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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柏楠的骨骼随着这声突如其来的问候好好地回到rou里,他慢慢松开碗,终于认真地看了她一回。

    “你是……?”他整个人都是慢的,陈启悦看到他肌肤的纹理和眼下的纹路一起缓慢地坠下又升起。

    很累吗,和她说话?

    这只老狗。

    这只择主的老狗。

    “陈启悦啊,你班里的学生。”

    秦柏楠总共教了三个班,不记得有这么个叫陈启悦的女孩。

    也可能是他没记住。

    “几班的?我学生有点多。”秦柏楠无力地扯扯嘴角,算是友好地笑着回应她,毕竟也算是教过的学生。

    “一班的。”

    “一班?”他本来说话就慢,这下因为疑惑而被拉得更长了。

    陈启悦注意到他嗓音里拖着的一点沙哑,倒是比陈天那副变声期的公鸭嗓要好听多了。

    秦柏楠确实有教一班,一班的学生还算乖,算得上是他比较能忍受的班级了,不像七班,无法无天的,讲课就是例行公事。

    秦柏楠又想了想,实在是不记得。因此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空白。

    陈启悦主动插入了这片白似雪花的空白,脸上挂起并不怎么常见的笑容,可爱又讨好,任是什么人看了都不生得出气来,“其实我不怎么来学校啦,也难怪秦老师想不起来。“

    “秦老师没听其他老师说起过我吗?”陈启悦冲他眨眨眼睛。

    秦柏楠每天的交流都有限,和办公室里其他老师说起的话题要么就是“去上课了啊”,要么就是“下课了去食堂么”。像这样的对话陌生又难熬,他放下筷子,宽大的面碗里还沉着不少料,可他却饱胀地想要站起来离开。

    陈启悦发觉了,但不怎么在意,继续问道:“对了老师,我们期末都考得怎么样啊?”

    “才刚收了卷。”话后面的意思不言自明。

    他双手交叠着放下桌,抖了抖腿,眼睛追随着阮玲往后飘。

    “这样。”陈启悦又觉得没意思起来。聊半天聊不出个正经东西,笑得她脸都僵。

    于是瞬时挂下笑意拿筷子戳了戳碗底,低下头吃饭,对话就这么被切断在半空。

    秦柏楠觉得更加无措起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是呆愣着看眼前这颗红脑袋利落地吃饭。

    幸好她吃得快,也吃得少,碗里还剩了好多她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搁,起身离开,也不在意对面的秦柏楠是不是结束,“秦老师,我先走了。”

    陈启悦说完就走,在他耳边留下一阵风。

    秦柏楠轻叹一声,重新捞起架在碗上的筷子。

    “那女孩子谁啊?”阮玲突然出现。

    “……”,秦柏楠顿了顿,又说:“是……我的学生。”

    “看着和你很亲?”

    很亲?在这之前一点都记不上来的亲。

    “没有,都不怎么见到她。”他一如往常地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她,眼角的纹路很是平稳可靠。

    沉稳老实。

    脾气也好,温和,不像现在这个三天两头就要动手的。

    可惜了。

    *

    秦柏楠回办公室之后改了会儿卷子,再抬头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已经差不多走光了,天色也暗下来。

    他拉开抽屉,把已经批完的试卷摆进去锁上,又把剩下的那一沓装进公文包里打算拿回去再改一点。单靠着在办公室的这点时间根本不足以完成全部的工作。

    傍晚一到了点,天就暗得快了,等秦柏楠整理好东西走出学校的时候外头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回去的路上人不多,稀稀落落的。夏天大家还愿意吃完饭出来荡荡马路散散步,现在这种时候晚风削人得很,所以都往家里躲着,仅有的几个人也包裹得严严实实,捂紧了围巾匆匆往前走。

    秦柏楠还是旧西装配黑外套,围巾手套什么的一概没有,真是像一副空落落的架子。架子微微勾着背踩着步子往前去,也不看周围,像是站在世界外头,周围的一切都看不见也听不到。

    他就这么不受干扰地走着,时不时提一两下包带。直到走到一处,往左前方看,生生面馆的灯牌灰暗地亮在一排白光中间,这是他每天的必经路。

    秦柏楠摸了摸头发,再仔细着抚平衣服上的每一个褶皱。做好了这一切才提着笑容走向那处。

    晚上人不多,阮玲正坐在靠近店门的桌子上看手机。

    田田给她发了段他正在写作业的小视频。十岁的小人正经巴拉地对着镜头字正腔圆,“mama,你看,我有在好好写作业。”

    说着镜头一晃,从他胳膊下压着的作业本上闪过,字大大得撑满了一整个格子,一笔一划,是有在认真写作业。

    阮玲眼头有点湿,拿手背擦了擦,点着屏幕发了条语音过去,“乖田田,mama一会儿就回去了啊,你好好吃饭,好好写作业。mama回来会有点晚,你别等了先睡觉。”

    “爸爸来你别给他开门。”上一条信息发出去之后她觉得有些不放心,又给加上一句。

    秦柏楠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她正在一遍遍点开视频,看她可爱的小人,稚嫩但贴心的话语让她觉得一切的劳累都是值得的。她的小田田,她的宝贝。

    秦柏楠推门进来她才发现,连忙把手机装进围裙兜里,站起来让他坐下,“下班了?”

