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安发现小说 - 同人小说 - 【第五人格】杂烩乙女文堆积在线阅读 - 审判(作曲家小说家)

审判(作曲家小说家)

    

    (一)

    我才刚刚完成学业,父母就为嫁女之事愁得寝食难安。

    因为在伦敦的旧华埠中,女孩普遍十几岁就嫁为人妇,我这样的存在,是再典型不过的“大龄剩女”:保守的父母无法理解我对单身“无所谓”的态度,也怎么也不认可年轻人“自由恋爱”的观念,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更是要他们压力倍增。

    这种情况下,一封从欧利蒂丝庄园寄来的邀请函给了他们救命稻草般的希望。

    信是庄园主人写来的,他是伦敦有头有脸的男爵,邀请这对华人夫妇的女儿,也就是我,去庄园参加一项游戏式的比赛;获胜后,他会为我觅得如意郎君。

    我的父母简直觉得天上掉了馅饼,而乐不可支的他们并不知道,我也收到了那位男爵的来信,他告诉我,只要在游戏里取胜,他就帮我摆脱原生家庭的苦恼,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于是,我的父母和我自己都非常乐意接受这份邀请:母亲为我整理了行李,父亲帮忙扛上了公共马车,然后老两口一直站在街边,满怀天伦之期地目送我远去。

    公共马车出发后,起先不停地增加乘客,然后他们都陆陆续续抵达目的地。在乘客总量呈现减少趋势时,又上来了一名乘客。

    而正思索着未来的我,在他上车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了他。

    他的衣服的确是陈旧的,然而款式与质地皆与一车的底层人民格格不入,皮肤是未曾历经风吹日晒、白皙得耀眼的模样;我敢肯定,不止我一人在注意着他,但是他泰然自若地谁也不看,仿佛习惯了被众人瞩目的感觉,从容而优雅地兀自落座。

    我一下子绷紧了身子,因为他落座的地方比邻着我的座位,陌生的男士香水驱散了一车的尘霾味。

    我吸纳着这股华美香氛,它从来没在华埠出现过:那儿只有枯燥乏味的守旧气息。在沉醉的恍惚中,我僵硬着脖子扭了头,端详起他精致秀美的面容来。

    我看见忧郁的神情自他那浓密的睫毛阴影中流泻而出,略有些苍白的薄唇紧密地闭合,缄口不言的性格便从中体现出来了。

    总而言之,这样的他显得高贵而神秘,使我移不开目光,一路都注视并揣度着他:我想,他一定出身优渥,说不定是个贵族,然而现在却失意了————但落没的只有物质的表象,内在的涵养依旧闪烁着光辉;我还认为,他一定是个具有艺术灵魂的人,与他那美丽的外表无比相称。

    终于,他回应了我近乎于沉迷的注视,因为随着公共马车离终点站越来越近,乘客逐渐稀少,最后只余下我们两个人。

    他看向了我,声音如同我幻想的一样动听:“小姐,你与我是同一个目的地吗?”

    我恍然:“欧利蒂丝庄园?”

    他点头:“我叫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

    因为下车后还要走一段陌生且复杂的小路,弗雷德里克同意与我结伴前往。

    我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鼓起勇气主动开启了话题:“克雷伯格先生,你是一名艺术家吗?”

    他没有回头看我,语气淡漠地点了头:“勉强算是吧,钢琴也是一门艺术。”

    我的热情没有得到对等的响应:弗雷德里克并未好奇我的来历和身份,以至于脑海中演练了数次的台词都没能派上用场;不过,我的热情之火丝毫未因此般冷漠而减退,反而愈演愈烈:用不了多久,就会一股脑地朝他燃去。

    因为,我毕竟太喜欢钢琴了。

    我为这个巧合感觉到美梦成真般的惊喜:由于家庭条件的限制,我很难有接受钢琴教育的机会,然而热爱战胜了命运,我曾经通过到钢琴老师家里打工等多种方式,为自己争取到了学琴的机会与学费,并付出了废寝忘食的练习。

    ————迟来的少女心一旦爆发,就会让它的主人首当其冲,被震荡得心醉神迷:即使弗雷德里克并未对我有所重视,我却产生了难言的兴奋与思慕。当夜,在客房安顿就寝后,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甚至将耳朵贴在墙面上倾听隔壁的声音,因为弗雷德里克就住在那儿。

    但是却静悄悄的。我没有失望,继续难耐地等待明天的到来,这样就可以见到他了。

    第二天,我提前起了个大早,在镜子前精心地梳妆良久才来到走廊上,却没有第一时间到餐厅去,而是驻足在了弗雷德里克的房门前,期待与他不期而遇。

    然而徘徊许久都未有人出来,白发的老管家找到了我,请我到餐厅去,因为用餐时间快到了。

    “可是克雷伯格先生好像还没有起床?”

