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安发现小说 - 同人小说 - GB短篇合集在线阅读 - 陈叙衫舒与淮

陈叙衫舒与淮

    “贱货,还回来做什么?”女人趾高气昂地甩出一张卡。

    “拿着钱滚,或者回去伺候好陈叙衫,”女人饶有趣味地打量他僵硬的动作,“讨她欢心,拿的可不比在我这少。”

    弯腰的动作掩盖住了舒与淮灰白的神色,手指触上冰凉的地砖,他闭了闭眼,拿起了卡。

    转身,仓皇地逃出这座高调奢华的别墅。

    舒与淮拎着一大袋东西,身上那件穿了许多年的白T恤已经湿透,烈日透过薄薄的布料,灼得他皮肤刺痛。

    他穿过那条长长的柏油路,一步步跨进那处相向叠立的、互相遮挡住阳光的建筑群。骤然覆上的一片阴凉让他完全地放松下来,他扶着墙,慢吞吞地弯下了腰。

    昨天为了工作没吃什么东西,又被顾客下了药转手,本就脆弱的胃根本承受不住。刚刚在那个女人家里,其实就已经快撑不住了。

    舒与淮不舍得花钱买药,在城中的超市买了一些弟弟爱吃的零食。人来人往的,他渗着冷汗的手心隔着布料感受着口袋那张卡的形状,往角落又缩了点。

    “好歹……这钱还能撑一会儿。”风从狭小的楼缝刮来,他轻轻咬着手腕内侧,眨了眨酸涩的眼。

    “陈教授,感觉怎样?”

    女人瘫在沙发上啜了口酒,闻言抬了抬眼。本就近视的眼睛难以聚焦,添上点醉色就更显迷离。

    来人没得到回应也不恼,斟了酒笑吟吟地坐在她对面。

    “那小孩被人下了药,”陈叙衫许久才懒洋洋地张口,“估摸着不是自愿的,你去看看是谁送来的人。”

    玉河挑了挑眉,啧啧称奇道:“你转性了?果然当了教授就是要比以前有人性。”

    陈叙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滚。”

    舒与淮站在会所的后门边上,深吸了口气。辛苦拉的主顾上星期把他踢了,他需要钱,只能再回会所。会所的后门有个小通道,专门给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mb开的。从他身旁掠过的脚步匆匆,舒与淮低着头,鼻腔里满是他们为了迎合客人而喷的高级香水。

    主管从黑暗的通道里急匆匆走来时,就看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舒与淮,松了口气:“那个……小淮啊!”

    舒与淮被这嗓子惊得抬起头,没等从这陌生的称谓中缓过神来,就被主管拽着往前走。

    “你走大运啦小淮,”主管脸上堆着笑,“介绍个客人给你认识。”

    手腕被主管拽得生疼,舒与淮无法抗拒地被带着往前走,跟着主管上了三楼。

    三楼和别的楼层那些又土又多金的装横不同,沉郁尊贵的黑金色透着种低调却奢华的气息。灯光从地砖上反射得暧昧,却无端看着刺眼。

    手腕被主管拽得生疼,舒与淮无助地闭上眼,紧绷的神经敏锐地察觉到那些透过隔音极好的门仍能传出来的声响,一阵阵旖旎,和yin乱。

    主管好像得了什么吩咐,很着急地把他带到一扇门前,停下后才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随即便愣在原地。

    “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他皱着眉,“放松一点,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可紧张的?”

    舒与淮抿了抿唇,突然开口:“主管,我上半年的工资能不能先结给我?”

    主管愣了愣,沉了脸色,好像和刚刚是两个人:“这位女士点名要你,你能搞定就搞,搞不定别想要钱。”

    “……”

    主管瞪了他一眼,随后抬手敲了敲门,其中恭谨姿态,逼得舒与淮忍下心中酸涩。

    门开了,一阵熟悉的淡淡薄荷香让垂着头的舒与淮有些怔愣。

    “陈女士,您前几日问的人今天刚好在,我就把他带过来了,您看?”

    打量的眼神压得舒与淮抬不起头,他轻轻开口:“女士您好。”

    陈叙衫刚洗完澡,为了看清人戴上的眼镜被染了水汽。她啧了一声,摘了眼镜转身:“进来。”

    身后的门一声不响地被关上,陈叙衫擦了擦眼镜转头,入目便是他不知所措捏着衣角的样子。

    “不记得我了?”女人好听的声音响起,像是一杯有年代的醇厚美酒,将舒与淮一下带入那荒唐的一夜。

    “记得……”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在床事上不投入任何欲望的女人,看他被人下药像个玩具一样被转送,羞耻地在床上求欢。她附身上来,带着一股中药味侵占着他,舒与淮迷迷糊糊地,恍然就想起从前书中的“药罐子”。

    不知道是药效上来了还是对这股药味上头,他反而变得安心。

    “我姓陈,”她招了招手,“陈叙衫。”

    “陈女士。”舒与淮深吸了口气,朝着女人那边走去,手熟练地抓住衣服下摆。

    “那天是别人没眼色,送了人来。”陈叙衫附上他抓着衣摆的手,打断他脱衣的动作。

    “叫你来没别的意思,”她迎上对面那疑惑的眼神,突然换了个话题,“你几岁了?”

