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丘比特、阿莫尔、维纳斯（十三）

    【虽然在你们看来只是无病呻吟，但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

    【无病呻吟只是一种傲慢的说法。每个人对疼痛的承受力是有区别的。对旁人来说不值一提的小事，对你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伤口。你的心曾经很美丽，可是现在它已经千疮百孔了。】

    【曾经……很美丽？】

    【是啊，因为你的心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

    【……痛苦、吗？对不起，我不是很能理解。】

    【没关系，因为这不是你的错。我觉得你很可怜，从来没有人教过你这个概念，因此你连自己正在受伤都发觉不到。】

    【受伤？我？】

    【因为你感觉到了痛，疼痛正是伤口的证明。只要受到伤害，就会感觉到痛吧。】

    【可是，大家都说，会觉得痛的话，就证明我是个软弱的人、胆小的人、一事无成的人。我不想被大家讨厌，我想要成为那个很强的我。】

    【那么，就停下来吧。】

    【停下来……】

    【嗯。前进也只会徒增伤痛。你已经没有前进的理由了，就这么停下来不好吗？人们不也常说，累了就应该好好休息。你也是一样哦？只要停留在这个瞬间，让快乐的回忆慢慢包围自己，虽然不能治愈已经产生的伤口，却也不会再痛下去了。我想，对你来说这就是幸福吧。】

    【你可以帮我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

    电子音响起来的同时，移动终端的通讯软件忽然自动打开了，两种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将桃绮一下子惊醒了，

    【滴、哒哒哒、滴滴————】

    拼命地响着，

    “……呜，好吵……”

    “喂！桃绮！你还有心思睡觉？！这种时候你居然睡得着？！”

    还有就是，某个熟悉的叫喊。

    “凌晨三点钟不睡觉还能干嘛……”她迷迷糊糊地应答着，那边的对话立刻变成了咒骂。她按住因为睡眠不足而疼痛的太阳xue，睁开眼睛一看——

    “……不是吧。”

    通讯软件开启了视频对话，夏映光穿着那身漆黑的动力装甲，站在大街上，因为anma能的干扰，他的影像显得有些断断续续的。

    比起这个，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身后的景象。

    几乎可以算作狂乱的街头风景。

    人们吵着，闹着，在街上互相争执、撕打。深红色的花瓣像洪水一样，将整条街淹没了；山一样的大小的天妃娘娘昂首阔步；泛着银光的鱼成群结队游过窗外；穿制服的女孩子手持拖把与扫帚对峙，而往日衣着得体的政治家们则开始打劫商店……

    海水从空中落下，将窗台上的盆栽和衣服冲刷地干干净净，夏映光哪怕穿着动力装甲，也难逃一劫，他的全身湿漉漉地，正奋力将在周身游来游去的鱼赶走。

    “那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夏映光说：“灾厄现象发生了，范围是……整个第七都市。”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估计有几百个吧。

    他补充了一句。

    “几百个……”

    桃绮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所以别发呆了！现在这座城市的全部骑士都被调动起来了，就差你了，笨蛋。”

    “啊，是只有第七都市，还是说别的城市……”

    “不知道呢。灯塔估计把整座城都封了吧。与其担心别人，还是先想想自己的事情吧。”

    说着就挂断了通话。

    桃绮这才意识到，嘀嘀嘀的电子音原来是灯塔的指派通知。

    她的家位于市郊的山上，是个人烟稀少的偏僻地方，因此没有发觉。等她走出家门，从山坡上往下望去，才发现城市已经变成了五彩缤纷的灯球。

    理所当然，所有的公共交通全部停滞。

    她连忙跑到车库，将汽车发动。一面踩着油门往山下猛冲，一面将灯塔的指派接下来，装置着动力装甲的立方体漂浮在她的身侧。她花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到达市区，一开进街巷，绿色的鸟儿就啪地一声撞在玻璃上，桃绮吓了一跳，没拿住方向盘，车子在地面上转了半圈，差点冲进旁边的商店。

    她刚打开车门，就差点吐了出来。

    市区里的anma能浓度高的吓人，哪怕是适应性非常好的桃绮，也免不了一阵恶心。更别提那些普通人了。

    “……灾厄现象只能是过去曾经留下痕迹的事物，但现在这样……”她一刻不停地换上装甲，虚拟的长枪浮现在手中，将一个灾厄的核心击碎。这个活动的鲜艳塑料人偶很显眼，桃绮几乎没有使力，就轻而易举地击碎了。

    但是击碎这一个核心根本无济于事，塑料人偶的残渣附近倒着几个人，似乎是玩具店的人。在人偶破裂的下一秒，一个木头的城堡又飘了起来，似乎形成了新的核心，店里的景象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大家的身体被轻飘飘地托起，像积木一样被迭放在一起。

    “……要怎么办啊，这个。”

    桃绮傻眼地看着这一切。

    移动终端响个不停，几乎都是来着同僚们的消息。

    “桃绮！”她随意点开一条，是黑砾：“你在哪里？”

    “我……”她看了看周围：“我在巴兰乌斯区附近，这里乱七八糟的，为什么会同时出现这么多灾厄现象？！”

    “我不知道。”黑砾说。医院现在完全变成了恐怖片现场，病人们都像是疯了一样，医生和护士全躲在会议室，因为哪怕是截肢的病人也站了起来，要和医生打架。我和玲玲在这边，只有我们两个人，灾厄的核心却多到数不清，我们只能勉强保护还清醒的人。

