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二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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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感觉到内丹自爆的余波,气浪裹挟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黎苏苏不由得潸然泪下。 衡阳宗之内衢玄子、兆悠等人望着远方满心焦灼,翘首以盼,终于盼来了黎苏苏的身影。只是她神色有异,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身旁也不见公冶寂无的人影。 “苏苏!”衢玄子迎上去,黎苏苏见了爹爹一肚子委屈似乎即刻便有了发泄的余地,如乳燕入怀般扑进衢玄子的怀抱。 她哭得很狼狈,衢玄子感觉肩膀都湿了大半,只得一下一下地抚摸女儿的后背,安慰道:“苏苏不要害怕,爹爹在呢。” 兆悠看着黎苏苏的模样已然猜到了真相,大蒲扇似的手掌有些沉重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宗门上下齐齐默哀,无能为力的感觉笼罩着他们令rou体都仿佛灌注进泥水,沉重地直直往下坠。仙门濒临灭绝,作为仅存的独苗衡阳宗同样岌岌可危。他们为公冶寂无默哀,却又何尝不是在替自己希望渺茫的未来悲哀。 “师兄为了救我……自爆内丹,而我,看到了过去镜里面隐藏的秘密。”黎苏苏终于缓和过来,她从怀里拿出碎裂的过去镜展示给衢玄子与兆悠等人。 此言一出,衢玄子与兆悠不期然互相望向对方。 碎裂的过去镜置放于水镜之上,黎苏苏引导着重现过去镜中的画面,只是画面有些细碎,不如当时仿佛亲眼所见那般连贯。她只得口头描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衢玄子喜悦之下激动抚掌道,“五百年前的魔神不过就是一具rou体凡胎,只要进入破光阵回到过去取出邪骨再杀了他,魔神就无法复活了。” 他明确作出这个判断时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兆悠欲言又止,只是兆悠最后什么也没说,默认了这个做法。 “苏苏,很抱歉,这个使命只能交由你来完成。”衢玄子拍了拍黎苏苏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爹爹不能陪在你身边,一切都得你自己去面对。” “爹爹放心,我一定会完成这个使命,阻止魔神降世。” 衢玄子目光定格在黎苏苏脸上,她眉心的凤羽印记灼灼光华,无忧无虑的少女蜕变得坚毅聪慧,一晃眼当初的婴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不由得有些欣慰。末了又有些伤怀,恐怕是没机会陪着这丫头继续走下去了。 他收回视线,唯恐视线多停留一刻就被黎苏苏察觉眼中的异样,“兆悠,准备开启破光阵吧。” 半晌过去阵法绘制完成,黎苏苏听从安排盘坐在其中,兆悠在她身后坐镇,黎苏苏无从发觉一开始破光阵的光晕流转一息,兆悠的面色便苍白一分,这简直就是耗尽他的毕生修为与性命开启的阵法。 “本尊来取过去镜。衡阳宗,还不出来迎接本尊?”魔神的声音恍若惊雷乍响盘旋于衡阳宗之上,大多数人听见已是惧怕占了上风。 破光阵还未完成,衡阳宗也不是软骨头,衢玄子领着门下弟子开启护山大阵,他将手中剑插入阵中,高声道:“宗门不绝,结界不破!” 门下弟子仿佛受到了鼓舞,一瞬间志气高涨,他们齐声道:“宗门不绝,结界不破!” 阵中的黎苏苏乍然听闻却是想起了自爆内丹的公冶寂无,魔神!她从未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仇恨。以前光听说魔神麾下的妖魔灭了哪门哪派,也并未情绪过激,果然是刀子割不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等她终于懂得失去亲友之痛以后,也就在一瞬间成长了。 似是意识到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黎苏苏幡然醒悟。她满心满眼进入了破光阵回到五百年前完成自己的使命,那现在的其他人呢?或许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无能为力地下意识逃避。 亲眼见证所有人死去,是她不能承受之痛。 “不,爹爹……” 黎苏苏只能不断呼唤衢玄子,就像小时候一伸手就能有一个温暖的拥抱供她依靠,任她撒娇耍赖,似乎一直呼唤着就表明衢玄子还存在…… 苏苏,进入破光阵活下去是你的宿命,死守衡阳宗也是我等仙门的宿命,纵是留有遗憾,也不枉生为仙门中人。 衢玄子手指结印,神情坚决。终于结界拔地而起,十二神之土神法相卓然而立。 呵,面对集全宗之力凝结而成的阵法魔神只是随意扫了两眼,不紧不慢地背起手。 “自不量力。”随后双手运起魔力悍然冲破法相结界。 能量荡开的余波扫开一地仙门之人,先前被衢玄子鼓舞出来的士气早已消耗殆尽,此时面对魔神庞大的威压他们握剑的手都开始颤抖。 “该吾了。” 魔神暗红色的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红瞳中显出的邪恶竟有种纯粹的趣味性,似是这场性命攸关的战斗仅是小孩子之间你来我往的游戏而已。 他展开手臂,黑色云纹的袍袖如同深沉的鸦羽划过寂冷黑夜,带给所有人以绝望,然后是永恒的寂默。 “屠神弩。” 魔神立于长空之上,千百道屠神弩的虚影自他身后浮现,只他心念一动,顷刻万法寂灭。 脚下的仙门弟子渺小得犹如一点米粒,他们齐齐遥望着那道魔魅身影,明明恐惧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毁灭降临。 “不,不要——” 好似早已料到结局,兆悠加速抽取全身的灵力灌入破光阵,黎苏苏被束缚于阵中,纵使再如何嘶声叫喊亦无法阻止箭矢万道齐发。 继目视衢玄子身死,宗门覆灭,她又听见背后rou体倒落地面的沉闷声响,就连兆悠伯伯也……为什么?黎苏苏神魂落魄,垂着头伏在地上喃喃自问。 “为何要杀人,为何要毁灭一切,只因为魔神就是魔神,天性便是灾厄与毁灭吗?” 耳边一室寂静,落针可闻,魔神独有的韵律步伐蓦然惊醒她万念俱灰的世界,掀起狂暴的恨意浪潮霎时吞没一切。魔神在她眼中红得刺目,恨不得此刻就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念头愈演愈烈。 “魔神,你等着,我必定会杀了你。” 每次灭个仙门宗派此种仇恨宣言魔神没听个一万也有八千,难不成魔神都要有所回应吗? 可意料之外的是此次魔神脸上竟浮现出几分动容之色,他微微张唇,似不忍又似悲悯,微妙极了,可黎苏苏早已被仇恨吞噬一切思考,压根没发现魔神面上的异状。也未曾发现魔神从头至尾根本没阻止她离去的意思。 破光阵终于蓄力完毕,黎苏苏的身影在此方世界渐渐淡去,连同她的声嘶力竭一起。 仙门覆灭过后不久,浊气充盈寰宇,世界进入崩溃进程,九天星辰焚烧,世间万物凋零,终于魔域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红发红瞳的魔神立于白骨祭坛之上,目视着世间重归混沌,长久地静默。 魔神王座之上悄然浮现一道黑色魔影,他的眉目与魔神一模一样,不,应该说是魔神与他的面容一模一样,只因为他是最初、万年之前就存在的魔神——上古魔神,也被称作初代魔神。 虽说两张面容一个样,初代魔神给人的感觉却更为深沉,艳丽乃至诡谲。 “听说你又去了景国陵墓?” 闻言魔神,也就是二代魔神挑眉转过身,初代魔神面色无悲无喜地与他对视。 覆灭衡阳宗之后二代魔神一个人也没带,独自去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确就是景国陵墓——在二代魔神还只是一个凡人时,他母亲的所葬之地。 其实在几个月前,也就是二代刚刚临世的那会儿,就是他第一次去的景国陵墓。时间线拉回到五百年前那个叫做澹台烬的凡人少年身死之时,魔胎死,邪骨出,刚刚复生的魔神还很虚弱,故而短暂醒来后又在魔域之中沉睡了五百年。 五百年后醒来的少年澹台烬就成为了魔神,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万般因缘俱呈现在他的眼底,也因此领悟了自己作为魔胎的命数——初代魔神一开始便为魔胎定下的命数。 原来竟是如此,怪不得他的梦里一直有一个黑影,黑影口口声声的命数,说什么他必须汲取无尽的怨念,对他rou身的觊觎,一切都是初代魔神手中的棋子。 他似乎听见了初代魔神的低语,“他将弑母而生,长于朱甍碧瓦之中……” 一切从此分明了。 悲惨的人生早早结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他的心中应该有恨——对初代魔神的厌恶和愤恨,他自知该有这种情绪,是吧?但二代魔神神情淡淡,就连恨这种激烈的情绪都不能在心底激起一片涟漪。 原来他早已厌倦了一切。他的世界荒芜丛生,鲜妍的色彩几乎绝迹,一路走来得到的温暖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若是凡人澹台烬的故事回到最初……二代魔神屏退左右独自去了景国陵墓。陵墓之中的一块石碑上书着爱妃月阮阮之墓,他立于墓碑前神色难辨。 如果月阮阮没有因为产下他而死亡,他是否会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拥有寻常的人生?也会有累了能够依靠的人? ——他这一生是不得而知了。 初代魔神追求自由,要令世界重回混沌,二代魔神并无不可,他已经无所谓了。随后便如初代魔神所愿,踏上原有的命运轨迹。杀谛冕夺斩天剑,于弱水召回屠神弩,杀进上清神域取洗髓印,邪骨源源不断地吸收怨气,魔神也越来越强大,顺势开启同悲道。 这种无所谓一切的态度终止于过去镜开启之前。 魔神是这世间的阴影,神就是这世间的光,魔要灭世,神就要救世。不愧是成功阻止过魔神降世的神明,万年前不是只有初代魔神留有后手,神明同样也有。 过去镜给了这个世界重来的机会,那他,亦会有重来的机会。 这一次,他要自己做选择。 在世界灭亡之际,他第二次去了景国陵墓,算是同月阮阮告别,也是向过去的自己告别。 二代魔神随意道:“去了又如何?” 初代魔神注视着二代魔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眼中闪过不赞同的神色。 “在此之前你还放走了一个仙门弟子。” “放了就放了。” 其实二代也有点疑惑,对于放走黎苏苏初魔并没有阻止,同为魔神,就是他也不能看透初魔的心思。就像当初被神力炼化过的洗髓印回归魔域,初魔拿着它面无表情,他同样也看不出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随便你吧。”初魔道。 魔域崩塌,世界彻底溃散,初魔已经自由了。 慢慢地二代魔神身影散去,化为一团黑雾自发融入初魔的体内。他累了,只是安静看着自己的消逝。 世间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