    刚刚远看不觉得,近看越来越觉得这小家伙皮肤这么好,穿着这么简陋不可能有钱护肤,该不会……

    陈叙衫突然就很想骂娘。

    “二十了。”舒与淮乖乖地开口回答。

    他感觉对面的人像是松了口气。手被她从衣服上抓了下来,他顺从地跟着女人不轻不重的力道往沙发走。

    陈叙衫思绪一下被打乱,她顺口问:“二十岁,还是个学生吧,在哪念书?”

    “……我没念书了。”

    陈叙衫挑眉,她松了手,让舒与淮坐在沙发上。

    “这样吧,我供你五年学费,你回去念高三,一直到大学毕业我都资助你,就算做是那天晚上的补偿。”

    陈叙衫站立着,静静等待着回答。

    没有等太久,对面的男孩好像只思考了一会便抬起头,朝陈叙衫露出一道恰到好处的微笑。

    “谢谢您女士,不过我不想念书了,”舒与淮顿了顿,利索地将上衣脱下,“我更需要钱。”

    那一夜没有药物,那阵香味也不似从前让他沉沦,他却觉得自己落在更深的漩涡。

    无所适从,逃离不开,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里了。

    “叙衫在投行干得风生水起,怎么突然想回来做老师?”这些老师在去校区的校车上总是有很多话题可聊,从金融市场聊到家里寻常,现在终于是聊到她身上了。

    陈叙衫笑了笑:“干不下去了呗。”

    车上的老师都笑了,陈叙衫从前是投行出了名的人物,辞职的时候正值事业巅峰,哪可能是因为干不下去,大家都当玩笑,也没纠结。

    陈叙衫弯眉笑过后,又恢复了脱离人群的状态。

    车辆行驶的轻微鸣声,混杂着老师们的杂谈在她脑中无限放大,像是嗡响一般,让她脑中不得片刻安宁。

    心理上的烦躁勾起生理性的头疼,一阵阵钝痛击得她脑中血液好像停滞了一般,意识一片浑浊,凝不起一丝理智。

    车上那群吵闹终于休止,陈叙衫微拧着眉,闭着眼。

    手机的轻微震动透过皮肤传来,陈叙衫耐着性子过了这一波疼痛后,低头摁亮了手机。

    头像是一只毛绒球的人给她发来:

    “陈女士,谢谢您,我已经收到款了,非常感谢您。”

    陈叙衫食指轻点着手机侧面,盯着他的头像好一会,才迟钝地想:

    “头像和他这人一样,又旧又没意思。”

    “哥,我回来啦!”少年轻巧的步伐穿过堆满闲物的走廊,推开其中一扇门。

    舒与淮在厨房炒着菜,闻声回头:“大老远就能听见你瞎嚷嚷。”

    舒理脱下身上昂贵的贵族学校校服外套,几步上前抱住老几天没见的哥哥,“我想你了呗,想念的声音总是要很大的,不然可听不见。”

    舒与淮眉眼舒展开,摸了摸怀里弟弟的头:“去洗手准备吃饭吧。”

    饭菜被一盘盘端上桌,弟弟很久才回家一趟,舒与淮疼弟弟疼得紧,每回都要做一大桌子菜。

    “我得下楼买点蒜做蘸料,一会就回来。”

    “好!”

    舒与淮脱了围裙,一推门,便瞧见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舒与淮笑容僵在脸上。

    “陈女士,您怎么在这?”

    陈叙衫穿着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昂贵衬衫,手臂上搭着一件不知道是什么料子但看着就很贵的浅黄色西装外套。她没化妆,神色比从前更冷漠,眼里却透着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

    她往屋里头探了探头,缓解气氛地问了句:“你弟弟?”

    舒与淮脸色完全白了下来,他不顾周围邻居好奇的窥探,转身将门带上。

    “陈女士,我弟弟还小,请您……”

    “不请我进去坐坐?”陈叙衫打断了他,短暂的不适应已经被打破,她微微倾身,轻声开口:“你把我当什么?会对小孩下手的禽兽?”

    舒与淮往后退了一小步,他低着头,无助地闭上眼。

    舒与淮最讨厌下雨天,也最恨下雨天。

    恶魔从地狱逃出,附在他滥赌的父亲上。耳边是一哗而下的疯响,雨水声混杂着母亲的尖叫,灌得他脑袋生疼。从那天起,他就没有父母了。

    刚满十八岁的舒与淮,带着没小他几岁的弟弟在这座城市扎了脚。他没有再继续上学,流转在不同人的身下——这是来钱最快的法子。

    “你弟弟长得也很好看,”那个男人边穿裤子,边意味不明地开口。

    舒与淮从床上撑着身子起来,窗外的雨水声让他心中不安焦躁。他哆哆嗦嗦地想把沾了血迹的衣服穿好拿了钱走,闻言浑身一僵。

    “他还小!”舒与淮慌了神色,发丝沾了汗湿哒哒地贴在脸上,狼狈、绝望。

    他垂首咽了咽口水,才觉察到嗓子已经干得快要着了火。闭上酸涩肿胀的眼,把刚穿好半边的衣服扯下,软了腿跪了下去。

    “求您,放过他……”

