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一
国庆连着中秋,许鹤苓原本打算自己回去一趟,只吃个午饭,去去就回。家里对许陶然态度淡漠,他知道许陶然是有感觉的,不想让她心情频频受影响,许陶然初三以后,加上他自己也忙于工作,回父母家的时间和次数也少了。 “那我也想跟你去。” 家庭群里,奶奶提议趁着中秋人多,眼见许鹤苓要出国,所以提前给荀璐过个团团圆圆的生日。 许陶然有一点点被忽视冷落的想法,又似乎并不足以影响她。见许鹤苓没表态,倒提醒他,“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给荀璐准备下生日礼物?” “明天上午出门去一趟商场就行了。” 许鹤苓不以为意的语气,让许陶然莫名被安慰。 跟在许鹤苓身后进家门,除了爷爷奶奶许佑政和谢瑶,里面都是自家亲戚,姑姑姑父,还位堂叔伯一家,呜呜泱泱的,客厅小而拥挤却有说有笑,见到许鹤苓很热情地打招呼,对许陶然是一如既往淡淡的客气。 “这是然然给璐璐买的生日礼物。”许松苓在厨房,许鹤苓把礼物递给荀越,荀越马上喊荀璐过来,“璐璐,快出来,舅舅给你带生日礼物啦。” 从房间里挪步出来的小女孩,白白嫩嫩,瘦得惊人,头发少得像快秃似的,脸上挂着笑,四肢却局促得不精神,接过礼物,向许鹤苓弯腰,“谢谢舅舅。” “是然然jiejie给你选的。” “我前几天买过一个手表了。” 许陶然:选的不合心意??? 许鹤苓开口倒替她解了围,“那然然jiejie选对了,好事成双。” 不多久,父亲许佑政把许鹤苓单独叫走,母亲谢瑶也跟进卧室,轻轻关上门。 许陶然自己坐沙发一角回复信息,张陆找她说英语课的事。 荀璐蹲在她膝边,“jiejie你跟人聊天啊。” “嗯,一起完成英语课的作业。” “作业还可一起完成,大学真好。” 卧室里面有些气氛不是很融洽。 “你自己个人的事,到现在都不打算考虑了?”许鹤苓的婚事,已经在许佑政嘴边挂了十几年。 许鹤苓笑,“这得看缘分,不是考虑就可以的。” 许佑政很严肃,“那你吃完饭跟我们去你杨姨家坐坐,她那小侄女就在她家,我和你妈都见过,人长得不错,工作各方面都好。” “现在时间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你要养然然我们都依你了,现在然然也上大学了,办你的事不正是时候?” “跟然然没有关系。”许鹤苓还能保持心平气和,“我接下来有很长时间不在国内,这个面没有必要见。” “你总要回来的,这期间可以联系,你现在给我和你妈一句准话,还准备不准备结婚?只要你应下来,然然以后的事,我和你妈会做主,绝对不会亏待她。” 许鹤苓叹气,“……那样我和她爸爸有什么区别?” 许佑政认为自己笃定的果然没错,唯一的儿子为这个外甥女耽搁了自己的终身姻缘,错过了许多建立自己小家庭的好机会,生生蹉跎了近二十年的光阴,所以视这个外孙女为儿子的拖油瓶,是不待见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母亲谢瑶道,“可是然然现在已经长大了,不是襁褓中的孩子,过几年就毕业了,成家立业,眨眼而已,肯定能理解。” 从房间里出来,外面正在切蛋糕吃,荀璐戴上了生日帽,坐着像个众星拱月的小公主,人多,孩子也多,买了两个,一个裱花,一个水果,许松苓在替她切分。 许鹤苓视线无意扫一圈,单单许陶然面前的那块蛋糕上是圣女果,其他人的都是猕猴桃、车厘子、草莓,水蜜桃,包括自己那份。 大家热热闹闹的,独许陶然不插话,一个人叉蛋糕吃,许鹤苓走近把她的蛋糕抽走,换上自己的。 一次两次的,差别对待不值得计较,却很明显。许陶然偷偷冲她爸爸笑笑,调皮地叉起一颗草莓示意,欣然吃起来。 许鹤苓准备坐下时,许佑政道,“蛋糕有没有给秦家小子送去?” “没有呢。” “那留一份,等下饭菜好了一块送去。” 旁边人好奇,“秦家那夫妻还赌?” “怎么不赌?前阵子还被关了几天。”许佑政感叹。 “听说那孩子倒很周正,成绩也好,真的是,被养在那样的家庭里,竟没长歪。” “这孩子的亲生父母一定都很优秀,先天基因里的东西,后天境遇很难撼动改变。”许佑政这句话一落音,谢瑶未及拦,许鹤苓先道,“学院里突然有点急事,我得回去处理一下。” 荀越挽留,“这么忙啊,哪里就急这一顿饭的功夫。” 许佑政不吭声,脸色已经不好看了,“他大忙人呢,一天到晚只顾别人家的。” 许鹤苓倒平心静气回答荀越,“学生的事,如履薄冰总不坏。然然,我们回家。” 许陶然听到“我们回家”四字,暖意涌身,每个细胞里都鲜活起亲切强烈的归属感,显然,她不表达这诉求,潜意识里却是渴望的。 