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十丈鄱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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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麾下人马已然大乱。 此时各顾逃命。 对于一般士兵来说,尤其是那些被宁王抓来的壮丁,他们完全可以逃到乡野后将一身军服丢了,弃甲装作逃难的难民,便可保平安。 可对于娄素珍来说,无路可逃,她一个女子走到哪儿都被人盯着,难以独善其身。 所以当决战失利,宁王麾下兵马一哄而散时,宁王妃没有选择逃走,而是平静地接受了战败的现实。 也就在此时,第二封信送到。 对朱浩来说,让娄素珍跳江的机会很多,只要安排人手在她船只周围等待便可,但这样耗时耗力,且暴露的风险很大。 传递消息的窗口期有且只有一天,那就是宁王战败这一日。 本来朱浩不指望龙班主真的能把信提前交给娄素珍,等宁王战败后趁着王守仁兵马抓到娄素珍前,将信交与便可,但尝试一下也是可以的,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娄素珍拿出第二封信,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以及画的东西,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是一幅画。 画上除了唐寅那首诗外,还有一个小人投江的画面,画中江面下,一些好像鱼一般的人在游动,旁边附有四字。 从长计议! 除了这四个字外,还画了一盘枣和一盘梨。 这也有典故。 传说唐寅被困在南昌,尚未装疯时,娄素珍曾送去一盘枣和一盘梨,说是为其治病,言外之意是让他早离南昌。 如今事情正好反过来,唐寅劝说娄素珍“早离”。 当年卿劝我离开,我听了你的话,装疯卖傻,又找来戏班隐藏身份,方才如愿离开南昌;而今君劝你,让你通过跳江假死的方式离开这悲伤之地,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做图谋。 “娘娘,咱们怎么办?” 杏花看到娄素珍站在甲板上,对着信里的一幅画发呆,不由问了一句。 娄素珍道:“你走吧,留我一人在此便可。” “娘娘,现在逃命还来得及,跟奴婢一起走,听说战俘的女眷,被抓到之后很悲惨。”杏花是个本分的小户人家女儿,她明白的道理就是成王败寇,一旦谋反失败被抓,连她这个小丫鬟也罪无可赦。 娄素珍微微笑了笑,摇头道:“王中丞为人平和,不会为难宁王府女眷。” 话是这么说,但隔壁那些载着宁王府家眷的船只上,人们手忙脚乱,到处哄抢财货,自顾自地逃命。 只有娄素珍呆呆地望着那幅画,画上一轮弯月,船上有官兵……言外之意,你要当着人们的面跳江,要在晚上跳,到时水里会有人救你,被人看到的话,都以为你已经死在鄱阳湖中……但其实被人救走。 并且月亮明显是下弦月,也就是说作画之人推算到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在本月下旬,而月上柳梢头,以当月算,差不多就是还有一个多时辰便是天明…… 有时间却没有地点,有人物却不知谁是接头人。 娄素珍虽然聪慧无比,将整幅画和诗句都看懂了,仍旧怅然若失,连自己跳不跳湖都不知,更别说是完全相信这两封信中的内容…… …… …… 此时陆松和于三一行,就在鄱阳湖附近。 陆松一脸急切望着旁边正在捣鼓的于三,问道:“能行吗?” 于三道:“已经问过那些水鬼,说是小东家给的这个东西,非常厉害,本来他们用自制的袋子,能在水里呆一炷香时间,而用这玩意儿……能待上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全在水下,不用喘气?” 陆松听了觉得很扯淡。 于三耸耸肩:“已找水鬼试验过,就是这样,没吹牛。不过要省着点用,趁着夜色靠近押送宁王女眷的船只……就在今晚……” 这时代的水鬼,不是一口气在水下待很长时间,需要用到羊脬之类的东西,盛空气,再在里面加上石头做到下沉,空气的密度和石头的重量很有讲究,这样他们多带几个就可以在水下以此来换气。 而水鬼很多都是自幼开始训练,本身不靠换气也能在水下停留很长时间,这比现在专业的潜水师都专业,就在于他们完全是在玩命,而且是自幼玩命,玩不好就死了,技艺也是世代相传。 现在朱浩给他们制造了“氧气罐”。 利用氧气可以压缩的原理,先制造一个空心的铁罐,再用化学制剂,比如说高锰酸钾制氧,用密闭压缩的方式,将氧气灌输入罐体内,不断压缩,最后通过很小的气孔进行封堵,用胶质物做好密封,外面再套上一层软质物,用打开小孔的方式让里面出气,并让气进入口中…… 这可比当下水鬼所用的自带空气下水的方法,牢靠几十倍。 