    “他很脆弱。”陈叙衫如是想。

    舒与淮脱力地靠在门板上,他沉重地喘着气,一些陈旧的过往如同附骨之疽般死死拽着他,不让他有任何求生的机会。

    陈叙衫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状况。

    “他还小,求您放过他……”舒与淮咬着牙,将哭腔忍住。

    “窗外又在下那该死的雨,”他低着头无力地张嘴喘气,不受控制地想着, “凭什么一下雨我就要倒霉,一年下那么多次雨,凭什么次次都要我倒霉……”

    他连抬头都不敢,在他眼里,陈叙衫和别的爱玩的富家子弟没什么不同。

    “必须要拦住,这种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他们都是禽兽。”

    若是陈叙衫知道他心中所想,可真要冤枉死了。她没有这么奇怪的癖好,也没那么混,混到有悖人伦要人家的弟弟。

    她只是在想该怎么回应,以及……眼前的这个少年真的太瘦了。

    前两次在床上没有其他肢体接触,她只是觉得看着很瘦。而如今对方低着头佝偻着腰,则更为明显。

    从陈叙衫这个视角看过去,纤细的脖颈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衣领外,甚至不用往后偏移视线,都能窥见衣领之下他骨架的线条。这样一捏就碎的脆弱娃娃,很难不勾起别人的施虐欲。

    陈叙衫无意识地捏紧手中的文件袋,眨了眨眼,隐去眼中骤然升起的攻占欲。

    “我没有那个意思。”

    舒与淮微微瞪大了眼,蓄着的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陈叙衫一愣,罕见地不知所措起来,想帮着擦去眼泪的手抬了又放。最后还是抿抿唇,压抑住内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不欢迎我就不进去了,”陈叙衫顿了顿,“别哭了。”

    晚上,舒与淮躺在床上,紧闭着眼。

    已经三个小时了,他还没有睡着。房间隔音差得很,一翻身,吱呀吱呀的声音就会吵醒隔壁房间的舒理。

    “四十九,五十,五十一……”舒与淮心里烦躁地默数着,手里抓着一个小瓶子。

    按照网上的流程,失眠时要完整默数完一百个数,才能吃一颗瓶子里的药丸。

    舒与淮想了半个晚上的陈叙衫,此时好不容易把人清出脑袋,枕边的手机一阵嗡响,又将刚排好的数字再次打乱。

    “……”

    算了,放过自己吧。

    舒与淮拧着眉,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兑着床头放着的水吃完药后,才躺下摸来手机。

    微信页面上飘着小红点,他却怔愣半刻,好一会儿才点进去。

    是陈叙衫。

    “有空,带身份证来找我。”

    刺目的白色扎得眼睛生疼,舒与淮眨眨眼,似乎没想到他想了半宿没睡着的人会主动给他发来信息。

    直到屏幕自动熄灭,他才放下举得有些酸麻的手臂。他无声地搂紧怀里的被子,闭上了眼。

    想那么多干嘛,说不定是打着什么别的主意想玩他呢。

    在那个地方认识的人,能是什么正人君子。

    舒与淮这样想着,黑暗掩饰下,却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只要不对舒理动手,她要玩什么都依她好了。

    “小姑……你是不是没睡好啊?”陈即舟坐在副驾驶,手上抓着块刚在路边的馒头,再三犹豫下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怪陈即舟,实在是陈叙衫的脸色太差了。

    陈叙衫不喜欢早起,所有的课都是能往后调就往后调。但她依然无法逃避每周一早上送她这不成器的便宜侄子去学校这一艰巨任务。

    作为毁觉的罪魁祸首,陈即舟每周一早甚至都不敢多讲话,生怕触她眉头。

    陈叙衫眉眼深邃,在高位待久了,不笑都显得凶。更何况现在紧蹙眉头,满眼不耐。

    小姑没搭理他。

    陈即舟有眼力见地闭上了嘴。

    陈叙衫有些心烦,瞥了眼陈即舟,驱车拐弯,稳稳停在学校门口,“好好上课,再被叫家长我踢死你。”

    “小姑再见!”陈即舟没敢搭话,溜得飞快。

    陈叙衫熄了车,盯着小崽子消失在校门口的身影,点了根烟。

    尼古丁在密闭的车厢中蔓延,陈叙衫慢慢平静下来,疲倦地瘫在车座里。

    她昨晚没睡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像是被什么蛊惑了心智,折腾到大半夜才犹犹豫豫给别人发了信息。

    凌晨三点,这算sao扰了吧。无缘无故要身份证,不回复也正常。但陈叙衫就是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现在太早了,他还没起?

