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结局 下篇 世上所有的事都有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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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警察局内。 前一个星期刚刚召开了案件总结大会,对于“4.24”入室抢劫伤人案和后续的入室抓捕合并结了案。负责这个案件的市级领导首先高度赞扬了新场镇公安系统在犯罪贩子抓捕过程中的卓越贡献,提供了充分有效的证据和意见,使得上级部门能够及时迅速地调转了搜查方向,尽早地发现了犯罪分子的藏身之处,节约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大大缩短了“4.24”入室抢劫伤人案的结案时间。使得上级公安系统能够迅速,准确,及时地给公众以及社会一个交代,为维护社会的稳定性,消除案件带来的不良社会影响和社会恐慌情绪作出了重大贡献。 另一方面,新场镇派出所所长张长林在会见市级案件负责人领导以及上级公安系统领导的时候,私下里受到了上级直属领导的严厉批评。上级直属领导范海华,56岁,没几年就要退休了,和张长林的上下级关系维持了快10年了,两人还是一个公案学校毕业的师兄弟,都是老鼻子老脸,说话也很不客气。 “张长林啊张长林,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告诉你啊,你别看市委领导在会上对你夸得天花乱坠还给你发个奖杯你就找不到北了,那是跟你客气,人家领导不好意思说。我今天来,就是来批评你的,领导不好意思说的话我来说。你们抓个人,是抢劫犯不是毒贩,就算上了法庭都不见得都判死刑,你们抓个人,结果抓三个人死了两个。呵,还好还剩一个,不然关键案件记录都补充不完善我跟你说。你你,来这里,好好跟我说下,事情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你作为你们镇的派出所所长,抓捕行动的总指挥,是怎么指挥的,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的呢?“ “是是,领导,是我问题,没做好应急预案,事情的发展超出预期,您消消气,别为了我气坏了您的身体你说不是“,张长林陪着笑脸。 “你想想看,这个事情影响这么大,无论社会层面还是公安系统,扩散范围都很大。影响这么大的事情,不光要干完也要干得好嘛,就应该搞得漂漂亮亮的,让人说不出毛病来。你看这事搞得,上级领导不好说什么,但是扩散到社会层面,老百姓怎么说?抓个犯人结果直接抓到死人了,一来会怀疑我们系统人员的能力问题,二来搞不好担心警察滥用职权随便击毙人犯。无论是哪种,影响都很不好。你看这事搞得……”,范海华絮絮叨叨,张长林继续陪着笑脸。 “我是替你着急,你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快10年了,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个跨区要案,结果呢搞成这样,我就算是想往上去给你推也推不上去啊你说。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浪费了嘛不是“ “是是是,我知道,老领导是关心爱护我,想着我这么个老师弟,想提拔提拔我,这个事儿呢,一线办案,确实就发生了,前线的事情,什么意外都有可能有,这个也是我不好,没提前预估到这种情况,让领导您脸上也无光了,现在呢也不好把我这师弟往上提了,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师兄您别上火,还是身体健康重要,哈哈哈“ “我过几年就退休了,到时候你想让我帮你说话还说不上了呢“,范海华一边喝保温杯的泡的枸杞茶叶,一边拿眼睛瞪张长林。吹了半天保温杯,抿了一口茶进嘴里,吧唧了一下嘴后问:“对了,有个嫌犯的家属,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嗯,是那名嫌犯倪大鹏的家属,孙春梅,得了肝癌,二期,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嫌犯死亡的事情没给她通知,她还不知道呢。警察询问了几次,每次都闹着要见倪大鹏,她还不知道真相,以为她老公犯了事被我们抓起来了“。”早点告知情况吧,现在案件也结了,以后也不会再进行案件询问了,拖着也不是个办法,早晚都是要交代的嘛。