朱浩制造了比现有水鬼所用脚蹼,更大更牢固的脚蹼,如此他们在水下下潜和游动的效率大增。 陆松自然理解不了朱浩到底是如何做到跨行帮这些水鬼搞到潜水装置,听完介绍瞠目结舌,心中满是疑惑。 …… …… 计划按部就班进行。 湖面上一片混乱 几人停留的地点,是在远离战场的鄱阳湖西岸,靠近德安县城的方向,因为朱浩让他们在这里等。 而娄素珍乘坐的船此时其实正在鄱阳湖的赣江口附近,距离有些远。 追兵正是往鄱阳湖入江口方向而去,所以这边暂时安全。 尚未到中午时分,娄素珍的船被官兵追上,船上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嫔妃,此时已经有人跳水自尽。 娄素珍看着她们跳下水后,官兵管都不管,自己犹豫再三,没有跳下去。 那些跳水的妃嫔和丫鬟、婆子想通过自己的水性往岸边游,但白天湖面太过明亮,没游出去多远,就被人用弓弩射死,湖面上血红一片。 娄素珍戴上了枷锁,却未完全失去自由,因为登船的官兵都知道她的身份,知道这是一条大鱼。 一名校尉进来道:“娘娘,逆王谋逆,已与其逆党一道为王大人兵马俘获,你安心等着与他们会面即可!” 娄素珍早就料到情况会如此。 丈夫兵败,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难道不怕被凌迟处死? 一个连死都不敢的男人,居然敢造反……完全是受人蛊惑,以为自己真的有帝王之气? …… …… 随后娄素珍被安排在一条全都是女眷的船上,被押往岸边。 船只往鄱阳湖西岸驶去,此处靠近德安,北临南康、九江,南毗建昌、南昌,属于战略要冲,但本身并无太多防卫力量,这里将会作为战俘关押地而存在。 王守仁不会杀宁王,他需要用宁王兵不血刃拿下被叛军占据的城池,造反头目都已束手就擒,你们现在为谁卖命? 一场大战结束。 娄素珍看着船下边的惨状,湖面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浮尸,很多破损焚毁遗落在湖面上的船只随波飘荡,那种战争后的苍凉感,让她心如死灰。 可想到那封信,心中却多了一丝憧憬,连眼前所见画面好似也不那么悲观了。 入夜,亥时过去。 船只还没有穿过大湖到岸,不过沿途能看到的官军船只越发多了起来。 “王中丞呢?我要见王中丞。” 随着子时三刻到来,船只将要靠岸,此时距离约定跳江的时间点已经很近了,娄素珍所想就是见一见王守仁。 不一定要让王守仁做个见证,更多是想知道丈夫和孩子如今的状况,或者让自己跟丈夫和孩子关押在一起,共赴黄泉,她觉得很值。 校尉的回答干净直接:“王大人已带兵攻打南康,并不在此。” “那宁王呢?” 娄素珍又问。 “一起去了!” 校尉并未隐瞒。 娄素珍心凉了半截。 人家王守仁指挥打仗什么水准?讲究的是兵贵神速! 现在拿下宁王主力,并不着急去攻打南昌,而是先趁着追击残兵败寇时,往湖口方向直接拿下湖口沿岸的南康府城,至于宁王……则会被当成战利品一般,攻城时把人在城下一亮,城头上谁还会拼死搏杀? 连主子都没了,真没有顽抗的必要。 娄素珍立在船头,看着天空中的下弦月,心中多了几分苍凉。 此时周边护送船只下边,已有水鬼在攀附船只而行,并不是在娄素珍这条船下方,他们并不知道娄素珍在哪条船上,他们得到授意,只是在有女人跳江的情况下,把人救走便可。 他们不需要时刻都潜藏在水下,而是以夜色掩盖,靠在船侧面,等待时机。 …… …… 终于到了约定的“月上柳梢头”的时间点。 此时已是丑时中。 娄素珍这船上的女眷,基本都靠在船舱内睡着了,而娄素珍因为身份特殊,仍旧有机会走到甲板上,她手上戴有枷锁,官兵不怕她逃走。 “娘娘,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校尉对娄素珍很客气。 无论宁王做了什么恶事,至少娄素珍在民间声望很高,她救济灾民,且一直鼓励地方官员爱民,做了许多有利于江西地方安定之善事,王守仁麾下的兵丁都是江西的,自然对她很崇敬。 娄素珍立在船头,犹豫良久。 她也不知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突然想到唐寅写给她的那首诗,瞬间感觉将自己眼前所有境遇都描绘清楚,真的是将心中每个韵脚都押中。 “画虎屠龙叹旧图,血书才了凤眼枯。迄今十丈鄱湖水,流尽当年泪点无。” 娄素珍用苍凉的口吻将诗道出,既是背的,又像是内心触动,有感而发,一瞬间,便感觉好像天边有个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娘娘,您说什么?” 校尉正要带着看守的官兵,过去提醒娄素珍进船舱时。 娄素珍突然把心一横,直接在双手带着枷锁的情况下,纵身跳进黑乎乎的湖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