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人间无路者
眼前这一幕,实在惊悚。 尤其生活在这天佑之国的修士们,少历大战,不曾有太多恐怖经历。骤然见得此般情景,难掩惧色。 从棺材里坐起来的仵官王,身穿黑色官服,脸覆阎罗面具。 身形枯瘦,像一根挂着衣服的竹竿。 官服边角绣有暗红血纹,血珠尚还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落,愈显森森可怖。 他的身躯如不协调的木偶一般别扭,摇摇晃晃地站定了,双膝仍然没在漆黑的棺材里面。 他身后的虚空中,呈现千般百相,影影绰绰的魂影。又隐隐约约,有鬼哭的声音在耳边。 整个第二十七城,都笼入一种难言的幽暗里仿佛真是地府阎君,带着他的鬼兵鬼将,降临人间。 郑朝阳表情严肃。 这就是神临境强者的力量。 这就是为什么,国相不惜代价也要让他突破神临。天人之隔两端,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神临,神临,如神的强者已临世。 “嗬嗬嗬,嗬嗬嗬。” 仵官王这样地笑着。 “已经很久没有谁他仰面看着那体型巨大的龟兽,露出来的眼睛里,是一种毫无波澜的呆滞情绪。 可是他又确实地表现出了愤怒和恐怖。 哗啦啦。 棺材里仿佛已经装满了鲜血,而他直接拔空而起。 一道鲜血长河,越过他撞向高空,倒灌上城:“敢这么伤害我!“ 他的声势是如此凶厉。 但这头承载万钧的巨大龟兽,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根本没懂他在干什么。 一般来说,神临层次的异兽,神智并不会弱于人族。 但佑国的这头护国圣兽,显然没有正常的神智可言,行事更接近于本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方可被佑廷所引导控制。 件官王迅速升空,煞气滚滚,血河奔流。 而它看着,一动不动。 “犯我佑国…当受天诛!” 威武如神将的郑朝阳于此刻从天而降,先于龟兽迎向仵官王。筋rou骨骼发出插鼓般的轰响,铁色的兵煞之力涌于拳峰,化为刀枪剑载,覆压四海八荒。 滚滚兵煞和汹涌血河交撞。 红色吞没了黑色。 只一合,兵煞直接被倾覆,郑朝阳倒飞而起! 他在神临之前阻了数十年,去年才在国势的帮助下险险突破。在佑国自是第一,放诸天下,却已经算不得什么。 尤其他面对的是连尹观都忌惮非常、要时刻带在身边盯住的仵官王。 尤其这还是仵官王罕见地展现神临力量的时刻。 尤其.…他的这具兵家神临rou身,正是仵官王此行的目的之一。仵官王绝不介意自己对这具皮囊产生更多的了解。 佑国上城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当然还有人数众多的仆役。少不了服务于贵人的青楼妓馆、赌坊酒楼。 巨大龟兽的天生神通,使得它的龟背稳如大地绵延。无论它怎样动作,龟背上的空间都不会动摇。 历经多年岁月,已经完全嵌于龟甲的上城,也定如山川。 此刻绝大多数上城人都还在继续自己纸醉金迷的生活,对于护国圣兽的强大,他们有近乎盲目的迷信一这当然是统治者特意引导的。 因而哪怕是到了现在,除了早知地狱无门恐怖的佑廷高层之外,也只有一部分闲得无聊的上城人,才会俯下身子,多看两眼圣兽脚下的人间。 然后他们看到了什么? 在各种潜移默化的宣传中,已经被塑造成“不败战神”形象,负责统领负碑军的无敌强者,竟然完全不是这个妖人的对手! 郑朝阳在倒飞。 血河在上涌。 仵官王疾飞在血河下端。 重重鬼影在青天白日下狂妄地穿行。 远远看来,巨龟与大地之间,像是挂了一条红绸。 在已经变得幽暗的此方天地里,显现一种近乎残忍的鲜艳。 红绸的边缘,飘动着暗翳。 而在这时候,某种呓语响在巨大龟兽耳边,它迟钝的意识好像捕捉到了某种反应。 终于不再发呆。龟首忽地一动,一口咬向仵官王! 那嘴巴一咧开,顿见锋利交错的牙齿,像一杆杆倒竖的尖枪。 空间都应该被它咬破,流淌可口的岩浆。 是的,它的眼神是饥,是渴,哪怕在发动攻击的此刻,也并不存在什么其它的情绪。 仵官王直接双手一错,血河中跃出一条条血蛇,以恐怖的速度撞向巨大龟兽的眼睛。 