    陈叙衫迟钝地想。

    烟很快燃到了尽头,陈叙衫没抽几口就摁灭了。准备驱车离开之际,抬眼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是舒与淮。

    一件洗得掉色的白T恤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低着头不紧不慢,也不看路。

    陈叙衫轻敲着方向盘,沉思片刻后降下车窗,抬头扇了扇风。

    “哔哔——”

    舒与淮昨晚没睡饱,意识都不打清醒。听到喇叭声后吓了一跳,转头便意外地看见那个导致他失眠的罪魁祸首。

    “……陈小姐,早上好。”

    不知道是不是陈叙衫的错觉,眼前人说到“早上好”时,常见阴郁的眉眼多了些莫名的怨气……一种难以掩饰的怨气。

    算了,早起人哪有正常的。

    “早……身份证带了吗?”

    “……”谁没事带身份证出门呀?

    陈叙衫或许也是意识到这一点,轻咳了一声:“有时间吗?带你去个地方。”

    “好。”舒与淮答应得很快,甚至没问去哪,就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陈叙衫看着他的动作,有点好笑地发动车辆。

    “你就不问问要去哪?”

    舒与淮正因为车上残留的烟草味皱着眉,闻言才惊醒般收敛了神色,侧目悄悄观察了会儿她的脸色。见她没发现,才稍稍放下心。

    随后又轻声回答:“去哪都没关系,”他淡淡地笑了笑,“陈小姐给了那么多钱,去哪我不都该陪着吗?”

    陈叙衫昨天是放了自己一马,但他也没自作多情到忘了自己mb的身份,金主要人,哪有不跟的道理。

    舒与淮很有自知之明。

    陈叙衫闻言无话可说,她有意不让舒与淮陷在这份关系里自轻自贱,只得转移话题:“……带你去看看学校。”

    舒与淮一愣:“什么?”

    不等陈叙衫解释,车已经开近了这座城市一所著名的大学。舒与淮怔愣地往车窗外看,入目便是那些上了年纪的教学楼红砖色的墙,还有攀爬在上的常春藤,一圈一圈缠绕着学生们的青春,像是竖起了一道保护的屏障。

    时间还很早,校道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在。陈叙衫打着方向盘在外围绕了一圈,舒与淮怔愣着盯着窗外。

    这所大学远近闻名,而且离舒理的学校很近。但他从来没来看过。

    他本来也可以上这所大学。舒与淮迟钝地想,积攒的恨意已经被岁月磨碎,燃不起又搁不下。

    这里就像一根刺一样,很早就被种在心里,时间一长,他还以为刺已经被揉进血rou里,融成身体的一部分。

    但现在猝不及防被带来这里,舒与淮才发现,刺其实还在,只是痛得太久了,忘了。

    舒与淮靠着车窗,见车辆缓缓驶进正门,才骤然回神。他有些惊讶:“您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吗?”

    “嗯。”陈叙衫没错过刚刚舒与淮的反应,她思忖片刻,又补了句,“如果你接受我之前的条件,说不定以后就可以在这里念书。”

    舒与淮收回视线,低头不语。

    车停稳在行政楼门前,陈叙衫见舒与淮没有反应,也不再提这事。她解了安全带:“我要去拿点东西,你可以下车走走,别走远。”

    舒与淮低着头,听车门开了又关,好一会儿才抬头,他静静看着陈叙衫的背影,眼里死气一片。

    他不能答应,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

    舒与淮手搭在车门上,犹豫了一会儿才打开下了车。空气很好,天光乍然洒落,打在舒与淮身上,不似从前一般灼人。

    他贪恋地往远处三两学生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们都太优秀了,和他完全不一样。

    舒与淮自嘲地笑了笑,没再多想。正打算转身回车,却被一道奇妙的触感拦住,瞬间惊愣在原地。

    好像是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往他脚边蹭。

    舒与淮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就见一只小小的白色团子不停往他腿上拱着,甚至还得寸进尺地往他脚上踩。

    是一只……体型微胖的小柯基。

    这小家伙不停往他身上蹭,粘人得紧,见舒与淮不离它,还笨拙地往上跳了跳。舒与淮有些紧张,又不自觉地露了笑。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柯基的后脑,就见它裂着嘴,配合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是作出了笑的表情。

    这……是在笑?

    “我这么糟糕,你还愿意对我笑呀?”