    “灯塔呢？没有做出安排吗？”

    “灯塔给所有的骑士都发布了指派通知，然后就没消息了。我听说它先封闭了中央控制系统，将所有门都关闭了，尤什科维奇你知道吧，他现在被困在灯塔里面，根本出不去。”

    这所城市的几乎是全靠人工智能来维系运转。曾经被所有人信任，绝不会出现错误的机械脑，一旦失灵，随之而来的就是整座城市的混乱。

    “总之，你要是能来中心医院，就赶紧过来帮帮我们。”

    黑砾说，然后就挂断了通话。

    桃绮想要再度点燃发动机，等她回头一看，原本好好的汽车已经无法工作了。两只半人高的胡蜂围在汽车旁，将车胎直接扎爆了，然后就是一团一团的蜜蜂围了上来，金黄的分泌物将汽车涂地满满当当。

    “疯了吧……”

    桃绮尝试着去寻找灾厄的核心，却发现核心不知何时变为了自家的汽车，她权衡再三，最终只能无奈地接受这辆车报废的现实。

    哪怕有动力装甲的辅助，在没有添加移动功能的情况下，想要再几分钟之内赶到中心医院也太勉强了。

    唉，下次得申请添加高速移动、飞行的设备。桃绮想着，她点开了其他的通讯信息。

    mama现在在第五都市，就算不用桃绮发信息，想必早就接收了来自委员会的消息。等她回来是指望不上了，那么靠自己呢？桃绮茫然地看着这形态各异，犹如马戏表演一样的街景，绝望地发现自己肯定无能为力。

    将现有的灾厄现象一个个清除啥的，无疑是下下策。毕竟这座城市的anma能浓度之高，装甲骑士们的努力就像是用勺子舀大海里的水一样，简而言之是毫无用处。

    会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只有一个，至于那是什么，桃绮现在还想不出来。但总会有人知道原因的，虽然没理由，但她觉得夏映光应该知道些什么。

    就在她想联系夏映光的时候，桃绮的通讯软件又响起来了。

    这一回，不是执行任务的同僚发来的消息。

    而是同一所高中的学妹。

    “小桃学姐，学校发生灾厄现象了，这里一个骑士也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是实时通话，只是一条简讯。

    “好吧。”

    虽然不知道学妹为什么会深更半夜留在学校，但小桧不是那种会恶作剧的孩子。她一定是遇到了困难，不得已才向自己求救。于是她调转方向，朝学校飞奔而去。

    ◇

    夏映光配备的武器，是统一制式的连发手枪。anma能的合成子弹，可以从大气中获取能源是优点，虽然装填需要时间，但不用更换弹夹这点是最好的。

    他毫不留情地将枪口指向疯狂中的市民，在子弹擦过对方的耳朵，击碎了飞舞的锡鸟的时候，无辜市民也随之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他嘀咕着。

    无论怎么努力，也清除不干净的灾厄现象。

    不同于由高浓度的anma能造成的海市蜃楼，这些似乎都是人类而引发的，它只寄宿在人的心灵中。就像那个一走出家门就会摔死的女孩一样，是因为人不恰当的举止，反而在体内产生了灾厄的核心。

    教会的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心灵的软弱会引来恶魔的觊觎。

    在这种时候，居然想到了以前听过的教诲，夏映光觉得晦气似的咂舌。

    这一次的情况就算以【升降舞台】或【浮游法庭】而言，也太过庞大了。

    那么是【厄洛斯】吗？

    可是，就算是【厄洛斯】，它的核心又在哪里？

    从灾难的一开始到现在，他已经坚持超过了一个小时。就算拥有着钢铁般的意志，他也难免觉得疲惫。

    这样下去不行，他对自己说。

    在彻底清除灾厄之前，所有人都会被拖垮，最终沦为大气中的anma粒子的一部分。

    可是核心又在哪里呢，就算打开检测仪，周围到处都是亮亮的反应，他就像身处银河的中心一样，无论哪颗都是需要消灭的星星。

    “根本就找不出来啊……”意识到自己的渐渐失去了耐心，夏映光将枪塞进后腰的枪套，停止了无意义的射击。

    这不是坚持不坚持的问题。

    在找到正确的方向之前，闷着头乱跑只会离正确的道路越来越远。

    灯塔基本上失去了作用，根本无法发出指示，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发出求助的信息，以及封锁城市，不让灾难扩散出去。

    当然也不能一味等待救援。

    夏映光靠在商店的玻璃窗上，舒缓着身体。疲惫的不仅是肌rou，长期被高浓度的异界大气包围，他的血液流速也在减慢，那种心脏被捏紧的痛苦正一点一滴蔓延着。

    他只能看着这幅有如噩梦般的光景。

    空中飘洒的花瓣，在高楼大厦间游动的鱼群，自动播放着立体影像的投影仪，梦境中翩翩起舞的芭蕾少女。

    无论哪一个单独拿出来都称得上浪漫，可是当它们混合在一起，就显得格外恐怖了。

    更别提作为主角的人类。

    朦胧中发生争执的人很好解决，只要给他们一人一记手刀，大家就会全部安静下来。可是这样也只是杯水车薪，他们好像哪怕失去了意识，也会随着看不见的手活动四肢，发生碰撞是常有的事情。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把这些人全部绑起来的时候，空气的流向变了。

    “……咦？”

    这个方向，似乎是私立黎塞留学院那边？

    考虑到自己呆站在这里也起不了作用，他决定随着anma能的流向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