犀利。 卢景臭着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