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安发现小说 - 同人小说 - La Maison Jaune 小黄屋在线阅读 - (五)阿尔的小黄屋La Petite Maison Jaun

(五)阿尔的小黄屋La Petite Maison Jaun

    早在文生搬去东南方的阿尔居住前,他就已经在巴黎认识那些艺文圈里上流的“朋友”,在西奥看来,这对哥哥起了许多非常“不好的影响”。

    自从文生接触了巴黎的新画派,以及保罗口中的“现代艺术”以后,文生便急于开始吸收这些崭新的技法,诸如秀拉的点描法还有莫内的色感,却无法内化。

    “都是保罗先生害得文生的画失去了他自己的特色,现在的作品反倒成了个四不像,更卖不出去了,评价也没有以前来得好。”

    对此,西奥评论道:“我总是在文生的画里,看见几位马奈的人像,或是莫内的天空。

    “文生,你必须去赎回自己的特色,否则你永远只会是一名‘画匠’。我替你出钱,请你离开巴黎,到一个无人能影响你的地方。”

    在弟弟的要求之下,文生从善如流;他始终相信西奥对自己好,不可能会害他。也幸亏这种不好的影响,在文生离开巴黎来到阿尔,连续画了半打向日葵以后消失无踪,南法无疑给了他热情与活力。

    因为他再也接触不到保罗平常厮混的那些朋友──反而是像个新嫁娘等待夫婿归来般,沉浸在等待保罗的喜悦中,难以自拔。

    ※

    在西奥的三催四请之下,保罗终于搬进了这座可爱的小黄屋。

    他们虽然各有一间画室,但更多的时候,文生会挪动他的画架,与他闪亮亮的调色盘,进到保罗的画室里,与他一同工作──这有时会惹动保罗的杀机。

    “我怕寂寞嘛!虽然以前也是一个人画,可是一想到有保罗陪,我就不想要一个人画……谁知道他讨厌被人打扰工作?”在给西奥的信中,文生如此抱怨道。

    西奥看了信,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太好了,这个世界上,总算有第二个人,跟我一样知道我哥有多烦了。”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不只在室内工作,而是会一起走到户外去,画些亮晶晶的白杨树──莫内也很爱画这些白杨树,还画了很多幅。

    阿尔的乡下,长着一些浑然天成的,粉彩颜色的梅子树还有桃子树。

    他们也曾一起在夜晚的路边写生,画夜间的咖啡厅。

    此时的保罗,对于身边有了一位学友这件事,尚未厌倦。两人对于同时画共通的主题,并在彼此的画中,发掘各种相同的、或是不同的特质,而感到乐此不疲。

    “我能从他的身上看到我自己,哪怕我与他一点都不相同!

    “与保罗相较之下,我的艺术理念堪称平凡,只不过是种野兽般的热情。

    “然而,在我们的交互影响之下,保罗将改变我的画风,而我也必然有所收获!不论在画技上,还是身心上都是,

    “我深信保罗一定能改变我,而且是朝好的方向改变。”

    在信中,文生快乐地形容着这天堂般如梦似幻的日子。

    他爱纯朴的阿尔,胜过时尚的巴黎。

    组成这个地方的所有颜色,一如莫内的画作,是果树的粉色、河堤的淡绿色,还有蓝得发呛的浓重天空。

    ※

    一日下午,两人停罢手边的工作。

    保罗去泡了杯浓咖啡,好让自己醒神,也没忘了替文生冲一杯。

    文生则找了些蛋糕与煮蛋出来,与保罗一块儿享用。

    保罗嘴里的食物尚未咽下,手上还端着蛋糕的盘子,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是了,我方才还在工作,仍无法自手边正在进行的作业中,断开我的思绪;但现在我已进行到一个段落,我可以向你说说我的看法。”

    保罗向来都好发议论,这是文生所仰慕的一大特质,因为文生无法成为像他这样的人。

    保罗曾批评那些滔滔不绝、向人表达观点的艺术家,认为“这不是一个艺术家所当为的。”

    “那么,‘评论艺术’这件事,又是谁所当为的?”文生亦如此反问道:“不论如何,保罗你自己,都比任何人要来得更喜欢评论当代艺术;你难道就不是艺术家吗?”

    这气得保罗当晚就不和他一起同床睡觉,也不让文生进他的房门,让文生懊悔莫及,所以文生后来就不敢再这么好学而多问了──身为保罗的同居人,以及他的艺术伙伴,文生深谙保罗要的,是一个“崇信者”,而非是一个怀疑论者。

    “塞尚的画没有感情,他是用眼睛在画画。”保罗一边吃蛋糕,一边向文生如是说道。

    “喔,”文生第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理论,他不由得心情飞扬。

    这些日子里,文生听着保罗高谈阔论,着实是腻了,尤其是在阿尔这样的乡下地方,没有其他的艺术家可以与他们一起聚会,这会让“听艺评”这种事变得无聊,哪怕发表的人俊美如保罗,听者虔诚如文生,每天都听一样的东西,也是会乏味的。

    然而,今天就像是第一次,他们在西奥的画廊里认识那样,文生的心情变了,他突然想继续听听保罗发表高见,便追问道:“那,其他人呢?”

