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魏忠贤一朝得势无全尸,曹谨行宦海浮沉掌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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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不觉得无聊,魏朝与魏忠贤一见如故,他觉得魏忠贤是个老实憨厚的,要结盟为兄弟。魏忠贤年长于魏朝,客氏叫他们大魏和小魏。” “这个客氏为啥叫他们这么亲近?她不会喜欢他们吧?”乌苏娜一下发现了盲点。 曹谨行淡笑点头,“对,本来客氏与魏朝往来亲近,魏忠贤趁着魏朝上值,客氏又貌美,更是皇子奶娘,他也与客氏搭上了。” 乌苏娜眼睛微眯,神色不善,“嗯……公公你有没有搭上过什么女官奶娘啊?” “我搭上女官奶娘还有你吗?” “略。”乌苏娜吐舌耍赖,“坐椅子不舒服,我要坐公公腿上。”和他单独在一起,她总是想黏在他身上。 曹谨行只好起身把她抱进怀里,这样的动作已经做了很多遍,她惯会撒娇,他也乐意宠着。 等乌苏娜坐好后,曹谨行接着说道:“一xue双蛟,一女二男的戏码自然会因争宠妒忌而引发争端。” 乌苏娜插话道:“那公公你觉得客氏她喜欢这两人当中谁?” 她有点在意这个问题。 这倒把他给问住了,“我又不是客氏,我哪晓得。”不过曹谨行给真给自我代入了下,“若我真是她,一个是个傻子,一个举止无端,我两个都不要。” 乌苏娜听了大笑:“哈哈哈,公公标准挺高的嘛,还好我这样能入公公贵眼。”笑完她分析了下,“依我看,客氏她谁都不喜欢,她若喜欢魏朝,就不会有后来的魏忠贤。她若喜欢魏忠贤,为什么魏朝还同时和魏忠贤存在了那么久,她不在乎魏忠贤的感受吗?” 这个角度曹谨行确实没想过,他第一次听到这样温柔的解释,他亲吻着她的发丝,“乌苏娜,我很庆幸那年我去了吕宋。” 乌苏娜在他怀里轻轻蹭着他,“不出我所料这两人后来大打出手了?” “是的,这两人喝醉了半夜在乾清宫暖阁互骂扭打,惊动了已经安寝的先帝,随后司礼监掌印、东厂太监、秉笔太监,其中就有老师,纷纷惊动赶至乾清宫。” “啧。”乌苏娜轻摇头,“这两个人好像不太聪明,他们这么有恃无恐?” 曹谨行为她解释道:“此时魏忠贤已升秉笔,魏朝已是乾清宫管事,位置都不低。我想是故意为之,虽有激怒先帝的风险,但若能借先帝之手铲除对方,则目的达到,他们在赌自己在先帝和客氏心中的分量吧。” 乌苏娜摊手,“说不定公公你把他们想得复杂了,他们就是借酒发疯也有可能。” “也可能就是如此。”他把乌苏娜脸前蹭乱的发丝别至耳后,“这事因客氏起,先帝把客氏叫来,告诉她让她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先帝给她做主。客氏这时候看着跪着的两个,魏朝性子急躁举止放浪,魏忠贤却是个只会使力气的憨货,不识字的人容易控制,她便选择魏忠贤。” “啊,公公你连客氏心里想的都知道?”乌苏娜惊道。 “这都是今上登极后客氏自己招认的,魏忠贤哪里是憨货,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此话说完二人都笑了。 “老师赶来看自己名下竟在乾清宫不顾祖宗法度,毫无礼仪规矩,已是觉得教导无方。待客氏选了魏忠贤后,扇了魏朝一耳光,让他自己告病去兵仗局休养,乾清宫管事就先不要做了。” “那是不是有点便宜魏忠贤了?他不是也一起了吗?”乌苏娜不解。 “圣心在谁,谁就赢了。而且这次事端的爆发,魏朝早该想到有这样一天。