注意影响,别再闹出新闻来“ 时隔才一个多月,天气却仿佛进入了深秋,气温一下子骤降下来,这个温度在6月的天气里非常罕见,但却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事情过去了已经一个月,各种职能人员来了又走,这个家被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进场取证,拍照片,清场搞了大半个月,终于弄完了,安慧也得以回到自己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家里。 现在她没有住回来,怎么说呢,这个地方让她感觉既又快乐又不舒服,大概是愉快的回忆,也有惨痛的记忆,两股回忆的力量交织在一起,安慧觉得在这个地方每多待一分钟,自己的意识就会被撕成两半,她逃也似地从屋里跑了出来。但是刚逃到屋外,一股nongnong的悲伤又裹挟上了她,她站在屋前,在晨曦升起来的冰凉湿润阳光里,她感到苍凉和彻底的孤独。这间屋子里面,装满了他们新婚夫妻的所有甜蜜回忆,那些鲜活的,温馨的,美妙的,面红耳热的所有记忆,而现在,她却不敢在这个地方多待下去,意味着为了躲避不好的,悲伤的记忆,她需要连这间屋子里所有的记忆一块儿抛弃,想到这里,她就感觉心里被挖空了一样。陈帆已经不在了,而现在,她却要把这栋屋子连着回忆一起尘封掉,这是一种多大的残忍?安慧想到这里,胸口就要喘不过气来,那种窒息一般的感觉要吞噬了她,连她的灵魂一起拉进万丈深渊。她不想就这样放弃,怎么样,都要再进去看一眼。 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彻底接受她的老公,陈帆已经死去的事实,她总觉得,陈帆像是出了远门,就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只是出了个长差。但是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回到这栋小房子里,安慧才发现,东西都还在,但是人确确实实的不在了。有几个恍惚间,安慧仿佛看到了陈帆一晃而过的身影,但是她追上去寻找,却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客厅,空荡荡的房间。反复几次之后,安慧才终于从徒劳的狂喜中清醒过来,她跪倒在客厅的地板上,眼泪一颗一颗地滴下来,在地板上溅开成一朵朵水花。 半响哭够了,回到现实,安慧从衣柜里拿出薄的羊毛呢子大衣穿上,奶白颜色很称她的肤色。今天她是有任务在身上的,张长林所长安排给她的任务。“4.24”案件的受害人一家,在刑事责任的基础上,还想增加民事诉讼,要求倪大鹏三人赔偿包括身体损伤和精神损失在内的经济损失,现在犯罪的三人只有郭临海一个人还活着,暂时收押等候宣判,其他两人都已经死了,没法主张经济损失,除非有遗产。周震年纪轻轻,卡里只有个位数的余额,哪里有什么遗产,没有遗产,虽说有家人,也不能主张赔偿。但是倪大鹏老家是有几亩土地的,而且处在高速公路征收的范围内,在几年之内就能拿到一笔不小的赔偿款。这个情况确实可以主张经济赔偿。但是考虑到虽说倪大鹏犯了罪,但人已经死了,他老婆孙春梅是这么个情况,得了肝癌等着钱治病,要是到时候再拿这部分救命钱去抵扣民事赔偿方案,那法律条文实在显得太冰冷了些。还是方宇明脑子活络,思来想去思考出了一个折衷方案,要孙春梅伪造一份倪大鹏去世前签字的离婚协议书,规定婚内的所有财产都归孙春梅所有。倪大鹏没了财产,那么本案的民事诉讼部分,就由政府资金所购买的民事纠纷保险来赔偿。张长林默许了这个方案,但是谁去说这事合适呢?他们自己是执法部门人员,肯定是不合适的。在一旁的安慧听到了两人讨论的内容,唰的一下站出来说她愿意去,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安慧只是感觉这事和她有关,她想去看看这个事件里的另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张长林想了想,她俩都是涉案人员或者家属,比他们执法部门去更合适,于是就同意了。 倪大鹏老家县城医院里,孙春梅躺在病床上,这些天一波波警察,记者来了又走,围着她问倪大鹏的各种信息,连老家三亩地里种的什么都说出来了,都不知道大鹏到底犯了什么事,要判多久。她只知道大鹏大概抢劫了什么东西,因为警察有问过4月24号之后大鹏有没有和她见过面,有没有转交什么包裹之类的,其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警察什么也不说,问警察他们叫她不要问,说到时候才会告诉她。 