    稍长的头发乖巧地贴在他侧脸上,舒与淮歪着脑袋,轻飘飘地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是学校保安养的狗,叫梦梦,”陈叙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舒与淮旁边突然出声,“学生们都说,被它蹭到会有好运。”

    舒与淮回头,便见她站在逆光处,看不清光影晕染下她模糊的神色,只听见她一如既往冷静的声音:

    “你会有好运的,舒与淮。”

    “你会有好运的,舒与淮。”

    走了小半生厄运的少年,甫一听到这样的祝福,还以为是对方一时兴起说来作弄人的玩笑。

    但当他抬头与那双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对视上时,却奇妙地收住那些苦涩绵长的自嘲,怔愣地维持住蹲在那的姿势。

    质疑的话在脑中滚了很多圈,他当然知道这些权贵最想看到的是什么。不过就是像他这样的蝼蚁揣着不该有的希望然后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沼泽中挣扎的可笑喜剧。

    他知道该怎么说能让他们开心,但现在看着陈叙衫那双好似带有执念的眼睛,又不愿意将她和他们归为一类了。

    舒与淮想开口,但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只是陈叙衫,她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微微倾身挡住逐渐燎目的烈日,向他伸出手。

    “走吧,回去了。”

    陈叙衫在床上有着与外表不同的生猛,疯劲中还喜欢玩床上少言这一套。关键是作为女性,她无法从床事上体验到性方面的乐趣,又不表达在精神上的愉悦。所以有时候舒与淮会疑惑使着狠劲的陈叙衫到底收获了什么,甚至开始怀疑他只是陈叙衫生活压力的发泄口,发泄完他的价值就到这了。

    舒与淮很在意这件事,莫名的执念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得到对方的认可。

    以此来证明,他不仅仅只有发泄这一个作用。

    昏暗的房间只亮了盏床头灯,舒与淮意识涣散瘫在床上,借着点微弱的光抬头看靠在床头神情淡漠的女人,脑子一抽开口: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混乱的意识瞬间清醒,一个合格的mb是不允许提出这样在他看来很无理的要求的。可是话已经收不回来,舒与淮惴惴不安,带着一些微妙的信任等待陈叙衫的回答。

    陈叙衫没想那么多,她正凭自己的意志和烟瘾拉扯,手无意识揪着床头灯的拉线,闻言只是倦懒地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舒与淮松了口气,随即鼓起勇气发问:“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陈叙衫偏头,对上他的视线。光恰好打在陈叙衫的侧脸上,带着一副不温不愠却明显不想回答的表情,一种压抑的气氛就在房间内蔓延开来。

    说错话了,舒与淮意识到。他本该立刻转移话题,却还是执拗地看着她,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

    陈叙衫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又不吃亏,问这么多做什么?”

    她手轻轻摩挲着床头灯上的拉线,收回目光没再作声。

    舒与淮愣了片刻,随即自嘲地勾勾唇角。他觉得陈叙衫说的也没错,他又不吃亏,得宠的时候多受些温情,失宠被踢开的时候也是他应得的,都得受着,由不得他说了算。

    但还是很难受,舒与淮缩在陈叙衫身边艰难开口:“对不起,我多话了。”

    小心翼翼的道歉传来,陈叙衫也没觉得哪不对劲,被拨乱的心弦慢慢安宁下来。她刚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下气氛,余光兀得瞥见那小孩乖顺躺在身旁,浑身笼罩着层失落的气息,原先胡乱揪着她衣角死不松手,现在也收了回去。

    有什么东西好像突然被点醒,陈叙衫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她失言了。

    “……我的学生都是你这个岁数,”陈叙衫状似不经意提起,“就当我包了你,找找自己爱做的事,我也可以给你安排工作,钱也会打给你。”

    陈叙衫不知道她哪说错了话,只能尽力许诺来找补。

    最关键是,她不想舒与淮把自己放得那么低。

    “我不要您的钱。”舒与淮撑起上半身,“我有钱的。”

    轻轻的话语带了认真劲,让人不得不当真。

    陈叙衫没说话,被他这股认真劲激得想笑,连难耐的烟瘾也被奇妙地压制下来。

    “我逾矩了吗?”对面的人一直不说话,舒与淮有些慌,小心地开口问。

    “没有,”陈叙衫伸手把舒与淮捞了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舒与淮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却很惊喜陈叙衫的纵容。他埋在陈叙衫怀里,嗅着对方身上淡淡的草药味,隐秘地勾了勾唇角。

    像只餍足的猫,满足于主人的纵容。

    大中午的,雷电却抢着把天劈沉一片,连带着屋内都暗了下来。窗外一片嘈杂的声音,空调外机呼啦呼啦转着。舒与淮把衣服收回来,关好窗户,静悄悄地走进房间,把衣服挂好。

    床上躺了个身影,眉头狠狠皱着,好似陷入了什么不可逃脱的梦魇中。舒与淮拿了张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舒与淮也不知道是自己脑子少了根筋,还是太上头到意乱情迷,糊里糊涂就带陈叙衫回了家,翻云覆雨后两人就相拥躺在床上睡了过去。舒与淮被雷声吵醒,收了衣服后就再也睡不着,趴在床边陪着陈叙衫。

    陈叙衫总是做噩梦,舒与淮想不通,为什么陈叙衫这样的人会这么频繁地做噩梦。

    一个不缺钱不缺权,温善平和,不像做过大坏事的人,为什么会频繁地做噩梦。

    血色浸染了半边天空,周遭的事物被拉长模糊,看不清楚。大雨从天上“唰”地落下,耳边是惊叫的人声、疯响的汽笛,混杂着雨水的哗啦声,像一柄尖刃绞得她脑子钝痛。

    但此刻都无法去关注这些了。

    陈叙衫麻木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辆红得刺目的大货车侧翻在大马路上,车厢毁了半边,翻倒带来的剧烈撞击让车辆零件散了一地。黑沉的天空不透光,甚至看不清护士身上的白大褂,她们焦急地围绕着两个人,一个刚从车厢里拖出来,一个躺在马路边不省人事,浑身是血,脖颈破了大口子,双瞳涣散已经没了意识的人。