    管家回答说:“克雷伯格先生一早就去琴房了,请先随我去用餐吧。”

    我匆匆赶到的时候,其他客人都到齐了,每人的早餐都不一样,我的是非常符合口味的中式早点。

    目前拜访庄园的客人,除了我与弗雷德里克,还有奥尔菲斯先生、爱丽丝小姐与梅莉女士,我的座位在奥尔菲斯旁边,对着弗雷德里克:这要我正襟危坐,绞尽脑汁回忆所有的餐桌礼仪,用最斯文的仪态吃饭。

    然而似乎只有我一人是真的来吃饭的:还没吃几口,身边的奥尔菲斯就主动挑起了话头,用含沙射影的语气让气氛变得凝滞,还好管家的出现及时避免了尴尬。

    他带来了一个很让我感兴趣的消息————庄园主人邀请我们下午前往的马场,与弗雷德里克一样,都叫做“克雷伯格”

    奥尔菲斯却不见得想让大家好好地把饭吃完,管家一走,他又就克雷伯格马场展开了论述,不知道怎的就引出了一段悲剧罗曼史,然后cue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弗雷德里克……

    “先告辞了。”

    弗雷德里克放下餐叉,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不欢而散”的结局便被奥尔菲斯酿成了。

    由于我一直吃得比他们专心,在弗雷德里克离开后,我的餐盘很快就见了底,便失去了留下来的需要。

    我也站起身:

    “我吃完了,再见。”

    离开餐厅后我并未回房,而是找到了老管家,请他给我一些点心。

    我端着点心敲开了弗雷德里克的房门。

    “克雷伯格先生,我这里有一些点心,饿了的话,是不错的选择。”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那盘点心一眼,伸手接了过去,留给我转瞬而过的一句“谢谢”便关上了门。

    虽然还对我爱搭不理的,肠胃却很诚实……我估摸着他应该吃得差不多了,便寻到了琴房去,期待能够再次相见。

    琴房里尚且空无一人,一些琴谱摆放在钢琴旁边,我挑选了稍微容易些的一本,开始了自己的弹奏。

    虽然缺乏自幼启蒙的基础,但无数个日夜的刻苦练习,已经让我的指法勉强达到了熟练的水准,音乐也能够入耳————也许有幸可以得到他的指点呢?

    一曲结束后,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片白色的衣角,连忙从琴凳上起身:

    “奥尔菲斯先生!”

    小说家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他还穿着早餐时那身白色晨礼服,室内的柔光下,微笑不语的神态也卸下了他之前的凌厉。

    他鼓了掌:“已经弹得很不错了。”

    我一向不善于在他这种人面前说话,只能磕磕碰碰地鞠躬:“谢谢你的肯定。”

    “那么。”他做了一个谦让的姿势,“能否把下一曲的机会让给我,作为倾听的交换?”

    我站到了他身后。据奥尔菲斯自己所言,他练习的时间并不比我长,也只算是略通音律而已;然而我只能由衷地称赞:天赋的差异,在我与他之间形成了分明的径流。

    因此,我更为期待弗雷德里克的琴声。

    在奥尔菲斯一曲奏毕后,我迫不及待地告辞,并继续尝试与专业钢琴师的偶遇。

    转悠到花房时,一抹熟悉的身影让我连忙顿住了脚步。

    弗雷德里克转过身,他似乎知道我想遇见他,或者说,我就是在找他,因此他直接略过了寒暄,对我说:

    “第一支曲子出自你手吧?弹的很好。”

    他的夸赞虽然客套又惜字如金,却让我直接开始不好意思地脸红,挠着头羞愧道,自己在他面前只能算是班门弄斧。

    他却摇头,神情显露出了之前未曾有过的投入,我明白,这是源于他对艺术的热爱。

    他说:

    “并非如此,至善至美的乐曲不全是依赖指尖的技巧,还离不开心中澎湃昂扬的感情,你弹琴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就在钢琴比邻的窗户下面,能够比共处一室的人听得更为清晰。”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向我的眼睛,目光深邃得穿透了我的灵魂,就像强光穿透水底一样:

    “一种强烈的感情,在你的心里……”

    他接着说:

    “深色的砖墙会在夜晚散放白日所吸收的光热,丰沛情感也会从演奏者的曲调中喷涌而出。当我散步到花房中时,我感觉到,激情从你的乐曲中淌出,似从一个遥远的小岛,跨越时间与孤独之洋,穿到我的耳朵里————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丘比特之箭击中了?”