自从和魏忠贤结交后,魏忠贤贿于财物给魏朝,使他在老师面前频频称赞魏忠贤,老师竟也信了。后魏忠贤遇阁臣弹劾他,他也是哭着哀求魏朝,魏朝再求到老师跟前,老师才救了他一命。”曹谨行说到此处,眉峰微皱,“可他没想到的是,他眼里的好兄弟竟然夺他所爱,他还输了。他去兵仗局后以为他和客魏之间已经了结,也就咬牙收心暂且做个兵仗局掌印,可是魏忠贤的狠心是不会让他还活着。” 乌苏娜听得专心,见他停下,立马给曹谨行倒了杯茶,“公公润润嗓子,魏忠贤这样是怕客氏再吃回头草?” 曹谨行接过饮了一口,还没来得及放回去,乌苏娜殷勤地拿走他的杯子放在石桌上。他眼含笑谑,“我才发现乌苏娜原来这样贴心。” “后来呢,你快说!” 开始只是提一下自己的过去,但是越展开越多,每个人的人生就是有很多人参与,无法割裂。他继续开口道:“魏朝他现在失了近侍差事,客氏哪会看他,你不是说了,她又不喜欢他。当然魏忠贤还是要把这个隐患给根绝的,他担心有天魏朝再次借着老师回到御前,那时候他不能保证也不敢相信客氏还有先帝的目光会只留在他一人身上。还有则是回到御前的魏朝绝对会恨他入骨,没人会不恨恩将仇报的人。夜长梦多,魏朝还没在兵仗局休养几天,他矫诏把魏朝骗到凤阳,派人在路上把他勒死了。” “魏朝糊涂,识人不清,被魏忠贤骗就算了,客氏明明吊着他好久,这是他完全明白的,他为何不放手呢?若是及早抽身,也不至于如此。”乌苏娜若听到魏朝结局,只觉他是个蠢人。 曹谨行抱着她调整了姿势,让她坐得更舒服,“想是不甘心,也或许他真的有情,在客氏没有选择魏忠贤前永远认为自己有机会。情之一字,旁观者总觉得局中人痴,若自己身为局中人……你说呢?” 乌苏娜愣住了,对,她现在也是局中人了。若她是魏朝,她也要用尽一切去争取,只可惜魏朝并没有魏忠贤的好运与手段,“还好我不是魏朝,局里是你,我就是外人眼里的痴人。” 曹谨行回应她的只是抱紧些了她。原谅他吧,他什么承诺都无法给她。 “魏朝的事结束了,那么老师是如何被魏忠贤给…?” 乌苏娜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她看出来了,魏忠贤与老师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的人,她不免想到唯一的可能,“难道也…?!” 曹谨行如今再提起当年往事,心绪已然平静,“魏朝败后,客魏对老师的严直不阿心生忌惮,日子久了,老师必会发现他们包藏祸心。老师在移宫案助先帝登极后,先帝升老师为司礼监掌印,按以往规矩,要先请辞一番,先帝挽留,老师再应。” “魏忠贤就趁这个机会除掉老师吗?”乌苏娜不自觉地攥着他的衣袖,面露紧张。 曹谨行一手轻抚她手背,抚顺她的焦躁,“没错,念老师对他有救命之恩,起初魏忠贤犹豫不决。客氏见他犹豫,就告诉魏忠贤,要是万岁让他当上掌印,你我比西李娘娘如何?那时移宫案刚过,客氏的话让魏忠贤想起此时已经人走茶凉的西李,遂狠下心来,将老师降为南海子净军。当时宋公被魏忠贤贬至南海子为总督,见到老师便明白魏忠贤意思,只是老师年长,宋公不忍…魏忠贤就派刘朝总督南海子。”曹谨行话音顿了顿,他闭眼回忆了那段过往,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了。 待他睁眼,又是一片清明,“刘朝到任后,先是圈禁老师家人,断绝老师饮食,用最简单的法子来磋磨他,”说到这里,他露出嘲意,“今天让老师去这儿的园子,明天调他去那儿的铺子,就是这样,个别村人见老师可怜,背地里给老师一块糕饼,接着就立刻叫骂撇清自己。老师饿极了就刨地里的萝卜,藏在袖里半夜吃。