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

    “祭天之前，死地只有九块；祭天之后，郁境新出现的死地就有三块。”

    墨黎没说话。

    他就出身西州新出现的死地。

    那曾是一处绵延千里的山野，据说过去也是西州难得的丰饶之地，所以人口极多。

    龙脉的死亡就持续了将近百年，先是水源渐渐断绝，再是土壤慢慢失去肥力，环境变得越来越不适合人生存，但人偏偏是一种对故土极为长情的生灵，背井离乡对于人来说比死还可怕，以至于百年挣扎，那片土地上依然留存了不少人。

    而荒野真正变成死地，却在短短两年之内就完成了。

    那段时期内，天灾频繁到不给人以任何活路，以至于生气断绝，遍地饿殍，逃都逃不出去。

    墨黎活着，完全是因为临死前被尊主捡走了。

    “往后还会越来越多。”姬胜雪平静道。

    “……死地不可逆。”墨黎说。

    “对，”姬胜雪说道，“元气散逸并非最大的绝境，天灾导致的厄难才是问题。”

    四象混乱，阴阳失衡，郁境大地上烫出的黑斑，等同于人身上无法摘除的恶瘤。

    恶瘤暂时不会扩散，因为天柱还在，郁境自身还有抵抗的能力，但当病变加深，恶瘤越来越多，待到元气彻底崩盘之后，恶瘤扩散连通，全域注定死绝。

    “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墨黎问。

    “我不知道。”姬胜雪回道，“但是不会久。”

    之前离山，尊主打发墨黎去东域，一来确实是为了给山河图关“门”，一来也是因为大衍寺的命书，需要查探是否有“祸”的寄体。

    尊主当时只以为“祸”最大的忧患是导致新的死地。

    结果没想到，东域没出现新的死地，天柱却被加速崩坠了。

    墨黎从来不跟他大师兄客气：“‘不知道’跟‘不会久’是怎么放在一起的？”

    姬胜雪解释：“这本来该是很多代以后才需要去担忧的事，至少绝不该成为当下的顾虑。”

    “当初奠定命天柱的时候，尊主也料不到，它只能保证十六年的时间。”

    墨黎歪了歪头：“所以？”

    银发的剑者看着自己最小的师弟，慢慢开口：“所以，这是郁境最后一次得道的契机。”

    修道界的根已经被斩断，尊主当时亲口说这是“最后一代”。

    话没说明白，但是姬胜雪心里清楚——尊主从来都不是保守的人，他是不可能任由毁灭的跨度拉长的，失道的可能归可能，他是断不会袖手旁观的。

    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他会怎么干预——是激进到将所有的矛盾在短期内引爆，还是缓和地引导末法的变迁。

    姬胜雪语气平和：“小七，你得找到你的道。”

    “你的资质本来卓绝，但你并无攀登的欲求……可你要知道，不爬到山顶就只能是蝼蚁。”

    岂止是天资卓绝，没确切的道途还能跟承月打得不相上下——即便有承月等闲不出剑的缘故，但墨离的剑也藏着，这种本事——他以前是没有变强的欲望，但姬胜雪觉着，东域走了那么一遭，遇见招秀也算是莫大的转折点，他应当要对自己走的路上点心了。

    可墨黎不说话了。

    两人穿越这块支离破碎的土地。

    墨黎太过于安静，还是那种若有所思的沉寂，姬胜雪本来有种微妙的不安，以为是自己之前开导的几句把人给困住了。

    打算上寺庙山门把任务完成之后，再与他细细说道。

    半路发现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

    墨黎的存在感一向迷惑，姬胜雪有时候不着眼都会将人漏过，他要溜还真是拦不住。

    在继续上山与回过头去找他之间犹豫只一息，便果断掉头。

    在山下一棵松树上找到了小师弟。

    墨离蹲在树枝上，轻飘飘的好像没有任何重量。

    他皱着眉望一个方向。

    “小七？”

    墨黎歪头，垂下眼睛，无辜中又有古怪之色：“梵清山西北的方向有什么？”

    姬胜雪想了想：“没什么？”

    “有的。”墨黎抬眸望着天边血似的晚霞，忽然又道，“这几日是不是不下雨了？”

    遍布郁境连绵不断的雨终于止歇。

    那些雨大概就是郁境这片大地得到的最后的馈赠。

    姬胜雪看着他没说话。

    墨黎幽幽道：“北漠可不可能又出现一块死地？”

    “至少不可能出现在梵清山周围。”姬胜雪沉吟道，“这是北天柱曾经立足之地。”

    两人正交谈间，一个黑衣僧人自山门台阶上翩然而下。

    只眨眼就落在了姬胜雪不远处。

    姬胜雪看到他并不意外，只是抬手、顿首：“善伽法师。”

    黑衣的僧人双手合十回以一礼：“见过施主。”

    互相见过礼之后，两人一齐抬头，望向树上的人。

    墨黎说：“可是我嗅到了死地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