    说这话时,阳光正好穿过我们头顶的树冠,造成了一片灿烂摇曳,弗雷德里克轮廓深邃的面容在树木的阴影下变得柔和。

    而我,只感觉两颊guntang,被他当面问出这种问题带来的羞涩,使我明白自己远远低估了大方坦率的难度。

    我只能半张着嘴,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呃……这个啊……”

    面前的弗雷德里克却露出了第一个微笑:“那看来的确如此,多谢小姐,我找到答案了。”

    ……

    “就因为暂时缺乏创作灵感,便被家族除名?!”

    我和弗雷德里克在花房里漫步,并为他的往事感到难以置信的同情。

    ————在得知我处于春心萌动的状态之后,弗雷德里克并没有捅破窗户纸、探究那个意中人是谁,而是告诉了我他的往事。

    他来自艺术之都维也纳著名的音乐世家,自幼在作曲方面展露出过人的天赋,然而灵感却随着年龄的流失而逐渐消亡,“江郎才尽”成了评论家为他烙上的标签。

    “离开家族后,我依旧没有停下创作,却无论如何也追不回弃我而去的缪斯……直到方才听了你的琴声,或许,我能从爱情的甜美酒杯中啜饮灵感的甘露吧。”

    说完他停下了脚步,站在树荫光斑中,微笑宛如清风流过:

    “所以,真的非常感谢你给我启发,先前因自己总被阴魂不散的往事拖入昏暗的心境中,我对你有所怠慢,还请接受我的歉意。”

    当我们从花房返回屋中时,管家通知说,庄园主人推迟了大家前往马场的计划。

    【备注:弗雷德里克关于乐曲与爱情的论述出自《克林索尔最后的夏天》】

    (二)

    成功结识弗雷德里克后,又加之庄园主将安排推迟了几日,我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开始出双入对地结伴同行。

    进餐时,他乐意我坐到他的身旁,并约我去能闻到花香的地方共进下午茶,还有弹琴,我们往往会在琴房中流连许久,一般他会倾听我的弹奏,分析蕴含其中的感情,然后做出技巧上的指导,最后他还会再听一遍。

    而我也没有因为与他的亲近来往而晕头转向,依旧于每天回到卧房后,铭记庄园主的要求,将自己在欧利蒂丝的生活按时写成日记(就是这种记录风格会不会让庄园主满意?)。

    X年X月X日???天气:晴

    今天是我初来欧利蒂丝庄园的日子,因为一支钢琴曲而结识了弗雷德里克先生,他说,他在我的琴声中听出来浓烈的爱慕之情,这让我感觉到脸红心跳:他居然能用如此板正严肃的态度谈论风月之情!

    不过,还不到半日,我与他的距离就以出乎意料的速度拉进了,这使我颇有成就感,也让自己有信心能在接下来对他深入了解。

    弗雷德里克的午餐依旧是法餐,我则换成了意餐,我发现他对意面上的烤肠片很感兴趣,不过他没有提出交换的要求。

    午后他说要小憩片刻,然后问我对下午茶是否感兴趣,我当然感,于是我们委托老管家进行了准备:他可真好心,提供了法式与中式两种口味。弗雷德里克明显也很好奇中国绿茶的味道,不过他依旧没有提出交换的要求。

    但我对他的法式茶点进行了尝试,结果太甜了,并不能完美消受。

    当我们的下午茶还剩下最后一口时,一只蜜蜂不慎落入了他的杯子,因为我们喝茶的地方就在离花房最近的窗户下,而他的法式下午茶加了蜂蜜。

    晚餐他没有吃,我说他怪不得显得消瘦,但是他说这是个偶然,因为他突然想完成手中写了一半的曲谱。

    我给他端了餐后点心去,敲门却没有人答应,我去问管家,他说没看见,路上还碰见了梅莉女士,她也说不知道,于是我自己把餐后点心吃了,并到花房里散步消食,却发现弗雷德里克就在那儿。

    我远远就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稍有变化,走近发现他携带了一支绅士杖,他说他更喜欢亲近自然的创作氛围。