龟兽的这一对眼睛,大如房屋。 但血蛇密集,竟将这样的一对眼睛都遮蔽了! 巨大龟兽的眼睛里无甚波澜,只是搭上了皱巴巴的眼皮……而后闭着眼睛继续往前撕咬。 仵官王这时候才怪异地一扭,在巨大的尖齿缝隙中穿过。 难以计数的血蛇,便撞在这样的眼皮上,先如壮士击鼓,嘭嘭连响。继而发出剧烈的、腐蚀性的滋声。 而在耗尽力量之后,化回污血淌落。 污血散开,人们可以看到,巨龟的眼皮丝毫未损。 目睹这一切的上城人,禁不住地松了口气。这就是几近洞真层次的防御之能,这就是佑国的护国圣兽! 有圣兽护国,吾辈何忧? 但这头巨大龟兽显然有自己不同的心情.被污血淋了一通,又咬了个空。睁开眼睛的同时,已经明显有了一些血色的怒意。 它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蝼蚁,周身漫溢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 而后在下一刻,仵官王的身躯骤然僵直,一寸一寸地石化! 那阴森恐怖的地狱阎罗,转眼就被凝成了一具石像。 嘭! 石像整个地炸开来,在纷纷碎石之中,一根血淋淋的断指格外显眼。除此之外,并无其它血rou。 哗啦啦。 仵官王再次从那黑色的棺材里钻出来,只是左手确切地少了一根手指。 “嘶……很棘手啊。“他看着断指的位置,很是心疼地说。 但是声音尚未落尽,便已经突兀地一个倒折,带着棺材窜离了原地,避开了巨大龟兽突元的践踏。 佑国三十九座下城,每一座城市里,都有一定数量的军队,三千八千不等。战斗力相当可疑,也就在镇压乱民时,能有不错的表现。 就像今天,战斗已经演变至此刻,第二十七城的军队还在混乱之中。自顾且不暇,更别说维系秩序、 抗击外敌。 整个佑国真正的主力军队,从来都在上城里。 在现在这个时候,稳固城防的稳固城防,休养的休养,训练的训练,一切井然。 最精锐的负碑军则是已经完成集结,排列兵阵、聚集兵煞,让被一击打回上城的郑朝阳,拥有了远超于之前的力量。 倾国之力打造的强军,让他拥有挑战任何对手的信心。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反击,只是默默地蓄势、默默等待机会。因为他非常明白,圣兽发怒的时候…通常敌我不分。 哪怕是国相借用国势来影响它,也只能稍作引导,不可能完全控制。 现在贸然加入战团,祸福难料。 仵官王与巨大龟兽的对峙,是当初那个轰轰烈烈逃走的年轻天才,与cao纵这个国家多年朝政的那位国相之间,时隔三年的对话。 虽然激烈,亦不过是开场白。 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舍得浪费时间。 如郑朝阳已经花费巨大代价成就神临,如佑廷对护国圣兽的控制又更进一步,如最精锐的负碑军已经扩军至五千人一要知道当初庄国开启庄雍国战之时,最精锐的九江玄甲也才扩军至三千,在此之前,九江玄甲长期只有一干人的编制。 一般情况下,以佑国的国力,维系这样一支五千人的强军,几可以说是穷兵黩武。 当然国情不同,有护国圣兽在,佑国国防资源可以极大削减。佑国绝大部分平民,也用不着什么修行资源,不需要跃升阶层机会。 放眼天下,佑国绝对不是一个富裕国家,但上城绝对是一座繁华富庶的城市。所以这样的消耗也能支撑。 赵苍大张旗鼓地改造下城,不计成本地膨胀武力…而尹观的回应,也正在逐一展现。 同样是在此刻,在那高楼林立的上城之中,某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一个衣着体面、低着头挂杖缓行的老人,忽地停下了脚步,以手中杖,轻轻磕了磕地面。地砖随之跳起,从街这头,一直蔓延到街那头,腾起似一条石龙,左右张爪。 “找到了!“ 他如是说,抬起头来,脸上已经覆上名日“都市”的阎罗面具! 而一条街,两条街,三条街… 以他为中心,一条条地砖掀起的石龙张牙舞爪,已经裹尘携土,扑向附近的驻军,一瞬间搅乱了整个街区! 上城最大的赌坊中,一个身前已经赢了一堆筹码、笑眼弯弯的青年,眨了眨眼睛:“没空玩了。“ 于是将手里的骨牌翻开,铺成一排。 “双天至尊,通杀!