    陈叙衫双手发颤,她红着眼,死死盯着那个还在持续失血的人,雨水带着血水漫到了她的脚边,像是什么大张血口的怪物,吞噬着她的理智。

    那是她的哥哥,那是几乎付出了一切养她长大的哥哥。

    惊醒——

    陈叙衫迟钝地睁开眼,眼里是一片墨色,曾经从这双眼里能窥见那颗年轻的、愈燃愈烈的野心,现在却只剩一片麻木颓然之色。

    又做噩梦了,陈叙衫机械地眨眼。

    为什么会做这么多噩梦呢?她钝钝地想。

    所有人都说,陈叙衫八面玲珑,甚少树敌。她的野心助她从一无所有做到投行MD,前途一片光明,没人不看好她。

    但是到最后,她的野心也让她输得一败涂地。哥哥死在那年盛夏,死在项目开发时招惹的那个疯子手里,死在陈叙衫的野心上。

    陈叙衫眼神空洞,轻飘飘地,落在推门而入的舒与淮身上。

    她快分不清她和舒与淮,谁更可怜了。

    “来。”陈叙衫声音沙哑,向舒与淮招了招手。

    那小孩端了碗汤,闻言搁在旁边的矮桌上,乖乖地走到床边。

    陈叙衫抓住他的手,使了点力道,舒与淮便顺着躺了下来,被圈进她的怀里。

    身后那人把头搁在他肩上,发丝便落在舒与淮跟前。他自然地勾起那缕发丝,在手指间转着圈圈。

    某些时候,他是挺大胆的。陈叙衫突然这样觉得。梦魇带来的抑塞无端消除了些。

    “您起来喝些汤吧,好么?”舒与淮见她似乎是好了点,大着胆子请求。

    “几点了?”

    “四点半了。”

    陈叙衫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出声来,舒与淮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陈叙衫眉中仍留着笑意,“只是想起陈即舟和我说过,不要轻易睡午觉,一醒来就少了个下午……我以前没这样睡过,第一次体验到他说的感觉。”

    舒与淮翻了个身,面对着她。

    “陈即舟是我侄子。”陈叙衫眨眨眼,突然解释道。

    “您可以多试试的,睡午觉感觉很好。”舒与淮轻声道。

    他抬手摸了摸陈叙衫眉间,说:“您不皱眉的样子很好看。”

    陈叙衫愣住了,随即抓住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那只纤细的手腕乖乖被她抓着,她捏了捏,无厘头地想:养了这么多天,总算长了些rou。

    “让我抱一会儿。”

    陈叙衫笨拙地收紧怀抱,把这个不知道承载了她什么情绪的小情人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什么依靠,从此不想再松手。

    舒与淮打算念书了。

    抽屉里有一封未打开过的录取通知书,录取通知书到的那一天,他们正要搬离那个城市。

    舒与淮缩在楼底逼仄的空间,听快递员诚挚的恭喜声,心里没有别的情绪,只有恨。

    他不知道该恨谁,恨他的赌鬼醉鬼父亲,还是恨他早死的妈,或是恨他还没长大的弟弟。

    他只能恨自己,然后带着他腐烂掉的梦想来到另一个城市,再也不去想那些虚妄的东西。

    舒理读书还要钱,陈叙衫的钱不能动。

    舒与淮趴在桌上,落日的余晖给他单薄的肩铺了层金黄的纱。他突然想起,在会所的工资还没结。

    他眼里染了喜色,但是很快又退了下去。

    主管那副嘴脸他清楚,万一工资没要到反而人折进去……陈叙衫不让他再去那里。

    如果陈叙衫知道,肯定会生气的。舒与淮闷闷地想。但他需要钱,小半年的工资,怎样他都舍不得。

    如果主管不愿意给,他就马上走,等回头再求陈叙衫帮他拿。陈叙衫人好,一定会同意的。他打定了主意,拿了钥匙就出了门。

    舒与淮小心避开身边行色匆匆的侍者,站在主管办公室门前,有些怔愣。

    上次来会所,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等这钱要过来,他就可以和这里彻底斩断关系了。舒与淮定了心,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舒与淮推门而入,便见上一秒还神情不耐的主管立马换了副嘴脸。

    “小淮!小淮啊……”主管几步上前,替他关上门,然后便亲近地抓住舒与淮的手,“怎么样?我是不是给你介绍了个好客人?”