刚起身走两步,碰上从厨房里出来说饭菜好了的许松苓,许陶然本能冲她倾身笑,“姑……” 对方移开视线,向许鹤苓,“就走了?” “嗯。”许鹤苓把许陶然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单位有点事。” “鹤苓你等一下。” 许鹤苓驻足。 许松苓稍作思索,“算了,回头再说吧。” 车出小区,许鹤苓问,“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有没有想吃的?” 许陶然正在想爷爷最后说那个秦家小子的话,“什么?” “不饿么?想吃什么?” “你不是说有急事?” “回去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不急在一时。” “那我找找。”许陶然找了一家评价不错的日式烤rou,一个很小的包厢,环境清雅。 期间谈到许鹤苓要出国那半年,他再三叮嘱,“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找辅导员,找程朱。” “爸爸,同学上学要都离家在校半年啊,很正常。”其实许陶然对半年时间离家几千公里无从想象,也难以体会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许鹤苓能不清楚么?“话是这么说,父母担心也是自然的。” 许陶然隔着桌子笑齿盈盈,“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24小时随时向我确认,我不嫌你烦,也不嫌你啰嗦。” 许鹤苓跟着许陶然节奏逗趣,“过犹不及。那样的话,你同学知道了,要在心里骂爸爸的。” * 英语作业汇报课,许陶然这组完全脱稿,不卡顿,发音也清晰标准,他们自己很满意。 课后张陆建议小小庆祝下,一起去北门外吃荷叶蒸饭。 他再单约许陶然看电影,就被推说有事,他也不介意,不气馁。 天气越来越冷,草木萧瑟,许鹤苓外派的时间越来越近,许陶然渐感离愁。 和许鹤苓又约过饭,不过都是在食堂,想说的话说不出,结果弄得很拧巴,几次碰到其他老师,“许院长,哎,看你们父女俩好几回了,真是羡慕。” “怎么说?”许鹤苓停下筷子。 “我家那小子,上大学非得往远的地方跑,说不然没有上大学的感觉,国庆都不回家,要陪女朋友。每次知道我要出去,只会比谁都兴奋,指挥我带这带那,哪里肯坐下来跟我好好吃饭呢。” 许鹤苓笑,“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样,女孩子更念家些,而且我们家然然比你家的还小几岁嘛,才上大学没几个月,说起来和高中生也没差多少,正是依赖父母的时候。” 说到此,许陶然瞅着她爸爸,许是注视得有些久,许鹤苓顺着余光里的那股眼神,转眸对上,许陶然心下惊涛拍岸,蓦地看别处。 有天周五晚,许鹤苓先找她,吃饭地点是商业街的清欢雅舍,新开的店,听说安静清幽,味道拔群,就他俩,真不必如此正式,不过她爸爸临别时这番仪式,甚得她心意。 许陶然化了下妆,服务生引她到包间,她兴冲冲推门,发现里面除了她爸爸,坐满方晓禾爸爸mama和张白鸿夫妻俩。 她好像,想多了什么? 怔愣之际,庄婉萍心直口快,笑嘻嘻的,“哎呀,然然一上大学变得更漂亮啦,还会化妆了,好看。” 许陶然羞红脸,下意识就偷瞥许鹤苓,交织上眼神,沉静深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霎时间情思万千。 “你看你爸爸,不放心你一个人,最近动不动就请我们吃饭。”孟小南说,其他人听着也笑,“这家店是新开的,你爸爸特地叫上你来。” 一个接一哄,左一句右一句都是沾了她的光,许陶然能不迷糊? 翻菜单的许鹤苓抬头,灯光照得他明亮的双眼浅浅含笑,不客气不否认,略侧下脸,示意过去坐他旁边。 许陶然脑子里盘旋着庄婉萍和孟小南的话,摸着凳子坐好后。许鹤苓就在身边,为了她,请大家吃饭,一样样殷勤点菜,木讷讷的表情下,想象这情境的滋味,偷乐而已。 “就是小聚一下。”许鹤苓把菜单给许陶然,“你看还有什么想尝的?” 许陶然默默吃饭,耳朵却一直竖着,听她爸爸何如谈及自己,不过始终不着一字。 席终,从校园里散步回家,风过白杨,哗啦啦地响,铁丝网里的球场上,篮球匝地,人影周旋,远远地喧耳。 大人一路低低说话,许陶然跟在他们身后,格外沉默,她爸爸宽厚的脊背,被高高的路灯照出大山般稳健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