安慧进入这间病房的时候,孙春梅正在床上发呆。她看到有人进来,猛一抬头看,不是警察也不是记者,而是一个略显憔悴的,28,9岁模样的普通女人。孙春梅一阵疑惑,便问道:“你找谁?“ 安慧:“你是孙春梅吧,我就是来找你的。你不认识我,我叫安慧,是“4.24”案件的另一个受害人“ 孙春梅又一次听到“4.24”这儿日期,心里明白了几分。她从床上坐起来,对着安慧 ,语气急切地问道:“是和我家大鹏有关的事吧?我家大鹏到底犯了什么事啊,没人和我说,问也问不出来。你来找我也是问大鹏的事吗?我家大鹏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安慧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皮肤枯黄,颜色晦暗,说一句话要喘三口气。听说她是个癌症病人,这样一看确实是摇摇欲坠的模样。安慧一时不知道嘴角的话该怎么说出口。 “我家大鹏,抢劫了吗?” “嗯,确实,抢了几十万的现金和黄金首饰” 孙春梅终于绷不住了,往后一仰躺在床上,泪水瞬间盛满了沟壑纵横的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鹏他干了坏事。他都是……他这都是为了我啊……为了我啊啊啊啊啊啊”。孙春梅倒在床上,侧身捂着脸哭,声音大得路过的人会在门口停下脑袋转过来看。安慧就坐在一边,静静地等着她哭完。孙春梅边哭边说:“我家大鹏是个好人啊,是老实人,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他都是为了我啊,我得了这个病,治起来医生说要准备50万。我们家大鹏在工地干活,我在老家种地,哪有50万啊,家里有的8万块花光了,找亲戚借了10万块也花光了。还不够,我就说不治了,大鹏说他想办法能多挣点钱。我哪里知道他说的想办法是抢劫啊,怎么办啊?抢那么多够判一辈子的了” 安慧看着这个女人,一种怜悯和不忍从心里升上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下去了。但是不用她纠结,孙春梅自己会问:“我家大鹏现在关在哪里?我能去看看他吗?“ “倪大鹏死了,抓他的时候他拒捕,抢了警察的抢,被子弹打中当场死的,过程很快没有痛苦“,安慧说出这些话,感觉僵硬得嘴唇都撑直了。孙春梅从听到第一个字起,就像是被击中了一样,整个人呆若木鸡,话音落后,孙春梅深喘一声,已经坐起来的身体僵直着往右侧一倒,栽倒在医院的水泥地板上。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冲上前,掐人中,拍手掌,点虎口,折腾了半天,最后叫来了医生查看,没有大碍之后一群人才散了。 等安慧再次来到孙春梅床前,她已经醒了,她脸色很平静,但泪痕仍然挂在脸上。她看到安慧进来,艰难地坐了起来,安慧连忙上前给她垫了个枕头在背后。孙春梅紧紧地拉住她的手,想说话又梗着嗓子说不出,只有把头低着。半响,顺了几口气之后,哑着嗓子对着安慧说:“妹子,对不起,那我家大鹏是也抢了你家的东西吧,大鹏死了,他罪有应得,但是我得替他说一句对不起,对不起!“。安慧神情萧瑟,眼神落寞,她心底悲凉,推开了孙春梅的手:”他们不是抢我家东西,是抢劫之后闯进我家里躲避追查,在我家里呆了整整3天,我做了他们3天的人质。后来抓捕他们的时候,我老公为了帮我挡子弹,也死了“。安慧停顿了一口气,接着说:“倪大鹏不是一个人作案的,他是和另外两个人一起组成的三人团伙,一个叫周震,另一个叫郭临海,这两个人,在我家的那几天,反复地强jian了我很多次!”。孙春梅的脸再一次僵掉了,这个信息和上一条一样难以消化和接受。她深吸了几口气,好歹没有像上一次一样再晕过去。她带着哭腔骂道:“这两个小畜生,竟然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真的不是人!这两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啊,怎么干得出这种事啊“,孙春梅脸上挂着失望,震惊又难堪的表情,不断重复着喃喃自语。安慧在这一刻觉得,孙春梅提及那两个人的语气,仿佛是一位长姐,甚至有点像母亲。 安慧心底的悲凉底色又一起浮起,她想起陈帆了。她的内心也变得冰凉,她轻轻地缓缓地吐出足够刺伤人的话语:“周震在抓捕过程中自杀了,郭临海倒还活着,也许你可以去看看他”。孙春梅愣住了,里面的信息足够她进行第三次消化和接受。这段时间的询问盘查,她隐隐约约地觉察到周震和郭临海应该也做了什么犯罪的事情,她有想过可能和大鹏的事是一起的,今天终于确认了,一起确认的,还有2个人的死讯。