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夏日的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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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按察使司衙门,驻地杭州府,距离西湖不过二里路,晚饭后从衙门出来,慢慢踱着步也就到了。杭州府衙、都指挥使司衙门等,也都沿湖而建,视野开阔,占尽地利,冬天不冷,夏天凉爽地很。 因在白昼,日头正烈,湖上风光尽收眼底,目之所及,游船渔船皆系靠岸边,想要游湖,夜里是最合适的。 不过彼时西湖还在城楼外,百姓想要夜里出城游湖,也不是容易的事儿。 杨放凭着小旗官的身份,倒可以自由出入城门游一游湖,想想,这也算是这个身份带给他为数不多的好处。 没有一丝微风,杨柳不摆,湖面如镜。 他大爷的!这些做上官的,讲话倒是动听,果然是差遣我做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他们自己倒躲在屋里饮冰酒,赏歌舞,吃西瓜! 杨放有些怀念驯象所的生活了,还是那句话,跟大象那些畜生打交道,好过跟这些上官! 而且托大象的福,驯象所还隔三差五运冰过来,一点儿也不热,还很凉快。杨放不知不觉,都喜欢上驯象所了。 去按察司,路过这西湖,找了处柳荫底,脱得赤条条地,纵身一跃,跳入清凉的湖水中,夏日的闷热心头的烦躁瞬间一扫而空。 在湖中尽情游了两回,杨放也生怕日暮周新带了陈谔来游湖,要找他们,当然最好是白天,这会儿,他们一定躲在衙门里避暑纳凉呢! 虽然尽情,但不尽兴,夜里再来游一回可好! 上了湖,从钱塘门入,过风波亭,沿庆春街直走一里多地,便到了按察司衙门。 按察司衙门,前有牌坊一座,上书“总宪”。正北大门三间各二扇,几乎所有的衙门大门都是这制式,这就是所谓的“衙门六扇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由来了。门上竖牌,写着“浙江等处提刑按察使司”;左边牌书“拿问贪酷官吏”,右边牌书“伸理冤枉军民”。 只有如今坐镇这按察司衙门的周新,是对得起也当得起牌上的这两行字的! 怪不得王谦他们不愿意来这,除了怕热,更大的缘由,怕是不敢面对这几行字吧! 进大门,有寅宾馆,东西两马道。正北是仪门,仪门内就是大堂,大堂后则是休息待客的后堂。 陈谔果然在按察司,老远,就听见他那与众不同的大嗓门从后堂传来…… …… 夏日的清晨,凉风习习,是一天中最凉爽舒适的时刻。 树上的蝉此起彼伏地叫着,有小孩已经拿了竹竿呼朋唤友地往田地间拾蝉蜕去了,拾来的蝉蜕卖给药铺,倒可以换得几文钱。 走过几条田埂,江见雪终于回到了家,老远就看到,隔壁邻居的院墙,果然又往外扩了几尺,院墙起了个底,一旁堆满了砖石泥沙。 见了此景,江见雪气恼地不行,又无计可施。 自古以来田地之争,下到民与民,上到国与国,都是不可避免,也是必须解决的事! 而解决这纷争的办法,只有一个…… 推开自家柴扉,看到他娘正在喂鸡,他爹坐在门槛上,铁青着脸在那修锄头。 本来儿子考取了举人,日子可以好起来了,家里有着几亩原额旧田,不用缴税,也不用服徭役交拜见银,没想到邻人嫉妒眼红,处处找事,搅得生活不得安宁。 “爹!娘!我回来了。”江见雪迫不及待地放下书篓,跑进厨房,拿起瓜瓢,掀开缸盖舀了一大瓢水,咕嘟咕嘟一阵猛灌。 “你回来做什么?”明明是他们寄的书信,等自己儿子回来了,江见雪他爹又明知故问起来,只怕是被气晕了头。 “回来……我放心不下你和娘。”江见雪唯唯诺诺,“爹,他们,还真又动工造啊?” “你只管读你的书就是,其他的事,你别管!