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安发现小说 - 经典小说 - 陶然月令(舅甥)在线阅读 - 十三

十三

    

十三



    不比自己,不论做什么,爸爸mama只有一种情绪,紧张、紧张,运动会想报个跳高都被爸爸劝下来,荀璐羡慕这个jiejie,羡慕她健康自由。

    各自端着餐盘坐下,荀璐问,“jiejie,你平时回家么?”

    “我爸爸在家的时候,周末回去。他现在出去了,我就天天住校。”

    “舅舅不是要出去半年么?这半年都是你一个人?”

    “对啊。”

    “怪不得奶奶说你长大了,可以自己独立生活了。”荀璐喃喃,语气神往。

    “什么?”他们会谈论自己,许陶然乍听忍不住好奇,“怎么好好说起我?”

    很多事荀璐是不懂的,“他们说你长大了,舅舅总该结婚了,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靠不住,我也只是断断续续听过几耳朵,不大清楚。”

    听到许鹤苓要结婚,许陶然心绪坦然,她爸爸说过并不期待婚姻,可是后面的话,令她错愕,“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他们家不是他的家庭么?她不是他的孩子?

    许鹤苓从不谈论她的mama,姑姑姑父也不喜欢她,与爷爷奶奶也感受不到祖孙的亲昵,还有……层层叠叠的印象涌入脑海,此际骤然起了作用,凝成一个混沌的想法,未待理清,疑惑、惶恐、恍然交杂而至,隐约还有一丝兴奋、期待。

    “jiejie?jiejie?”

    “……”许陶然飘忽忽的,托紧筷子,努力抓握实物的分量,腕依然酸软使不上力,动动嘴皮,说着自己也听不到声的话,“吃吧。”

    荀璐是抑郁,不是傻子,神色大变的许陶然说自己下午有事,送她回mama那,她也没闹情绪,只是跟在后面不敢讲话。

    两人各有心事,许松苓注意力在荀璐身上,畏畏怯怯的,做错事一般,忙不迭安慰,“璐璐,今天下午和晚上想爸爸mama带你去哪玩儿啊。”

    话音擦过耳际,缥缈遥远,他们无视许陶然,许陶然没有心情伤怀,她要回家,好像应该找户口本,可是高考报名时用过,没有问题。

    许陶然到回家把许鹤苓用过的牙刷、水杯一股脑都带上。等待的过程,说不出的煎熬,也说不出的期待、希望,来不及想如果自己同许鹤苓没有血缘,就失去了牵系,从此孤游,她能如何自处。

    许鹤苓是爸爸,或不是,都再好也没有,她欣然接受,除了他与自己有丝丝血缘,不算至亲,不是至疏。

    相册里有她很小时候和许鹤苓的合照。许鹤苓一手拍湖上风景,一手护在她肩膀,彼时,她穿着白色蓬蓬裙,倚抱着许鹤苓那比她个子还高的长腿。

    五年级暑假,学院里办了次子弟活动,老师带教职工家的孩子去美术馆,许鹤苓给她报了名。

    实际上自己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也不知占了谁的爸爸,谁的名额。

    再有就是全家福,每张熟悉的面孔都令她茫然,只有爷爷奶奶是清晰的,可理解的。

    17年来,她离“mama”这两个字最近的一次,是在得知mama可能从小就在身边,却不认自己的时候。

    奶奶是和善的,应该愿意跟她说一说。

    她的到来让谢瑶和许佑政意外,特别是她整个人被萎靡又急迫的情绪笼罩,非常阴郁瘆人。

    谢瑶有些怵,怕她真遇上事,对许鹤苓不好交代,“然然怎么来了?”

    许陶然嗫嚅着嘴唇,捏紧装鉴定报告的袋子,从谢瑶望向许佑政,再看回来,眼睛红红的,“奶奶,我有件事想问你,可不可以到房间说。”

    “哎、哎……”谢瑶讷讷点头,求助般瞅了眼许佑政。

    一前一后进屋,许陶然拿出鉴定报告,递向谢瑶,眼神空洞索然,谢瑶不明所以,不敢接。

    “亲子鉴定报告,我和……爸爸的。”

    谢瑶眼里闪过意外惊惶,许陶然意料之中,她是清楚的,“奶奶,我是谁……”

    “我mama是谁,我爸爸是谁?”

    之前早和许佑政商量过措辞,此时立即要谢瑶毫无准备地撒谎,她难以开口,“你mama她、她……”

    “你mama出国了。”许佑政站在门口,接话干脆带怨气,他看了眼谢瑶,交代,“你把那些账单都拿出来。”

    谢瑶向他赶几步,低劝,“算了,跟她讲讲算了,那些别对她说,她又不懂。”

    “然然,你坐,听你爷爷说。”谢瑶推许陶然坐在沙发上,然后自己挨着她。

    许佑政手杵拐杖,未吭声先成一股威压,沉吟良久。

    “你mama是我的大女儿,你爸爸其实是你小舅舅。”

    许陶然眼皮发重,脑袋眩晕,爸爸是舅舅,想起来那晚自己对他说,“你不是我爸爸就好了。”

