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怒
忍怒
由于此刻出离愤怒的缘故,它凝聚得非常迅速。 看上去比夜色更沉,比墨色更重,都像是要化作固态,膨胀、增殖、然后簌簌掉落下来。 可他为何如此愤怒? 因为她说“镇压”? 还是说,“疯蛟”? 又或者——“活该”? 招秀握紧的手指已经要嵌入掌心中去,身侧嗡鸣的逆旅处在随时都会出鞘的状态。 她感觉那地狱般的恶念就是最可怕的污染,等闲丝缕都会如同血咒与恶疫,掀起一场浩劫。 可她近乎迫不及待地等着他爆发。 杀不了祸端,她也没有与其和平共处的可能。 她胸腔中积蓄的怒火太盛了,既有怨憎,又有自厌,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受点伤,流点血,或者破坏点什么,才能平静下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的愤怒并没有彻底燃烧。 她眼睁睁看这个人一点点收敛了暴虐。 居然硬生生从失控边缘退回一步! 这都能控制?! “……你这种唯剩复仇之念的东西,也配活着?” “夺人胎,夺人魂,才勉强苟存于世间,”招秀咬着牙,往沸水里浇油,“你这样的怪物、畸胎、恶瘤,害人害世,天理难容!” “魂飞魄散都是便宜你!你就活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阴鸷视线如有实质般扎在她身上,怒火之盛,简直想把她撕扯成碎片,甚至是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胸膛起伏不定,鼓胀得都像会炸掉一样。 可是那种强行克制恶念的力量更为可怖,以至于他脸上的肌rou不停抽动,叫面皮扭曲得都像是与血rou脱节,状如鬼物。 片刻之后那张脸咧开,吐出一句话来:“你以为,我没在地狱?” “我只看到你把人间变成地狱!” 招秀的耐心已经到底,她的手已经抓在刀柄之上。 “它应得的,”他白齿森然,在爆发本能与冷静意志之间竭力自控,“它欠我的!!” 可笑! 逆旅倏然出鞘,她没有与疯子辩论的想法,她现下也再听不进任何话语。 高烧与悟道的反噬在不断蚕食她的理智。 无法激怒对手,那就索性自己动手。 长刀一直在激动地嗡嗡发颤,被她完全拔出鞘的时候才勉强静止下来。 灵性满到叫招秀以为自己握住的是一把水刃,她可以任凭自己想要的、来为它塑造形态。 “浩然诀”即便只完成了一半,也有着极其非凡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这个功法与逆旅之间的契合度太高了。 前有水灵的灵性馈赠,后有“浩然诀”的横空出世,这短短两日,她与本命刀之间的共鸣,已经深得胜过数十年苦修! 她的思维直接粗暴,这副病到失了智的模样,却叫对面的人气到一巴掌拍在舟楫上。 没爆炸都是忍功卓绝。 “到底谁疯?!”他恶狠狠骂道。 这时候跟他动手,脑子都被烧干了吗? 她在悟道状态对外界没有感知能力,他却是亲眼看到那种可怕异象的。 那是能叫江水为竭、沉夜破开天光的天地异象! 天知道她就是自创功法走火入魔而已,怎么会引动如此大的反应——若非她半路清醒了,被反噬至气息骤降,他真能看到夜半变白昼的奇景。 他不知道这奇景代表什么,但这个元气衰退、天地崩坏的时代,出现这种异象,再祥瑞都是不祥。 他倒是怀揣着恶意,可那已经自愿献给他、却始终流淌着汩汩爱意的命魂,却在竭力挣动着,扰乱他的思绪。 催促他尽快撤离,莫要再停留。 快逃!快逃! 于是招秀刚一起身,他就挥手拍在江上。 摇晃的舟楫失却控制的力量,一阵大浪打来,便猛然倾侧,径直将舟头的人甩了下去。 招秀猝不及防就摔下水中。 江水瞬间没过她口鼻,不断拍下的浪花不但没让她发胀的脑子清醒,反而打灭了她的气焰,将她的意识沉沉地往下拖。 她太虚弱了。 就当招秀在波涛间起伏片刻,正要沉下去的时候,脱手的长刀催动着流水,把她往水面上推。 立在舟上的渔女冷着脸驱动舟楫,一手抓住招秀的头发往上拖,一手抓住游荡在一边的宝刀往上捞。 结果救上来的人明明没什么意识,还转头一口咬在他手上,深可见骨。 捞上来的刀铮铮刀气飒飒放光,霎时将他的手切割得血rou模糊。 他面部狰狞,强忍着不将这一人一刀再甩下去。 “竖子!” “忤刃!” 深呼吸才按捺下怒火,回手恶狠狠把人跟刀丢回到舟中。 他转身引动大江灵性,催风引水,径直卷着小舟朝着东方破浪而去。 …… 北漠,大衍寺 大雨倾盆,雨落重霄阁前的汉白玉石阶,叮叮咚咚如奏乐。 黑衣僧人立在檐下,双手合十,对着拾阶而上的人一礼:“方丈何故夜登阁?” 身穿茜紫色袈裟的中年僧人步于雨中,却不着丝缕潮湿。 他登上最高一级台阶,同样双手合十回礼,微微叹息:“有圣人将出,不得不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