    当晚我们在颠茄丛前聊了许久的天,弗雷德里克把我送回房间后才回去,虽然我认为此举没必要,因为他毕竟就住我隔壁。

    X年X月X+1日???天气:阴

    今天一起床,我就到了琴房里面去,弗雷德里克果然已经在那里弹琴了,我难以想象,能弹奏如此动人天籁的艺术家会被认为江郎才尽,看来所谓评论家的水准不过如此!我听他弹完,相互问候,然后自己也弹了一支简单的短曲。

    早餐……餐后我们去了……

    之后他……

    午后……

    睡前……

    X年X月X+2日???天气:雨

    雨中的时光只能局限在主宅里面。我首先去找弗雷德里克,似乎搭伴在这几天的相处中已经成了习惯,我们一起……他中途离开去了……约摸十分钟后便回来了……

    用餐时他喝了一些红酒,说是感觉困乏,要休息,我提出扶他回房间,他谢绝了,不过步子实在不稳,还是被我扶回去了。

    接下来他一直关在卧室休息,没有出来。

    ……

    ……

    写完当天的记录,我习惯性地开始计划第二天的安排。

    晚餐时,管家已经通知了明日去克雷伯格马场的要求,我们几位访客需要在不同的地方入场:那我该怎么找到弗雷德里克呢?

    我思考着马场地图渐渐入睡。

    第二天,我一进入马场便开始尝试与弗雷德里克的相遇,但低估了在偌大之地漫无目的地找人的难度:差不多快将整片地图逛完了,我才在爬上半截残梯时,望到了他的背影在一片荒草中寂然伫立。

    “弗雷德里克先生!”

    我呼唤并朝他招手,弗雷德里克回头看见了我,快步走过来,在我忙不迭跃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他伸手扶住了我。

    见我站稳,他松开了手,而我则迫不及待地问他:

    “你之前在哪里呀?我这才……”

    我剩下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在与此同时的瞬间,扭开了手杖的手柄,赫然是一把精心伪装的手枪,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的眉心————

    这个温和含蓄的绅士,现在半眯起眼睛审视我,质问的语气比霜雪还要冰冷:“你一直以来的跟踪与监视,有什么目的?”

    我的笑容还呆滞在脸上:“什么跟踪?我只是想找到你啊?”

    “那好,我问你,为什么总想找到我,弄清我在做什么?”

    他逼近了一步,枪口像铅灰色的死鱼般闪烁泛光。

    而经过这突如其来的骤变,我也明白他根本不是在开玩笑————但在被枪口抵上要害的瞬间,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不是诧异,而是没来由地想起了一段诗:

    死亡之梦仅是一层阴霾,

    可那之下,

    是生命之火在熊熊燃烧啊。

    于是我稳定心神,对弗雷德里克说:

    “这是因为,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世界是毫无意义的,它郁郁寡欢、杂乱无章,像一个蒙着灰尘、布满蛛网、散发霉味的地窖,它里面的人和事,早已让我的心灵褪色。”

    “————直到你的出现。你那样优雅,一尘不染,精通音律的艺术,而我当时正被逼婚的父母扔上了通往欧利蒂丝的马车!我周围的人都按着老旧过时的陋习生活,不懂浪漫和美,而你截然不同,身上仿佛围了一圈灵光,一道高雅、奇特和神秘的光华,我怎么能不被你填满内心?我在一瞬间就爱上了你!”

    他却对我的陈情不为所动,反而露出了冷笑:

    “这些话,我相信是真的————只不过,这其实是你?对?奥?尔?菲?斯?的?内?心?独?白,对吧。”

    话音刚落,我下意识地想伸手到衣袋中去,然而弗雷德里克另一只未握枪的手,从他身后拿出来了一把女式手枪。

    我感觉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刹那被抽离殆尽,只有双眼还能难以置信地瞪着本属于我的女式手枪。

    弗雷德里克的眼神有些同情,更多的是讽刺:

    “不要低估了一个专业琴师的指法与反应速度。”

    钢琴的琴键庞杂,并且不同的敲击力道,会导致不同的弹奏效果,所谓弹琴根本不是“按照琴谱按下琴键”就万事大吉的,它对手的灵活性要求极高————在扶我下台阶的一瞬间,弗雷德里克便有的是机会取走我藏在身上的枪。

    我明白,我已经失败、没有回旋余地了。

    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备注:那首诗是黑塞写的】

    (三)

