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满

    夏日,正是草木繁茂的季节,丛生的枝叶郁郁葱葱覆盖满地,老树的荫处蔓延在整条小道,配上空气中浓重的水汽,压得人沉闷又燥热。

    漆色古朴的大门前,青年驻足已久。

    心头默念了无数次的“师父”此时卡在嗓子处,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来。

    他清楚,里面的人一定已经知道自己站在这里。

    于是叩门还是离去,更加进退两难。

    萧炎闭起眼睛,良久睁开,掩去了那些无状的神情。

    “师父。”

    里面的人过了些许,才声音沙哑地开口。

    “进来吧。”

    萧炎轻轻抬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白发的师长端坐于房中的宽椅上,正垂眼吹开茶上的浮沫,白衣和平常一样整齐,身上似传来若有若无的药香。

    萧炎忽然觉得声带又生涩了起来,本来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因为已经不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当他站在这里,随着药尘的动作而脸热,随着风吹动他衣摆而不由自主地加深呼吸时,一切心思都已经昭然若揭。

    他有点昏昏然,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要准备那些话。

    “昨晚……”他听见自己开口说。

    昨晚,昨晚……

    他记得昨晚guntang的抚摸,几乎凌虐的撕扯,偏执的控制。

    他记得昨晚有多疼,疼得他都想闷哼出声,没有任何温情和快乐,却让他诡异地满意,想要珍藏这样的痛。

    他甚至从始至终没有喘一声,生怕惊动了已然失去神智的师父。

    是了,师父因为副作用失去神智,不认得身下承受的人是谁。

    可他萧炎,是完全清醒地,放纵甚至引诱药尘对自己做下那些疯狂的举动。

    这一点,他们都清楚。

    隐瞒多年的心思陡然揭晓,此时甚至往日的那些嬉笑、亲昵,似乎突然都多了些别的意味,带了些别的私心。

    萧炎看着药尘,祈望他能说些什么,无论是斥责还是驱逐,都比此时的无言尴尬好的多。

    或许他内心仍然在期待着,那人会开口,像往常一样开玩笑般打趣他,然后接受他这一切荒唐的感情。

    药尘轻轻抿了几口茶,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将萧炎的心猛然拔高,他的手几乎在颤抖,却不敢抬眼看。

    “找为师做什么,明天的大会,准备好了吗?”

    萧炎愕然,抬头正好装上药尘平静的眼神。

    复杂的心绪撞得胸腔生疼。

    他已破釜沉舟,准备好来听师父最后的判决,药尘却退了一步,准备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真是个好台阶,对于他们的师徒关系而言。

    萧炎沉默了,他莫名有些不甘心,有些想孤注一掷,哪怕他知道答案绝非他想要的那个。

    “师父,我想……”

    “回去歇着吧,明天还有的忙。”

    再一次的打断,让萧炎忽然就失去了那些激进的勇气。

    眼眶涌起的酸涩几乎让他下一秒就失态,于是转身夺门而出,甚至都忘了礼数。

    到底要做什么,都忘了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把事情推到难以解决的地步!萧炎大步走在风里,内心无数次诘问自己。

    他狼狈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揪着头发坐在了地上。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脆弱的呜咽从喉间一遍遍溢出,诉说着刚才那些都没来得及开口的话。

    情绪爆发到无可爆发后,留下余烬。

    他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好像回到了那些仍在辛苦闯荡的少年岁月。

    师父每时每刻都在他的身边,那种强大的安全感难以抑制地催生出雏鸟情结,最后扭曲成奇怪的,或许不能称之为情爱的感觉。

    那些只有他们知晓,只有他们共同经历的时光。

    再也不会有了。

    萧炎头晕脑胀地躺了不知道多久,完全放纵自己的灵魂力量乱成一团。

    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一天,或许十几天吧。

    他已经不想感知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只想闭着眼睛逃离。

    不知何时,门吱呀一下开了,熟悉的气息让他突然清醒了些许。

    他半睁开眼,是他那清风朗月般的师父,白发一直垂到腿部,随风飘逸。

    只是向来上扬的嘴角此时死死地压着,不用感受都知道此时药圣大人有多低压。

    “对不起,师父。”

    萧炎又一次呢喃了口中的话,不知是为那晚,还是为了此刻的颓废。

    “我昨日同你说了,今天有大会。他们等了半晌不见你,我才来你房间寻你。”

    “对不起,师父。”

    “起来吧,整理一下再过去。”

    “对不起,师父。”

    “我让你起来……”

    “对不起,师父。”

    强大的威压瞬时袭来,药尘眼中是未曾见过的凌厉。

    萧炎看着他,却依旧躺在地上。

    这算是平生第一次真正的忤逆吧。

    白衣的师长转身离去,将门关得极响。

    又是这样,这次他生气了,萧炎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已经分不清了。

    就当他几乎要沉睡过去之时,门又开了,刚才的人折而复返。

    森白色的斗气将他托举起来,放到了床榻上。

    药尘将门关上,走到床前坐下,看着他叹了口气。

    “真是不让人省心,我已经找了个理由把他们打发走了。”

    萧炎想像以往一样笑几声,却笑不出来。

    “你这是在胁迫我吗?”药尘打量着他乱七八糟的脸色。

    “不是。”萧炎看着他。

    “对不起,师父。”

    “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为师,”药尘侧头看他的眼睛,“我昨天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或许是我没引导好你。”

    他也在想过去的事吗,萧炎分了神,和自己想一样的,萧家他熟悉的小房间,魔兽山脉的月亮,异火诞生处的绝景,迦南学院错综复杂的小路,无数次死里逃生后栖息的山洞。

    那些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忘记的过去。

    “既然你想摊开说,那就聊聊在想什么吧。”

    萧炎有点鼻子发酸,不久之前还被他的叛逆惹怒的师父,和无数往常一样,选择了包容自己。

    “师父,我只想知道……我只想知道如果那晚你知道是我,你还会不会那样。”

    对不起,最后一次仗着您的包容放纵了。

    “我不会。”干脆利落的回答。

    “……是因为……”萧炎艰难地说了一半,又戛然而止。

    他本想问,是因为师父根本对自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心思,还是因为师徒身份或者性别的限制。

    可他清楚,前者根本没有任何可能,问出这些话实在有些可笑。

    叹息传来。

    “萧炎,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好的弟子。”

    “也仅仅如此。”

    最后的答案给得如此简短而坚定。

    萧炎忽然笑了。

    “够了。”

    够了,师父,就这样吧,对今天和未来的我来说已经足够足够了。

    那些年少的孺慕,难言的爱,都随时间慢慢消散吧。

    “陪我一会儿,好不好,师父。”

    “好。”

    突然松了一口气的萧炎终于真正睡去,他一直向下沉,沉入那些光影破碎的梦。

    他梦见萧家熟悉的小房间,魔兽山脉的月亮,异火诞生处的绝景,迦南学院错综复杂的小路,无数次死里逃生后栖息的山洞。

    还有那数不尽的场景中,他无意中抬头时永远都能看到的,一如弦月初张时清澈温柔的白色身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