    这下可真是好呢。

    “你mama生下你就出国了,一直不肯回来。”大概是被许鹤苓保护得太好了,许陶然从不觉得生活里没有母亲是件多遗憾,多大的缺失,在许右政平静的语气里,猛然得知亲生母亲不是不得已缺席,而是遗弃自己,竟不觉得怨恨。

    “但你也不要怪你母亲。”说到这里许佑政话里有了无奈又和蔼的感慨,“她只是错付了自己的感情,是你父亲,他没有尽到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

    许陶然心上一紧,许鹤苓的原因,“父亲”这个身份格外有吸引力,可惜许佑政的口中的父亲令她失望,“他学历高,工作好,言谈行事,处处机敏干练,确实是个长于办事的人。他很吸引你母亲。

    可是,他不会处理自己的感情,在与你母亲交往时,割舍不下初恋。你母亲固执地纠结,他总是很坦诚地交代自己和初恋的往事,感叹当时的美好。

    你母亲是他的恋人,不是朋友,有些事他不该对你母亲说。”

    许佑政叹息,“你父亲或许是爱你母亲的,但没有你母亲爱他多,所以他体会不到那些话对你母亲是一种折磨。

    他们的关系不可修复是因为你母亲生你的那天……”许佑政默声,握住拐杖,代女儿悲伤,“你父亲、你父亲在回复初恋发来的邮件,初恋要离婚,请他帮忙找律师。那是你母亲这辈子最痛苦的时候,你们一家人最重要的人生时刻,掺杂进另一个女人,你母亲几乎是看到你,想到自己九死一生的生产,就会想到他们刻骨铭心的情谊。”

    许陶然对自己的母亲有了模糊的猜测,甚至理解她对自己淡漠的原由,为她心凉,怪不得除了许鹤苓,没有人爱自己,她本来就不是因为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啊,偏偏这时许鹤苓打电话来。

    “好孩子。”谢瑶拍拍她肩膀,“你爸爸最疼你,他出去一趟不容易,你别让他白白悬心,急急跑回来了。”

    那边不挂断,谢瑶就催,“好孩子,接吧,好好说,别让你、别让他干着急。”

    “然然。”

    此种情境,许鹤苓没有经过婚姻消磨的意识,在许陶然脑海里被无限放大,他的音声也突然显得年轻有棱角,真不像是有个十几岁孩子的爸爸。

    “辅导员打电话说你下午没去上课,也不在宿舍,怎么……”稍纵即逝的一个啜泣被捕捉到,那边止声,“……然然。”

    “我头疼,回家了,没来得及请假。”许陶然鼻子酸,话里有哭腔。

    那头沉默一瞬,似不信,叮嘱她,“那等你好点了,去书房帮爸爸拍一页书好么?爸爸后天开会作报告要用。”

    他一口一个爸爸,当着谢瑶许右政,许陶然轻扣沙发,于心有愧,吸吸鼻子,“好。”

    那边轻笑,似乎听她讲话会产生极好的情绪,许陶然被感染,被安慰到。

    “爸爸等下问方晓禾家借阿姨来照顾你,你不是想在家嘛,以后我们不住校了。”

    其实她算谁呢?拜托方晓禾父母、借他们家阿姨,处处消耗他的人情,特别是在许佑政、谢瑶面前,许陶然无地自容,指腹在沙发上磋磨,心虚,很想要自尊,倔强着,“我喜欢住校。”

    他们最介怀的就是她的父亲伤害了他们的女儿,而她分去了他们儿子的心力和爱,妨碍了他的婚姻。

    张剑剑,或者是其他的字。许陶然模糊听见爷爷,准确说是外公说的,大约是这个名字。她试着上网搜索,词条里的一个人,张鉴鉴,因为户籍和年龄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的履历很简单,科研单位,经商,回归政府部门,因贪污受贿侵、吞国有资产、又查实曾经偷税漏税被判刑十五年,也就是前几年的事。

    母校曾为他做过一次专访,24岁研究生毕业,入职科研单位,29岁自己创业,三年后政策规定公职人员不准从商,他很有魄力,舍弃公职下海。

    最后因为政策变动,常春藤行业竟一夕之间纷纷倒闭,留下近百万的债务纠纷,因遇贵人主持大局,他得以全身而退。33岁那年一战进入政府部门,从此再度春风得意。他在采访里乐于谈他的事业,也不回避家庭的话题,特别是他与初恋妻子曲折的结合。他的妻子叫何玗璠,单看她的名字,就知道是出身自一个有底蕴的家庭。

    也就是说,在他入狱前,他和初恋幸福共度了一段很长的风光人生,在这段岁月里,完全把她母亲忘怀,对亲生骨血彻底不闻不问。

    今天他们似乎说了账单,难道贵人是爷爷奶奶么?

    要是的话,他怎么可以。

    奶奶说希望许鹤苓要有自己的孩子,爷爷喜欢秦家小子,说他亲生父母基因好,能出淤泥不染。而自己,应该一脉相承了父亲自私冷漠、忘恩负义的血液。

    许陶然也觉得许鹤苓该有自己的孩子,儿子女儿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