    主管可不傻,舒与淮好久没来会所,明显是在金主手里得宠。主管介绍这种活计总有些小钱拿,自然多了几分好颜色。

    舒与淮皱着眉,不动声色抽出了手:“主管,我想问问我之前的工资……”

    主管变了脸色。

    “您能不能结给我?”舒与淮吸了口气,干脆地说出来意。

    主管脸已经拉了下来,正准备找个借口,腰间的对讲机便响了:“主管主管,207要几个陪侍。”

    主管转了转眼珠,随后上下扫了眼舒与淮,不知道憋了什么坏劲。

    舒与淮暗道不好,准备借辞离开。

    “主管,我下次再来找您,我……”

    “你和我去一趟吧,今晚结束了我一并结给你。”主管抓着他的手往外拉,没给他任何反应机会。

    舒与淮瞪大了眼,他力气小,挣脱不了那双手的桎梏,拼命抓着些物件借力。

    主管不知道心里憋了什么坏,打定了主意要把舒与淮送进去。

    舒与淮眼中满是令人心惊的绝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房间里的狼群虎xue,只要进了房,他得罪不起任何人,就再也没机会了。

    他竭力挣扎,手抓空着,在空气中胡乱挥舞,向沿途所有见到的人求救。

    没人救他,甚至没人看他一眼。

    几乎是被拖拽着,到了207门口。主管将他狠狠甩到墙上:“他妈的给老子听话点!安安分分别他妈惹事!”

    随后推开门,将人推了进去。

    房间内音乐开得响,入目便是地上的几个酒瓶,鼻间一股浓厚的酒味。身后有其它陪侍进来,恶意地撞了他一下。他躲闪不及,狠狠摔在地上。

    “哟这小弟弟,怎么站不稳呐。”

    戏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他倒在别人的脚边,正想起来,却被人抬脚踩住,头狠狠撞在地上,发出闷响。

    男人还来不及出声,坐在中间主位的人便“唰”地起了身,酒杯磕在桌上带了力道,明显染了怒气。

    房间里的人默契地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惹了这瘟神生气。男人怔愣着看着她,连踩着舒与淮的力度也松了几分。

    “叙衫?”玉河坐在身边,疑惑地开口。

    陈叙衫罕见地挂了脸,沉着脸色。

    “还不把脚挪开?”语气中已经含了薄怒。

    男人讷讷地,僵硬地把脚挪开,就见这位在权贵圈里搅了几年浑水的人物,俯身,把那个陪侍拉了起来。

    舒与淮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她。从刚刚听到她名姓开始,舒与淮就不敢再有动作了。

    陈叙衫回头示意了眼玉河,然后拉着舒与淮出了房间,没再言语。

    陈叙衫在往三楼走。

    她的力道很大,抓得舒与淮整只手臂都发麻,却不敢吭声。陈叙衫走得飞快,舒与淮很艰难才能勉强跟上,他偷偷抬眼看陈叙衫崩着的脸,难过地想:就算现在他摔了,陈叙衫也会直接把他拖进去。

    他没敢出声,就这样被陈叙衫拉着进了房,然后在门口便被狠狠地甩在地上。

    “你他妈是贱是吧。”陈叙衫反手关了门,声音里像是含了冰碴子,把舒与淮疼得发颤的身形冻在地上。

    从看见舒与淮那一刻开始,陈叙衫就在忍着怒气,此刻终于是忍不住了。

    “我没给你钱么?你哪里缺钱,你说。”见舒与淮低着头没动静,没忍住带了力道踢了下去:“说啊!”

    舒与淮疼得抽气,连着被摔了两次的委屈被一脚激醒,他哆哆嗦嗦站起身,苍白着唇动了动:“别生气,别生气……”

    陈叙衫看他摇摇晃晃站直,抖着手解开衣扣,又一股无名火升起。她伸出手猛地拉住他解开的衣襟,发了狠拉紧。

    呵斥的话还没出口,便被兀然落在手背的泪击回。

    “你,你别生气。”舒与淮红了眼睛,慌里慌张从口袋里掏了张卡出来,像是抓了什么机会开口:“我没有,没有来卖的,”舒与淮捂着衣袖擦了擦那张卡,好像上面有什么污垢一样,“我不要这些钱了,也,也不要你的钱……”

    他鼓着勇气抬头,艰难又执拗地顶着陈叙衫冷硬的神色,向前伸出手:

    “别骂我,好吗?”

    理智就在这一刻崩溃,舒与淮脸色苍白,眼泪就顺着脸无声无息地落。

    “别骂我……别骂我贱。”

    “别骂我…别骂我贱……”

    舒与淮脸色白得吓人,眼泪一滴一滴控制不住地掉,无助和委屈席卷了他的理智。他生怕陈叙衫觉得他既不听话还无理取闹,不敢再过多解释。

    细得抽条的臂腕颤颤巍巍伸到女人眼前,陈叙衫满腔的火气,此刻就压在心头收也收不回,发又发不出。

    抬眼看了下舒与淮被压得发红的侧脸,最后还是被他那副可怜样击得败下阵来。

    陈叙衫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他递来的卡,入手却一阵冰凉。她皱了眉,一手施着力道连着那双发颤的手往床上带,一手抓了遥控器来调高了室内温度。