过了几天刘朝见老师仍是未死,他想借老师之死来讨好客魏,便让手下将老师缢死。” 乌苏娜听完嘴微张,她以为是多恶毒复杂的法子,原来就是这样,最简单,又最致命的折磨捉弄而已,“老师就这样,死了…?” “是的,老师青宫冷局二十余载,现在想来,反而是老师最舒心的日子。大皇子大了也不需要他时时照看,他几乎是日日闭门,沉醉典籍,或是写扇送给外臣。”说到这里,曹谨行平淡的语气变得有些轻松,他笑道:“老师也送给我许多,多是写着劝勉的话。后光宗登极,老师于旁辅佐,只是光宗经红丸案后,一月不到,便升遐了。再助先帝登极,之后便是被客魏害死,那时才九月二十四。” “公公…那你呢,老师死后,你怎么办?”乌苏娜抓紧他的手,她想象不出,老师死后曹谨行是如何在客魏报复下过的,她很害怕,她要再抓紧一点,这样自己就能时刻看见他,保护他。 她的眼睛映着担忧,深处好像还有一丝惊恐,曹谨行低头轻轻吻她的眼尾,直至感觉她平静下来不再颤抖,这才分开。 “这都过去多久了,早知你如此,我就不和你说了。乌苏娜,我现在就在你眼前,无论后面发生了何事,都过去了。”他垂眼看了一眼她逐渐放松的手,又逗她,“现在小弗朗机的握手礼都要握着对方的手不放吗?” “这不是小弗朗机的握手礼,这是我的握手礼,就是握住人缠着不放。”乌苏娜的心渐渐又安定下来,她恐惧是因为那段她没有参与的过去。现在她就在他的身旁,她看着曹谨行的细纹与银发,这都是他经历了那些过往的证明,而以后,她会在他身边,一起度过未来的岁月。 曹谨行闻言挑眉,“那你当时怎么不和我说?我现在反悔岂不是…嘶…!” 这丫头又咬人! “反悔?上了我乌苏娜的船就晚了!”乌苏娜拍了拍手,脸上娇蛮神色一览无余,“现在左右一个牙章,对称了。” “既然中途乌总兵不让我下船,我只好勉为欣赏沿途风景罢了。”曹谨行浅笑着,摸着她的金发,诶,自己养的金毛犬儿好咬人,自然是顺着了。 乌苏娜又往他怀里靠了下,“那老师去后,公公你是怎么过的?” “我作为老师名下,自然受到牵连,被剥去原职,降为更鼓房净军。” “更鼓房?这又是什么?” 曹谨行对她有问必答,“多数有罪内官都会发配至更鼓房,更鼓房,就是做夜里打更的差事。此房规矩是从夜里一更三点起,至五更三点止,每到一点,就去元武门楼上用藤条击鼓,榔头击点。”这些旧事他没想到会有一天还有人想了解,当年魏忠贤刻意施加他的痛苦现在说来也只是过眼云烟了。 “那不是很辛苦?晚上不能睡觉?公公你才四十多头发都半白了!”乌苏娜心疼地捻起他的白发,“当然,我最喜欢你的白发。” 曹谨行失笑,“我今年已四十六,是老人家了,头发白些,也是常事。”说到“老人家”时,眼里满是揶揄,看的乌苏娜不由脸热起来,“你没把那晚我和霞客比试的事给他们说吧…啊!我上次已经给宋公公说了!” 那晚她不知对手深浅,曹谨行看出她不敌对方出言愿代她去,她还说他是老人家让他一边休息…乌苏娜脸上满是懊悔,曹谨行却不给她太多的失悔的时间,“宋公他们也不会笑你。我之所以让你去东厂,宋公、王公、文政,”他顿了一下,“都是我的前辈,友人,若我不在,你要有急,问他们也是同样。” “噗,公公怎么不说李承芳啊?”她突然想到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官,竟然也在东厂工作,有点格格不入的样子诶。 曹谨语气微微有些嫌弃,“他?那小子能把他自己顾好就不错了。” 此刻在诏狱里鞭打人犯的李承芳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放下鞭子摸了下鼻子,“快五月了,天儿咋还挺冷的。” “公公…我今天是不是让你说太多了?”