爹自会处理!”江见雪他爹狠狠地将锄头往地上杵着,杵紧,“咚咚咚”一阵猛响。 江见雪心里也跟着一阵阵发紧。 如今种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用纳税,老爹干活更积极了,三天两头往地里跑,一株草刚冒出头他就得拔掉,田间收拾地比家里还干净齐整。 要不是邻人作梗捣乱,他们的生活,平静如水,也是很平淡美好的。 江见雪往爹娘房中走去,推开窗户,入眼便是邻居的半堵院墙,再造高一点,这窗只怕就打不开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爹,娘,要不然,你们住我屋吧!”江见雪说,“反正我也不常在家住,待我考取了功名,咱搬别处,搬京城住去!” “没做成的事,就不要说大话!”他爹一盆凉水泼来,将江见雪一腔热血给浇了个熄灭。 江见雪他娘默默将江见雪拉到一旁,悄声问:“儿啊!本地官不管,你在京城,可有遇着什么大官,可以跟他们说说啊!” “大官……没遇着。”江见雪掻掻脑袋,“不过,我认识几位锦衣卫,他们官也挺大的!” “锦衣卫?”他娘见识不多,不知道锦衣卫是干什么的,“锦衣卫能管我们这事吗?” “应该,能吧?” “那你跟他们说了吗?” “说是说了一点儿……”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 正说着,柴扉推开,一人大着嗓门走进来:“江兄,刚刚在村头看见一个人像你,果然是你回来了啊!” 江见雪抬眼一看,原来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江忠义。 这家伙算是半个秀才,两人一起参加的童试,一起入的县学,只不过读着读着,他就抛下书本,跟着远房的一个什么表叔去经商做买卖去了。 如今见他衣着光鲜,头戴绣花高帽,看来,生意是做得很成功啊! “我也刚回来。”江忠义说。 “不做生意了?”江见雪搬来一条凳子让江忠义坐了,又取了碗凉水,放在他的手旁。 “做!哪能不做呢?”江忠义说,“天气太热,回来避避暑。我听说,你明年是第二次会试了啊?” “是的。” “听说你去了京城,怎么又回来了?” “这不是……”江见雪望了望竹篱外的围墙,这墙造再高点,不但把窗遮了,阳光也要少一半,大夏天还好,大冬天的阳光晒不到,那可真遭老罪了! “这家伙,也真是欺人太甚了!”都在一个村里,江忠义当然也是早就知道这事的,拍了一下椅子,“赶明儿,老子找几个人,把他院墙拆了去!” 真不愧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兄弟,如此仗义!江见雪内心一阵感动。 正在此时,听到院墙那边有了谈话声,叮叮当当的,看来瓦工泥工已经开始准备干活了。 忽听“砰”的一声响,江见雪他爹一惊,循声往屋里去了…… 过不多时,听得里头吵闹起来: “你凭啥子关我家窗子?!” 一个女人嚷道:“你家窗户开到俺家地头上来了,还不能关?” “这是你家地头吗?” 江见雪她娘慌忙也进了里屋。 吵闹升级起来,只听那女人连珠炮似地嚷起来:“歪辣骨!你个鏖蠲夫娘!獠散仔,贼rou儿……” 江见雪他爹娘显然不是对手。 江见雪愣坐着,满腹诗书,愣是找不着半句话来回怼,暗暗攥紧了拳头,一股无名业火从心头腾腾燃起,就算是个石头做的人,此刻也有了杀意!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林鳞游的那句话:举人犯了死罪,依例可得特赦,江兄,只要你够胆…… 只要我够胆,只要! 扭头看时,江忠义不知何时悄悄走了,手边的那碗凉水,是一口都没喝…… 热,无尽的闷热。 四下无风。 但又似乎,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