    【备注:接下来这一段关于爱情的描写大部分借鉴或者引用自《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几年前,我是个寄人篱下的女学生,父母被牵连进案子入了狱,收留我的亲戚毫无亲情可言,准许我去上学,只不过是为了以后能将我在婚事上买个好价钱。

    亲戚家位于旧华埠的一所普通房子里,那儿所有居民都过着小市民的穷酸生活,时常有人搬来又搬走,偶尔会传来吵架的声音,还会有人粗鲁地摔打瓷器。

    有一天,隔壁的邻居搬走了,又没多久,消息在邻里之间传开,说一位小说家租了那套房间。我便第一次听到了“奥尔菲斯”之名。

    ————并且,“小说家”这个称呼在保守的旧华埠中多么稀奇!

    我知道小说是一种文学体裁,所以他便是一位作家,作家啊……我的课本,那些为数不多的精神食粮,都是作家们创作出来的:在亲戚家的贫瘠生活中,我唯一的乐趣便是作家们的馈赠了。

    于是在本人闯入我的生活之前,奥尔菲斯便对我具有了别样的魔力。

    终于随着管家张罗完房屋的装修与清洁,将打包好的行李一件件搬来后(大部分都是书,天知道对我多么有吸引力),我见到了奥尔菲斯。

    与我想象中的儒雅中年人不一样,他是个出乎意料年轻的人,身着精心裁剪的白色西服,外貌英姿勃发,举止富有涵养,如此漂亮迷人、修长笔挺、标致潇洒!————对于我来说,他已经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了!

    并且在那一瞬间,奥尔菲斯也看见了被震撼的我,他以温暖、柔和、多情的眼光望向我,这眼光就如同脉脉含情的表示,还向我微微一笑,用极轻和的、像极了亲昵的声音说:

    “日安,邻家小姐!”

    那一秒钟,虽然我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但却感觉到自己是个成熟的女人了,拥有爱情权力的成熟女人————我的心已经属于他了。

    我忽然感觉人间万物之所以存在,只是因为都和他有关系:我生活中的一切,只有和他相连才有意义。

    原先我的学习成绩平平无奇,现在突飞猛进名列前茅;我在图书馆冒着被种族歧视者驱逐、甚至殴打的风险,读了无数本书,因为我知道奥尔菲斯是喜欢书的;我把自己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缝得整整齐齐,好在他面前显得干净利索,让他喜欢,然而老旧的学生裙难免有补丁,我怕他看见,于是进出时总仓促地捂着。

    总而言之,那段时间我的心是像琴弦一样绷得紧紧的,只要奥尔菲斯一出现,它就不住地奏鸣。

    可是生活不会因为我的怦然心动,就改变丑恶的模样。

    我的亲戚,某一天突然换上了亲切的好脸色,对我说:“女大当嫁,我替你的父母为你寻得了一门好婚事”。

    我当场晕了过去。

    但是他们不是在同我商量,他们在通知我。在接下来几天里,我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住所附近小得可怜的地方,无能为力地看着毫不相干的人来回张罗。

    我明白如果放任下去,我就会永远失去他了,而除了他,年少的我根本想不出别的解救办法。

    于是我鼓起毕生勇气,跑向了奥尔菲斯的房门。

    回想当时的我,那一定是两腿发僵、全身哆嗦的,就仿佛被一种磁石般的力量吸了过去。

    所以短短几步路,我走得疲乏已极,还要将自己的胳膊从身上扯开,拼尽全力按响了他的门铃;然后在开门的一瞬间,我跪倒于他的身前。

    “求求你!让我做你的仆从,让我侍奉你的左右吧!”

    我声嘶力竭、语无伦次地对他哭喊出这个幼稚又狂热的请求,然后一刻不停地诉说起我有多么爱他,愿意为留在他身边付出我的一切。

    我不知道奥尔菲斯当时有没有听明白我那些疯狂又绝望的示爱,但是他对我这个狼狈的疯丫头伸出了手。

    “小姐,你先进来。”他将我从地板上拉起身,“喝一杯热茶,好好地休息一下,然后再从头为我讲起原由,好吗?”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进到他的屋子里的,对于当时的我,那就如同天堂一般的地方。老管家端来了我从来没有喝过的、仙露琼浆似的饮料,还有丝绸质的绢帕,奥尔菲斯用它擦干净了我糊了满脸的泪水。