她满上茶水,递给曹谨行,“可是我想听公公说完,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曹谨行浅饮一口那杯茶,放下茶杯,“你不觉得无趣就好,那我就继续说吧。你刚刚不是说在更鼓房不能睡觉吗?这只是其一,若只是这样,就不是整治人了。一人上楼打一更,一更有五点,不许提灯。开始五更都是我上楼击鼓,晴夜里还能跟着月光登楼,遇到雨雪大风,自知路艰难行,更要谨慎,误了时辰,另有惩处。” 乌苏娜听了这番话,她不知道此刻自己要说什么,只把头偎在他胸口蹭着,缓解她心里的难受。 “不过我也没在更鼓房留很久,不久后,更鼓房牌子得知了老师的冤苦,便设法将我发去南京。在南京白日墩锁,入夜打更,倒是忙得没有闲暇。” 听他那玩笑一般的语气,乌苏娜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你说得倒轻松,我却难受。” 曹谨行伸手敲了下她额头,“你今天难受得够多了,我更喜欢你给别人找麻烦的样子。” 向来横行无忌的作风突然被指出来还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咳,应该的。” 曹谨行早已习惯了她的娇蛮,见她恢复,也就继续道:“在南京墩锁打更了一年多,后就渐渐松了,想是客魏忙着伺候先帝。我那时想或许可能就这样过完一生,不曾想先帝在天启七年突然升遐,今上登极,而我作为皇帝幼时伴读,又被客魏迫害可证明我不是魏党,自然就被皇帝诏回京师了。” “伴读?皇帝读书还要陪伴?”自从那天她看见曹谨行给皇帝回诗答谢后,对那个皇帝就有敌意,这次她还是扑捉到了关键,开始嘲讽。 曹谨行点头,“皇子还未出阁时,会选有学识的内官作为伴读从旁教导,等出阁后皇子会有翰林学士做老师,这时候伴读作用就是,皇子的课业若是不让先生满意或者根本没有完成,就会惩罚伴读,以此让皇子用心课业。” “…感觉和废物有些像。”她从小学习骑术,剑术,枪法还有课业从不依靠旁人监督,这里的孩子,制度溺爱下都快成废物了。 曹谨行并无他老师那颗赤胆忠心,听闻此话也没有否定,“不过皇帝不是长子,出阁了也不会有讲师教他,当年老师把我指给他,让我多照看。那时他生母刚去,被寄养西李名下。因为没人教他读书,我去了后他很是勤奋好学,我也不用费力。再回京便是今上登极和客魏身死,之后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咦?我感觉还没多久,客魏二人就死了?” 话题还是说到客魏,魏忠贤,曹谨行发现今天他大半都在谈论魏忠贤,可以说,他前半生的遭遇几乎都与那人相关,“是的,皇帝登极后首要就解决客魏,客氏在浣衣局被打死,魏忠贤恐凌迟,在旅店自杀。不过他的害怕是正确的,皇帝知道他自杀后仍觉可恨,叫当地官员将他尸身凌迟,首级挂于河间西门外。” 乌苏娜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她抬眼瞧他,“公公,你还恨魏忠贤吗?” 曹谨行轻笑摇头,“他活着时我恨过,他死了我就不恨了。我回京后发现魏忠贤这人做了数年高位愣是一点进步也无,可以说他的成与败皆在他不识文字不知法理上。他深谙利益人心,依着卖惨扮乖步步上位,掌权后除了奢靡招摇,便是排除异己。这就是不读书的好处了,人可以笨得很简单。” 乌苏娜大笑:“这样一个人,是没什么好在意的。” 曹谨行抱着她起身,“走吧,我都与你说完了。下面想去哪?” 乌苏娜搂着他,附在他耳边说,“我们去东厂吧?” “可以,不过要用过午食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