“ 也不待旁人如何反应,只用食指在赌桌上虚虚地划了一圈,示意满桌筹码都有主,而后食指落下来, 敲了敲桌子,对荷官道:“帮我兑现,我等会回来取。“ 就这么从容平静地一转脸,面上已经覆上名为“阎罗”的面具地狱无门,阎罗王! 整个人也瞬间变得极为危险,一个晃身,已经消失了踪影。 而在三个街区之外,有一间平平无奇的酒楼,间隐在人声嘈杂的民居里。 有一个半蹲在酒楼屋顶上的身影一竟不知他是何时上去的。 或许便在此刻。 他的眼神冷漠极了,脸上戴着的面具,名为“转轮”。 在他出现的同时,那张开的、贴于房顶的五指,便蔓延出难以计数咒文,咒文彼此纠缠,绞成了锁链,无声无息地将整个酒楼外部困锁。 而这种沉默被一声乍起的大喝击破 “收到!” 声音响起的同时,高大魁梧的泰山王,双手戴着铸铁拳套,已经整个地撞进了酒楼中。 酒楼内部瞬间响起暴喝声。 "杀贼!” “保护国相!“ 一道道强者的气息应声腾起, 原来佑国国相赵苍,不在相国府,不在朝议殿,却是藏在这样一间外表普通的酒楼里,暗中掌控大局,遥控护国圣兽一可是仍然被发现了。 暴烈的冲突、所有的呼喝,全部困锁在转轮王的符文锁链之下,沉闷地封闭在酒楼中。 随着战斗的持续,那些佑国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越来越难调动元力,气血也会越来越虚弱此楼禁出不禁入。 在泰山王撞开的人形缺口,脸上带着楚江王和宋帝王面具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姿态平静地像是要进去喝一杯。 未几。 轰地一声炸响,整栋酒楼都垮塌了! 不知谁人宣泄的恐怖力量。 那在酒楼外扭曲的符文锁链,也被生生崩断了数根。 此时可以看到,酒楼内部,地下有着很大一片空间残缺的阵纹、破碎的法器、横七竖八躺着的数十具尸体,以及…冻住了这一切的寒冰。 这一刻周身散发着森森寒意的楚江王,如似霜寒之神,就连宋帝王和泰山王也不得不与之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而赵苍手握相国大印,周遭国势之力翻涌,虽则社稷图景已被打得残缺,却仍然仓皇窜出了酒楼,直往高空。 那边郑朝阳已经察觉了动静,未曾被都市王干扰,而是第一时间调动兵煞,直接往赵苍这边扑来。 整个上城,不断有修士升空。 “救国相!”、“杀外贼!“、“助大将军!”,嚷声种种,不一而足。 毕竟是这个国家最具力量的所在。 无数道术横飞,一时光焰遮天。 此时此刻,秦广王和卡城王都尚未现身。 仵官王被巨大龟兽死死压制,不断残肢自保。 席卷兵煞的郑朝阳,真有无匹之姿,身如骄阳横空,眼看就能與趙苍會合而从佑国皇宫放下,骤然飞来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 脸上戴着的面具,名为“平等”。 手里拎着的人,却是龙袍披身的佑国国主。 他竞以外楼境的修为,直面郑朝阳。 当着郑朝阳的面,抓住佑国国主的发髻便是一扯!扯下了这颗头颅! rou眼可见的、笼罩赵苍身周的国势之力骤然衰退。 而平等王竟然在这个屠龙杀帝的瞬间,窃取了佑国的国势之力,整个人骤然化身一团烈日! 郑朝阳是血氣兵煞骄烈如太阳,而平等王此刻是一颗真太阳,外绕流金之焰! 就此相撞! 也同样是在这个时间。 赵苍驾驭山河图景逃窜,却迎面撞上了一个滴溜溜转动的、巨大的骰子! “猜个单双!” 笑眼弯弯的阎罗王,仿佛踏准了命运的轨迹,从赌场出来后,便如此恰到好处地相迎。 “滚开!“赵苍一翻相国印,一条国势之龙飞腾而出,拦在身前。 佑国国主恰恰死在此刻,于是国势聚衰。 那疯狂转动的骰子也恰好静止了,却是一个五点。 “你不说话,算你猜的双。“ 间罗王道:“输!” 毫无预兆的,那条国势之龙骤然崩解。 而阎罗王的笑眼,已经贴近了赵苍浑浊的眼睛。 他的手刀,那么轻易地贯入了赵苍的心脏。 不见烟火气,像是一个美妙的巧合。 “人间无路者,地狱亦无门。” 地狱无门排名第五的阎罗王,用另一只手,盖住赵苍的眼睛,如是说道:“钱货两讫,童无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