孙春梅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因为没什么话能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沉默着,紧闭着嘴唇,垂头不语。 安慧内心舒畅了,面对这个和那三个给她生活带来颠覆的犯罪分子有牵扯的家属和疑似家属,她做不到换位思考,她今天能来,就是想亲眼看一眼这个和她有牵扯的罪犯家属,她觉得,越全面的观察更有利于放下,她也想放下过去,往前开始新生活了。她拿出安长林给的离婚协议书模板,递到孙春梅眼前:“我今天来,是带着安所长的嘱托来的。你大鹏他们三个人抢劫的受害人里有人受了刀伤,他们要发起连带民事赔偿。安所长他了解你的情况,知道你要钱治病,想出了这个方案。你签了这份协议,把日期写到了去年,就不用承担赔偿了,那部分钱保险会出。你看看就签吧,安所长会拿去作为证据,这是他的好意” 孙春梅明白她的意思,她几乎没有犹豫,接过安慧递过来的笔唰唰就签了两个人的名字。安慧收了文件,转身就准备要走。孙春梅叫住了她。 “妹~妹子,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也不问。我是倪大鹏的老婆,另外两个人,周震和郭临海,我也认识,还很熟悉,他们和大鹏一块儿干活,关系很好,常来我们家。如果你想听,我就多说几句,不想听的话,就算了” 安慧站住,没有继续走。于是孙春梅继续说道:“我嫁给大鹏这么多年,之前我们一直是在老家的几亩土地上面讨生活,他就会种地,他是个老实人。直到前年村里要修高速,我们那几亩地要被征收,他才迫不得已出门找别的事情干。做生意容易被骗,最后就去工地上干活,他能吃苦,挣到的钱也都交给我。但是我,我偏偏得了这么费钱的病,把家里钱都花完……“孙春梅啜泣两声,接着说:”在工地上,大鹏是个和气的人,和工友们关系也好。周震,老家是我们隔壁县的,这孩子也苦,家里三个孩子,爹妈在外面打工常年都不在家,从小就是留守儿童,他又是中间那个,上面一个哥哥,底下一个meimei,家里人不怎么管他。初中毕业就不要他读书了,说不指望他考大学,因为他哥哥成绩更好,家里供不起两个大学生。他就不读书了出来找工作,这孩子不爱说话,但是他专门说过他其实成绩也挺好的。哎,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不让读书就真不读了,我和大鹏这么多年没个孩子,这孩子要是生在我家,我砸锅卖铁也要供上学啊“,孙春梅见安慧面色不渝,就调转了话头:“17 8岁就出来打工,没学历年纪又轻,又没有技术,找工作被人骗了好几次介绍费,·最后被一个人收了几百块介绍到工地去干下井的苦活。那个时候我家大鹏在工地已经待了好长一段时间,门道已经熟悉了,看不惯这孩子这么可怜,又是老乡,就把他拉着一起扎钢筋,这才在工地上待下来” “郭临海那孩子还要小一点,老家是一个还要穷的地方,十几岁小小年纪就跟着老乡出来讨生活,小学都没上完整。爹妈也是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都不回去,他也不读书一天就和几个堂兄弟们在外面瞎晃,听他说爹妈在外面也不打生活费回来,有个奶奶眼睛又瞎,一天只能勉强弄口饭吃,他们几个兄弟堂兄弟每天就吃一顿饭然后漫山遍野地疯跑。一年冬天他们几个躲在一个垃圾箱里,把垃圾点着了想要烧火取暖,还把垃圾箱的盖子给盖上了,几个小孩子烤着烤着火就睡着了,结果等他醒来,三个弟弟都闷死了,就他和一个大点的堂哥活了下来。临海他,他也是个可怜孩子”,孙春梅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越说脸色更加黯淡。“来了工地刚开始和谁都不熟,临海这孩子性子又犟又轴,没什么文化听不懂别人说话的意思,人家声音大了一点老是觉得别人都在欺负他羞辱他,控制不了脾气,和工地上的人打了好几场架。工头不要他把他撵走,他身上又没有钱,在大街上睡了好几天,翻垃圾桶找吃的。最后还是大鹏路过看着面熟,不忍心偷偷领回了工地住处,手把手带了一段时间,才能正常和人好好说话“。大鹏他对这两个孩子,就像对弟弟一样,还带回家里来过,所以我认识他们,还很熟悉。他们,其实都不是坏人” “其实,这一切最终还是怪我,我要是不生病,就没这场事。我不生病,不是着急要花这么多钱治病的话,大鹏就不会铤而走险地去抢劫,大鹏他,都是为了我……他之前对我说过,说只要挣到钱就立马回来,陪着我去看病,病人身边不能没个人陪护,他说如果他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什么办法都没有……我们结婚快二十年了,大鹏他真的是个好男人,好丈夫,我们只是遗憾没有孩子,哈……要是我没得这个病,周震和临海也就不会跟着大鹏一起去干这种坏事,就不会把命也搭上……他们不抢劫,也就没后面的事了,妹子你和你的家人,现在也应该都好好的。