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绝非善类（哥哥，好人）

    陈素奔跑在大街上，等在路口扶着腰喘气时，拿脚尖狠狠踢了一脚路前的小石子。

    这时候手机响了。

    “抱歉啊，把你忘了。”

    对方吼：“那只猫折磨了我一晚上。它还会自己开阳台的推门！你死去哪儿了？”

    “不好说。”

    唐若：“靠！你该下地狱。”

    是这样。

    陈素在马路上慢慢悠悠晃荡了许久。

    终于回到家中，凌女士面色不露，却笑得看尽风月:“你老这么胡闹，他早晚会当真。”这世上没有什么爱是理所当然的。

    陈素强行抓过挣扎的猫，抱着去露台水池洗沾满花泥的爪子。

    没有什么所谓。

    “妈，你跟爸爸有吵过架吗？”

    凌女士的眼睛温柔起来，“有，怎么没有？”

    “能说给我听听吗？”

    她当真停顿一下，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却说太多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记不大清。

    凌女士打了个呵欠，就进房里睡觉。

    陈素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她无由来想起白日里的小孟。

    陈素从容意的地方出来，家去。

    回到小巷子附近，迎着夕阳的余晖在街头要了碗豆花。

    打开的摊子这种时候街坊生意不多，老板坐在位置上架起手机只顾嗑瓜子追剧。

    陈素正蹲在路边吃着喂流浪猫，有人悄无声息轻轻一碰她的肩，声音低沉幽微，问是不是你的手机？

    陈素抬眸，看到卫衣兜帽下一张寡淡又陌生的面庞。

    她一时想不起，只低头看了眼手提袋，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了道口子，可证件钱包还在。

    陈素说了声谢谢，要回了手机。

    男人身形高颀，脊背却像常年佝偻的微驼，脚步声轻得跟个透明人，走得却很快。

    不要酬劳不要道谢，连句多余的话都不给她，身影就在她追上来急匆匆的、反应过来的脚步声中消失了。

    陈素想起小时候，一群童年玩伴玩兵捉贼的游戏。

    有人带着她一起翻墙头，就去围堵狡猾的贼人。小玩伴手脚灵活，跳起来左手像把钩子牢牢嵌在墙沿。

    那一年，陈素是踩着他肩膀跳上去的，待她安全，小孟才助跑一跃，身体在这边的围墙晃荡一下，双脚已稳稳扎到另一边的地面。

    她自己跳下来是株兴奋的倒栽葱，紧赶头着地，像秧插错了地方，在贼人的地盘撞得头破血流。

    小孟可跟她不一样。他做贼时，一直赢过兵；做兵时，又从没有输过。

    只是后来，小孟的父亲往别处调，明升暗降。从前是空有资历，却因为背景、因为学历、因为不善交际的性格，总是慢人几步，一直留在基层当个队长。

    眨眼世间繁华凌乱，不及过眼，走的走，散的散。大家的生活蒸蒸日上，热闹从此互不相交。

    彼时陈素早就尝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了，可小孟，搬家那时，他还是斩妖除魔的孙悟空，扛着金箍棒。他把姥爷早就报废，只剩光秃秃一根枪杆子的哑巴猎枪驮在后背，就潇洒帅气地跳上挤满家私的车尾。

    七八年的光景足以与旧时的玩伴疏离成陌生人。躯壳覆了一层隔阂，谁会没事掀开来瞧一瞧里头的血rou是否愈合。

    所以，到底是认错了人，还是故人久别重逢匆匆一别，其实陈素至回到家中还是没有搞清楚。

    反而是小孟，他知道陈素犹疑不定地尾随身后。

    可向来只有他跟踪人的份儿，反追踪熟练得如家常本领。有心要躲一个人，窜进七进八拐的胡同巷子，闪到缺角就能无踪无迹。

    他贴着墙根，像只潜藏在黑夜中的魅，不给机会，眼睛却悄无声息地纠缠着那道站定在夕阳斜照下的纤细身影。

    没多久，她就转身走了。

    小孟也同样不清楚这个突然被自己叨扰的女孩追上来是为了感谢还是其他什么。

    他有两个手机。

    一部型号久远，被时代淘汰的小灵通。只有短信与通话功能。

    小孟有个习惯，喜欢储存陌生人的联系方式，再把他们的名字编辑成旁人看不懂的词。

    至于怎么取来，形式各有不同。

    联络人是狐狸，甲方是狮子。

    他把刚拿到手的号码备注成月亮。

    走出巷口，就碰到阿善站在马路伢子低头咬煎饼。每咬一口，阿善的眼珠子就亮闪一回，连吐出的白气都透露出新奇。

    非裔孩子，黑黢黢的皮肤，白牙齿，眼睛圆亮精神。被人从中东地区买回来，到中国五年，中文说得依旧别扭。

    年龄十四岁，手上却有老成的茧子。

    这是来这里后所能知道的全部信息。

    他走过去，两个站在路边等人。火光擦亮唇边衔住的烟支：“好吃吗？”

    没想到这激怒了护食的阿善。

    腮帮子塞满食物，眼神仍然转化成猎物时的攻击状态。“再问，揍你。”

    一个流里流气，气质颓丧的彪形大汉；旁边站黑人男孩，眼神乖戾稚气。

    这样绝非善类的组合，怪异得连路过的小混混也不敢瞥过来一眼。

    往日难得见阿善，见到了身边也总有人。一向寡言的小孟如今意外的兴致，再问：“这么凶？平时吃不饱？”

    “胡说！哥哥，好人。给多多的rou，还教我。”

    “教你什么？”

    后半句没问出来，等的人就回来了。

    来人走到跟前一笑，一把钳住他的手腕，语气是平静的，却对这个新来的下属使了暗力。

    “去了哪儿？”

    小孟说到前头买了包烟。

    搜出来，口袋里果然只有一把蝴蝶刀，一包刚拆封的烟，还有那年更新迭代的iPhone　plus　。

    “借一根。”容龙在码得整齐的烟盒里敲出另一个缺口。

    “小孩子不经逗，别只管着有趣。”

    两人面对面站立，打火机的摩擦轮火石在中间擦出火花，容龙的唇间熟练吐出白色烟雾。

    “他连中文都说不好。”

    两寸眼神在弥漫的屏障里对峙，潜藏着某种若有似无的谨慎和试探。

    是小孟先退缩回一寸，他垂着眸，把烟蒂踩在脚下，恭敬说自己以后会注意。打开跟前的车门，做回一个本分人微的司机。

    容龙先上的车，要阿善把空了的食袋扔了紧跟其后。

    车窗摇上来，小孟无意从前视镜窥到的一眼，是最后一丝金色霞光跳跃在容家人细长冰冷的眼睫上完成秋末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