    “这样啊……可怜的姑娘。”他听了我哭哭啼啼的回答,让老管家照顾我,嘱托我留在他的住所好好休息。

    “不要担心,没人会来打扰你的。”

    我感觉自己一下子跌入了一个美好得不真实的梦。我宁愿永远也不会醒来。

    在与他逐渐频繁的交流中,我得以清晰地感觉到,奥尔菲斯具有独一无二的双重性:一方面,他如同外在表现的那样,对待事业十分严肃,具有渊博的学识和高尚的修养;而另一方面,尽管他并未对我呈现过,我却如同被命运垂青似的感觉到了————一个阴暗、隐蔽的另一面。

    我,一个着了魔的、被他吸引的怀春少女,被这两面性如同铁链似的牢牢捆住了内心:如果说以前我只是爱慕他与众不同的美丽与涵养,那么现在,即使他立即年华逝去、一无所有,我也不论如何都脱不了身了。

    他时常不在家,但是老管家还在,这间屋子也将他的影子留了下来,我看着他房屋的家具、他穿过的西服、他用过的纸笔,都会陷入一种无边无涯的好奇之中,rou体的欲望在此面前便忽略不计:我只要这样留在他身边,一切就都死而无憾了。

    然而老管家给了我一分报纸,上面说,一位律师在查阅卷宗时,发现了某庄老案子存在疑点,几经探究后,解开了一对华人夫妇被冤枉入狱的真相。

    再过了几天,我那被释放的父母来接我回家了。

    换作以前,我绝对欣喜若狂、迫不及待跑到他们跟前去,然而如今,这几乎要了我的命。

    就在我感觉自己面对父母的笑容,两眼发黑、即将再次昏迷之际,奥尔菲斯出现了。

    他来得多么及时!我不禁潸然泪下:“我不要走,我要一直侍奉你————”

    “小姐,请不要为我哭泣。”他捉住了我的手,把我带到了他的卧室,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他就寝的地方:崇敬,甚至虔诚的仰慕之情,一下子就取代了所有的情绪。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在欧利蒂丝庄园,在那里,我需要你……”

    他低下头,对我耳鬓厮磨般地许下了承诺————这种幸福,让我把自己的全部激情融进了神魂颠倒的顺从当中。

    我告别奥尔菲斯,跟着父母回了自己的家。

    本来我对钢琴不感兴趣(我只喜欢文学),但现在,我无论如何也要学琴,不分昼夜、夜以继日地练习,因为他是需要我会弹琴的;每天、每小时、每分钟,我都在不知疲倦地等待着他的来信,无论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的光阴,对我都失去了计量的意义。

    终于等到了召唤。

    所以,父母逼婚、原生家庭矛盾都是我编的谎言,自然偶遇弗雷德里克并一见倾心也是假的:我来这个庄园,只是为了响应奥尔菲斯而已。

    如今行动被拆穿,面对弗雷德里克冰冷无情的枪口,我第无数次回想了关于奥尔菲斯的记忆。

    “你承认了?”

    见我沉默不语,弗雷德里克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开始收紧。

    “我与奥尔菲斯之间,如今已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了————如果我放你走,你一定会立刻对他泄露我的行踪,所以,我只能相信死人的口风。”

    我点点头:“我明白,我认输。”

    “你后悔吗?”

    “从来没有。”因为直到最后一刻,我也没有背叛奥尔菲斯。我是为他而死的,我的生命是属于他的。

    弗雷德里克笑了起来,神情却冷静得无动于衷:“我想,你会一条路走到黑,正是因为你是个孩子,虽然rou体在成熟,但内心一直保持着孩子才有的孤独状态————一个孩子暗地里悄悄所怀的爱情,是一种曲意逢迎、卑躬屈膝、低声下气、不报期望的孤独。”

    我别过脸去:“……你在嘲讽我吗?”

    “不,我在审判你。”

    他接着说:

    “我浸yin社交场多年,见过了太多的成年人如何滥用自己的爱情。他们将爱情当作玩具来消遣,当作战利品来炫耀,只有孩子,孤独的、没有人可以诉说心事的孩子,才能把爱情当作永恒的梦来追逐————当时的你,生活在一片晦暗之中,没有人开导、告诫你要怎么做,你毫无准备、毫无阅历,一头栽进了你的命运,就像跌入了万丈深渊。”

    审判之音在耳畔回响缭绕,我闭上了眼睛,汹涌澎湃的内心在死亡面前逐渐风平浪静。

    我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我的命运。

    “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