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所谓杀妻证道
5.所谓“杀妻证道”
林木掩映处,飞瀑泻流,此处人烟稀少,唯鸟兽之音时有惊扰,苏念却在此中穿行。尖锐的芒草将清晨所携的露珠一并还与,试图阻挠他的步伐。 他持剑长立,茫茫间,天道问其心。 所谓修行,是要舍弃人间俗尘往事,不该耽于儿女私情。而他此刻,道心有动摇。 天道质问他:何不杀妻以证道? 这只是在人间的一场酣梦,不必留恋。 他不答,只紧握剑柄,剑身微微发烫,顺着花纹刺其入手心。 玉瑾烁笑语盈盈的模样在苏念脑海中闪现。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妻子时她还是个活泼顽劣的小姑娘,旷野无际,她当时光顾着放纸鸢,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他的胸膛。她红扑扑的脸颊像抹了胭脂,略含羞涩地抬眼瞧他,好奇地问,“你是哪家公子?我不认得你。” …… 玉瑾烁和苏念都是世家子弟,家世显赫,当年的婚事完全是门当户对,再加上两人的相貌十分相称,在京城也算是一桩佳话。世人不加怀疑他们婚姻生活的美满,自作多情地将两人看作是绝佳的一对。 苏念上一辈子是山上修道之人,转世后以渡劫完成成仙之事,而渡劫,需杀妻以证道。 不过中间出了一点差错。玉清——他的儿子亲手将他杀害,天道也随之将他遗弃。既然人已死,就无从知晓苏念若是没死,是否会将长剑通入发妻的胸膛。 这种戏码要是出现在街头的书店里销量一定高。那些话本子定会大写特写男主的深情,替他争辩一切都是出于苦衷,是出于对事业的考量。杀妻之后男主定是要大悔特悔,从此不再娶妻,以彰显其专一,或是续娶一个和女主类似的人当替身,莞莞类卿。 玉瑾烁就在话本子里见过这种情节。 她不仅不感动,还要骂男主自作多情。去他爹的狗屁深情!就算男主没有“杀妻证道”,难不成女主还得感恩戴德? 爱情独角戏什么的男主自己一个人倒是玩得尽兴。 看话本子时她就想到了自己。 所谓“爱”是要双方都能感觉到的,苏念这么多年对她冷冷淡淡,她是半分也没有感觉到他的爱。若是突然有人告诉她,苏念的深情埋藏于心只是不善于言表,玉瑾烁估计能呕死。 不过这些都是后事了。 玉瑾烁暂时还不知道这一切。她高高兴兴地在自己偌大的庭院里闲逛,享受“升官发财死老公”的美好人生。 哦,还有一件事。 儿子好像得知了私生子的事情,现在站在她面前,从眼圈变红到眼泪汪汪,每说两个字就掉一滴泪,睫毛上都沾满了晶莹的珠子,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 嗯……让她好好想想该怎么糊弄这小子。 苏清希望从母亲那里得到否定的回答,他忐忑不安,把嘴唇咬得发白,却见母亲面露诧异。玉瑾烁与他靠得太近,他甚至能看清她颤颤的眉宇与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容。 “母亲…我是否有别的亲兄弟?” “怎问这个?”她似乎真的很疑惑,“娘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孩子。 玉清愣怔,未干的泪痕还挂在面颊上,霞色从耳尖蔓延至整张脸,“那、那许是别有用心的下人混淆视听,散播谣言罢了。” 他话音刚落,玉瑾烁就隐隐听见墙角一处有细微的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她正要去查看,玉清侧身拦住,斜睨一眼发出声响的那处,又将目光回到她身上,柔声道,“母亲来此,定是有要事要说。” 啊,险些忘了。 “倒不是什么要事。我去趟玥城,家中事务你留意些,若你三叔又来找事,就把他轰出去,不必留什么情面。”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柳家那位家主找来,你劝他离开便是。” …… 乘马车到达玥城已是三天之后的事情,更别提与故人交谈,又发生了难缠的事,此般耽误了不少时日。 在这些时日里,玉瑾烁那玉洁冰清的好儿子默默计划着怎样除掉影响他在母亲心中地位的那些祸害。 他心想自己怎样处理自己的父亲就能怎样处理掉那些男人。 …… 玉清从小就憎恶苏念。 儿时,玉清出于对母亲的依恋,整日缠着母亲;而玉瑾烁刚生下来他时,年纪尚轻,更别提她本性冷血,又不愿意像现在这般做些面子功夫。小玉清蹦蹦哒哒向她一次次跑来,试图去牵她的手指表达对她的爱意,她却总是下意识甩开,将厌恶流露于面色。 小孩子执拗,不信母亲不爱自己,可在被母亲一次次推开之后,他在怀疑自己的同时也恨上了父亲。 苏念的冷漠像一杯冰水,而玉瑾烁对他的爱是带着温热的,在日久天长中,冰水消磨爱意,可爱意的完全消失终究是需要时间的。 玉清很小的时候就见过玉瑾烁爱苏念的模样——是明艳鲜亮、笑颜盈面的。如此生动。 那时恰逢玉清被她冷漠,对父亲恨意越发扩大。 他想,那个该死的、霸占她丈夫名义的男人凭什么活着?若母亲的身边是他的话,他会比父亲做的更好,至少不会对她冷言相待…… 从小一起玩耍的伙伴们总是说羡慕他,因为他有一对像话本子主角的完美父母——母亲是端庄温柔善良聪慧又勇于追爱的痴情女主,父亲是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专一男主;也如话本子里那样,主角们结婚生子,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 玉清冷笑。那自己就偏要当拆散男女主的恶毒配角,并选择了最极端的那种: 将男主杀死,妄图彻底取代男主。 …… 风刮在脸上生疼,玉瑾烁冒风而行,停留在一家酒馆门口。楼上一位衣着华贵、面容清艳的年轻男子瞥见了她,收起了手中的扇子,招手示意她上来。 她上楼找到了那男子所在的地方,刚一坐下,便听见他叹息,“想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安云初,我来这里是与你谈正经事的,”玉瑾烁微微蹙眉,“我可不想再听你谈咱们之间的感情问题。” 瞧着对面的安云初恢复了不着调的样子,玉瑾烁倒是放心了些,往事她也不愿再提,不过是太过寂寞,与多年的好友产生了rou体关系罢了,她方才所说的话也只不过是怕他说什么惊悚的爱情誓言,所以提醒他一下。 睡安云初之前,她想着这小子从小就一副纨绔子弟的浪荡模样,应该对这男女私情没什么意见,结果没想到竟然是个没有任何经验处男!刚睡了他没几日,她本想拍拍屁股走人,这小子非要缠着她让她负责。 这事已经过去4个多月了,看他现在这副淡定的样子,应该……释然了吧? 窗外骤然飘雪。玉瑾烁向窗外看去,一边哈气暖热自己冰凉的双手,一边暗自庆幸来得及时。 安云初把折扇放在一旁,收敛起面上的玩世不恭,将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暖热。他发冠微松,颊侧墨丝斜坠,低顺着眉眼看不清其神情,但不知为何总显得有些落寞。 她轻轻抽了抽手没抽动,暗叹,罢了就顺他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