    舒与淮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紧绷的脸,听话地顺着力道坐在床边。银行卡在手中攥得发疼,他想不通陈叙衫不要他的卡是为什么,只能把原因归于——金主不会收回嫖资……

    陈叙衫进了隔间,不知道要拿什么东西。

    舒与淮哭红了眼睛,他狠狠抹了眼泪,原本苍白的唇被咬出了血色。他好像下了什么决心,把解了一半的纽扣扯了下来。

    白净的躯体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触及空气中的冷意后,迅速染了几分羞色。

    陈叙衫从隔间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你做什么?”她拿了一个袋子,几步走到舒与淮跟前,冷声道。

    “我……我,”舒与淮不敢看陈叙衫的眼睛,慌张失措地低下头,“您消消气…我给您玩,您消消气,好不好?”

    说罢眼泪又有往下掉的趋势,他眨了眨肿胀的眼,自卑自贱的心又泛了几分酸涩。

    如果自己没有将陈叙衫偶尔施予的好意当真情,现在也不会觉得有多委屈,身上也不会觉得这么疼……舒与淮吸了吸鼻子,张了张嘴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肩上附上的柔软打断。

    ——陈叙衫给他披了件衣服。

    一件没有吊牌,料子很舒服的衬衣。就装在刚刚拿过来的袋子里,闻着还有股淡淡的熏香味。

    陈叙衫一声不吭地,给他把衬衣穿好,逐个扣好扣子,整理好衣领。全部打理好后,才将这个呆了半天的小孩揽在怀里。

    直到小孩的头靠在自己腰间,陈叙衫才感觉到他满口的讨好里装了多少恐慌。战战兢兢地坐在这,只敢沾一点床边,怕不讨喜擦了眼泪,连哭都不敢哭。就连现在陈叙衫上手摸了摸小孩软顺服帖的发丝,都能感觉到他在细微地颤抖。

    可能是冷的,也可能是怕的。

    陈叙衫一下就没了火气,她摸了摸少年劲瘦的腰肢,低声问:

    “还疼不疼?”

    舒与淮头埋在陈叙衫腰间,原本强忍着的情绪在听到陈叙衫低沉醇厚的声音后又泛起波涛。他咬着下唇,轻轻摇了摇头。

    陈叙衫怕他坐着辛苦,抱着他坐在自己腿上。手往下摁了摁刚刚被她踹了一脚的小腿,舒与淮疼得耐不住,忍着下意识往侧边躲的动作,没敢吭声。

    “腿疼吗?”

    陈叙衫心里起了悔意,照刚刚那个力道过十几分钟肯定会有淤青。她皱了眉,暗自埋怨自己不忍着些脾气。

    “……不,不疼的。”

    陈叙衫一偏头,就撞见舒与淮红着眼小心翼翼探来的视线。她抿了抿唇,犹豫了好一会,还是上手抹干了舒与淮脸上的泪。

    “别哭了,是我不好。”

    愧疚开了闸就再也止不住,陈叙衫第一次看见舒与淮怕成这样,心脏就像被针扎了密密麻麻的孔一样疼。

    “是我没控制好脾气,我一下……太冲动了。”

    陈叙衫捏了捏舒与淮紧紧攥着银行卡的手,正打算说些什么,耳边就传来他试探的声音。

    “您,您不生气了吗?”

    陈叙衫吻了吻他发肿的眼睛:“我不生气,你该生生我的气,我做得不好。”

    舒与淮轻轻摇了摇头。

    “您把我当……玩物吗?”他轻声开口问,“我没听您的话,您原谅我这次好吗?我可以很听话的……”

    “您给不给钱,都无所谓的……我想当您的情人,不是为了钱。”

    舒与淮一下把心里组织的话说出来,随后就低下头,像个All In的赌徒一样,等待最后赌局的结果。

    他不想做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但如果只有这样才能留下,他能受住的。

    是死是活他都能受住。

    陈叙衫沉默了,她是生气对方的不听话,如果今天舒与淮运气没那么好,被推来的不是她正好在的这个包厢,那她连救人的机会都没有。

    她是生气,她口不择言,她忘了自己想和舒与淮处成的关系,现在弄得人像个被抛弃的野狗一样想来要个说法,也是她的错。

    陈叙衫静静注视着舒与淮,轻声说:“为什么要做情人,做男朋友不好吗?”

    语罢,她低头吻上舒与淮沾了血腥气的唇瓣,手轻轻掰开对方早已软了力道的手掌心,把那张勒得发疼的卡抽了出来。

    舒与淮被猝不及防的承诺打乱,和着陈叙衫情动的热吻,睫毛剧烈颤动着,一吻落毕后喘着粗气。陈叙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等他缓过来,衣襟上早已落了不知成分的水渍。

    冗长的静默后,才听见舒与淮颤着声线的,带着恳求的话:

    “别骗我……”

    带着细微的啜泣,声音哑到近乎失语。

    陈叙衫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舒与淮满是泪痕的脸上。

    “不骗你,好好生活,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