    “来,坐着。你吃什么,我去厨房拿。”

    阮玲没脱离刚才的状态,还泪眼盈盈的,一双眼睛像要掉出水来。

    “怎么了?他又来找你了?”秦柏楠看她这样,以为是那人渣张启明又找来了。

    “没有没有。”阮玲摆摆手,拿手指抹掉眼角溢出的泪花,“你出过面后就没有再来了。”

    “是田田,田田给我发了段视频。”她从围裙兜里又拿出手机,点开聊天框给他看。

    “田田这么小就这么乖,也怪他mama没本事。”

    “阮玲,你很好了,田田有你这样的mama真的很好。”秦柏楠认真看她,温柔和安慰写在眼底。

    “离婚的事情怎么样了?他后来没来找过你吗?”

    阮玲被他看得眼泪又要涌出来,她及时制止住了。

    “没……,没。”她抽了口气,咬牙切齿道:“这个混蛋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不肯签协议。家里就一套破房子,他不肯分,说什么死了也不离婚。”

    秦柏楠听着为她难受,心揪作一团,却不知道此时该做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她,犹豫了半天,他僵着手臂将干燥的手覆上阮玲正紧攥着手机的那只手,安抚地拍了拍,“没事,没事,他没来就好,要是他再来你就告诉我。离婚的事也一步步来,我先帮你问问看”

    “太麻烦你了。谢谢……,谢谢,谢谢。”无数句感谢都不足以表达她对他的感激,明明看起来那么严肃又不苟言笑的人,对着她却总是温和地笑着。田田和他,都是老天看她可怜,赐给她的珍贵的礼物。

    “对了,还没说你吃什么呢?”

    秦柏楠又拍了拍她的手,“就跟之前一样吧,你知道的。”

    “怎么又吃这个。不腻吗?”阮玲破涕为笑,带些嗔怪地看他,抽出小本子记下菜名。

    “就……,挺好吃的。也不想换了。”

    “晓得了,等一会儿啊,我让厨房去做。很快的。”说着就撕下那页纸向厨房那边走去,“哎老刘啊,一份香菇鸡rou面。”

    “快点啊!客人等着呢。”

    *

    秦柏楠其实看着不怎么像个讲关系人情的,只是阮玲救过秦柏楠,就在这家不怎么起眼的小店里。

    当时的他被困在困苦的日子和望不到尽头的未来里,想着吃完这顿饭就去挂根绳子结束一切。可她笑着看他,问他想吃什么,顺带着把田田吮着手指的照片给他看。

    “可爱吧。我的孩子。”她的笑容里溢着爱意,连他都能感受到,暖融融的像是一道光亮,直直照进来,熨帖着他的整片苍凉,几乎要在荒漠里露出点绿意来。

    “可爱。”秦柏楠微倾过身去看手机里像素不高的照片,“他叫什么?”

    “田田。叫田田。田园的田”阮玲笑着又看了眼手机,等秦柏楠看完就收回来。

    “对了,你吃什么?我们这香菇鸡rou面是招牌……”

    “那就这个吧。”

    他们就这样简单地认识。

    *

    秦柏楠像平常一样,吃过之后就和阮玲告别离开回家去。

    和阮玲见过之后,他就有力气负担接下来的事情了。

    他打开公文包,抽出里头装着的试卷,开始批改剩下来的那些。

    改卷其实挺累,你没法想到那些小兔崽子会怎么出牌,有些过程千差百错却能给出个正确的数字,有些在答题区画了个大大的爱心,爱心里圈着“秦老师我实在不会”。他无语地笑笑。这些孩子,除了好好学习什么都会。

    秦柏楠翻过一张已经批好的卷子,下一张就是陈启悦的,卷头的横杠上清晰陈列着她的名字。他终于改到她的那份试卷。

    意外的严谨,思路清晰,只剩下些安全的空白,像是故意留下。

    一百四十。满分一百五十,她却正正好好有个一百四,那失去的十分如同一个精确的巧合。

    秦柏楠拿着手头的红笔在陈启悦的标上这么个数字,写下数字地同时他想起她显眼的红发和她筷尖夹着的笋尖。

    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她大概和周廷均是一种人,聪明胆大,最后会刷拉一下飞出去,又远又高。

    秦柏楠评过分后又翻过一张卷子,陈启悦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等他改掉一大半剩余的试卷,就已经要将近晚上一点了。他放下红笔,甩了甩酸胀的手,收起卷子准备去洗漱睡觉,这时候却有通电话打来。

    不熟悉的电话号码不停在手机屏幕上跳,颇有些不屈不挠的架势。

    他等它平息,等它消失,才拿了些换洗的衣物准备去洗手间。只是那电话根本不放弃,再又响起,看起来不像是打错了。

    秦柏楠只好接通了电话,把手机摁上耳畔。

    “喂,老秦?秦柏楠?”声线低沉,但语调却不住地往上飘。

    秦柏楠当然记得这声音,是他从初中起就有的老朋友,周廷均。

    周廷均今年三十有七,和秦柏楠同样岁数。

    他们从初一,到后来高中都是谁分不开谁的知己,尽管一个是常年全科高分的全校宠儿,一个是偏科的怪胎。

    “周廷均?”

    “对啊,你还记得我啊秦柏楠。”爽朗的笑声从话筒里传来,像是喝了点酒,“你还在高中当数学老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