怪我,这一切都怪我啊……”,孙春梅双手掩面,放纵彻底地嚎啕大哭,安慧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痛彻心扉的声音。 安慧听她说完,转身回头看了一眼孙春梅,对她说道:“你不用这样说,也不要这样想,我怪不到你头上,其他人,也怪不到你头上。你不用负担那么多人的生死,你也负担不了。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们所遇上的事,也是我们的命运。所有这些,如果你觉得都是你的责任,那这些责任是你承担不了的,你背负不了,所以,就放过自己吧。你好好修养,我走了“ 安慧走出屋外,走进了初夏傍晚已经略显潮热的落日余晖里。身后的声音渐渐弱小得再也听不见。但是她心里,所有的信息就像一条条线条,它们交错缠绕在一起,已经汇成了一团复杂的密密麻麻的线团,里面交错着的是孙春梅,倪大鹏,周震,郭临海,陈帆和她自己。在这场对他们所有人的生活产生翻天覆地颠覆的事故里,她之前不能理解的部分现在都能想清楚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被警察包围时倪大鹏会那么疯狂,宁愿拼死拒捕也不愿意投降,因为他想要的,不是自首换取的宽大处理,他当时或许还抱着微弱的一丝侥幸能逃脱,可以回到孙春梅身边,照顾她,或者哪怕只要能回去再见孙春梅一面,他应该就满足了吧。放下她这么一个病人,他临死或许都没安心。安慧心想,倪大鹏死的时候眼睛没闭上,但是她没把倪大鹏的死状告诉孙春梅,不说最好,无论怎样,活人纠结着死者,就无法再向前。 她终于理解郭临海的残忍和疯狂,这么个小时候没有得到父母和家庭善待,长大因为没有实力没有价值而得不到社会的善待的人,一直游离于主流之外,是个底层边缘人,很难去期望他会温和宽容地对待他人,他冷漠又凶残,完全没有社会赋予的“人“的属性,他下半生将在监狱里度过,这对他而言,或许是很好的。 而周震,想到周震,安慧的头无意识地低下来。周震他,毫无疑问,是带着悲凉底色的,一个被迫不能继续接受教育的人,一个有着好的底子能在读书上取得好成绩的人,被摧毁他继续读书的机会,顺带被摧毁的,是未来的无限希望和所有向上的可能性,没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了。他有反抗过吗?他有争取过吗?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安慧想起周震在她家书房拿起那本《简爱》时候的样子,那神情就像是捧起了非常珍贵的东西。对他来说,书本和书本里的爱情,也许都是对他非常珍贵和向往的。在短短的几天里,他把从没有开启过的爱情印象投射到她身上,在那样密闭的空间里,在那样不堪的场景下,他却把那本该纯洁美好的爱情,投射到赤身裸体的她身上。安慧忍不住鼻子里发出“哧“的一声,应该是因为她是那个场景下唯一的女性吧。她觉得很讽刺,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一样,讽刺又荒诞,但是却真实的发生了。短短几天,他的爱情进展神速,发展成烈酒一般浓烈的程度,浓烈到他想带着她亡命潜逃,浓烈到他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生出原本不会有的愧疚之心,最后自杀赎罪。安慧不知道说什么,时过境迁,现在站在她的角度看来,面对着周震这样的浓烈到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而选择结束生命来停留在那一刻的感情,她内心没有任何感动,她只有一种情感,那就是怜悯。她清醒地认识到这样浓烈的感情只会因为因为心理缺陷而发生,而她,心怀怜悯,对着周震如此,对她自己也如此。 他们这些原本毫无交集的人,像是被命运之手推到了各自的位置上,然后在一起交缠出一副激烈残暴的生死画卷。她要因为他们各自的命运而原谅他们吗?不,她不原谅他们每一个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得到的命运和法律的裁决,这一切和她有关,而似乎又和她无关,她原谅不原谅,都没有意义,或许说,她如果纠结于原谅与否,她困住的其实只有她自己。想到这里,安慧突然觉得轻松愉快,压倒在她心头上这么久的阴云一下散去,她感觉傍晚的天空前所未有的明亮,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了华灯初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