    “是了。”保罗点点头,显然对文生的反应颇为满意,也对自己储藏在肚子里,良久未曾发表过的见解很有信心。

    他有条不紊地说道:“每个画家,都是用各式各样不同的器官在画画;罗特列克用脾脏、塞拉用脑子和科学、卢梭用的是幻想──而你,你是用心脏画的。”

    文生强忍住“请问先生您的理论根据何在呢?”这样的反问冲动。

    至少,他对于保罗这样的评论感到庆幸,因为自己不是用别的什么奇怪的器官在画画的,像是阑尾、肛门,或是十二指肠,还是脚趾什么的。

    “你呢?你是用什么器官在创作?”

    文生低头,啜饮了一口咖啡。

    他往咖啡里加了很多牛奶和糖;十足地,保罗认为“娘们”的行径。他乐于拿汤匙,往黑咖啡里搅拌这些糖和牛奶,他不在乎保罗认为他有多娘们,甚至对保罗嫌弃他而感到乐此不疲。

    当红头疯子再抬起头来时,他眨动着纤长而浓密的眼睫毛,此时他望着保罗的眼神里,满满的,闪烁着晶亮的光采;这样看着他的眼神,简直能扼断人的呼吸,然而文生并不自知,他没发现保罗正被自己看得喘不过气。

    “……我?”保罗正被文生这样,纯洁如小鹿般的眼神,烧灼着灵魂。

    他向来自负,如今对着文生的反问,却哑然失笑,“很少有人能问倒我,或许你是第一个。”

    他想了一下,而后说道:“不过,我想,就算是我……一个人去评论自己的创作,毕竟也有失公允?所以我还未曾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希望你不会因为这样,对我感到失望。”保罗难得示弱地回答道。

    “──是阳具。”

    然而,文生却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的画里有奔放的颜色、炙热的呼吸,那张狂的一切,宛如南国火热的白沙滩,令我无法长久地注视,却又不舍得挪开眼睛。”

    “从你的作品里,我感受到了你的鼓动。每当看着你作画,我就觉得,我的呼吸还有心跳,都快要被你带走。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受到你的感动;因为你的画里有满满的精血、勃然的生气,你的画,就是生命的欲望本身!──保罗,瞧你的样子,都魔怔了,我只想问问,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保罗一字一句地听完,只一愣,思绪便凝结在空气中。

    他的呼吸一滞,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心脏竟像是被人给拧住一般。

    ‘文生理解我--他理解我,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不懂?我不要!’

    当下,保罗竟然恨不得遁入地中,感觉自己无地自容,就好像裸体了一般,被文生看到了自己的全部,不论是优点,还是缺点,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空气中,被那一双清澈如星潭的蓝绿色眸子给全看透了!

    只因为他此生,居然能遇到这样一位恰恰能击中他软肋之人,为此,保罗他羞愧、不甘,不想承认文生的慧眼。

    “也许他是一个天才,但同时,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样的我,居然能被一个疯子给看透?这不可能!这不是我!这不是本来的那个保罗.高更!”

    ‘能自一个人的画作中,看见画家的灵魂,他比我还要厉害,只是从来不善于表达。

    ‘我向来藐视世人,不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文生……文生他只不过是一个急于讨好我的后辈罢了。

    ‘尽管他现在的技巧、用色,都没有我要来得高明,他那狼一样的直觉,却显示出,他并非是一个凡庸之辈。

    ‘现在的他,既然能澈底地摸透我、理解我,难道之后的他,就会超越我吗?会变得比我更有名气,或是更厉害吗?’

    文生丝毫没有注意到保罗此时浮动的内心里,那些不足以向外人道的小心思。

    “早从我拿到你的第一幅画就知道了,那一幅〈在马丁尼克岛的湖畔〉,以至于你后来的自画像……

    “一直以来,我都是你的忠实观众,我是你的画迷,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哪!平常都是你在评论我的画,难道这个时候,不该换成是我,来评论你吗?

    “一直以来,我都很高兴,那两幅画始终在我的手上,没有被别人买走──因为那里头有你的‘精髓’,藏着你最私人的情绪,秘密,以及感情;而我希望这些能由我来独占、由我来理解,这就够了。

    “你并不需要别的艺评家、你甚至不需要巴黎的那些朋友。他们只是假装关心你、理解你,可是他们并不懂得你这个人,也不懂得你的画啊!”文生说道。

    “才不是……没有这种事,并不像是你说的这样……!”

    保罗被逼急了,在小桌上用力地放下了咖啡杯和蛋糕盘,用力地抽了一口刚用火柴点燃的烟斗,立刻就自那只文生专门为他买的桃花心木扶手椅上起身,想逃离这个火灾般的现场──都是文生的错,文生往他的心里放了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