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3章 生于丰饶

    事已至此，图兰文明就算是完成了第一阶段，外表上的改变。

    但这时候的图兰文明依旧保留了大量，源自母星的精神内核。

    无论外表变成什么样子，图兰人仍旧相信文明，相信同胞，相信齐心协力和同仇敌忾的力量，相信文明之火需要所有人的努力才能一起守护，相信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等凶险的局面，都能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同胞们。

    希望号在穿越星海时，无数先烈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前赴后继，死而后已的高贵精神，犹如灯塔般熠熠生辉，指引着图兰人前进的方向。

    倘若，这座灯塔能够永远闪耀的话。

    就算外表变成了凶猛的野兽。

    图兰文明未必不能如人们所相信的那样，以全新的方式延续下去，取得生存之战的最终胜利。

    然而……

    更加深层次的，涉及到心灵和精神的第二阶段改变开始了。

    在怪兽战争中高歌猛进，节节胜利的图兰文明，再次被诡谲叵测的命运，推到了悬崖边缘。

    不，不是图腾兽。

    这时候的图腾兽，已经丧失了全面进攻，毁灭图兰文明的能力。

    从“威胁”变成了“麻烦”。

    甚至从“麻烦”变成了图兰人狩猎、修炼、娱乐、采集原材料的对象。

    怪兽战争将在三到五年之内结束。

    图兰文明即将迎来崭新的大建设和大发展时代。

    当时所有图兰人都坚信这一点。

    就算最谨慎的悲观主义者，也仅仅是认为，图兰人无法彻底消灭图腾兽，后者必将像是讨厌的蟑螂、跳蚤和老鼠那样，和图兰人长期共存。

    但蟑螂、跳蚤和老鼠，毕竟只是疥癞之患，干扰不了文明前进的大方向。

    这一次，悄然而至的致命威胁，是曼陀罗树。

    是随风飘扬，播撒到了整片图兰河流域，深深扎根大地，漫山遍野恣意生长，结满了累累硕果，为图兰人提供充足营养和灵能的曼陀罗树。

    忽一日，原本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能自动自觉从大地深处汲取灵能，孕育出无数曼陀罗果实，让图兰文明在人口爆炸的同时，不用为粮食问题头疼的曼陀罗树。

    全都开花了。

    图兰泽变成了花团锦簇，绚烂无比的海洋。

    一开始，面对如梦似幻的场景，懵懵懂懂的图兰人还感到非常高兴。

    他们认为，这既是胜利的象征。

    更代表着新世界对外来者的认可。

    从此刻起，图兰文明完全融入了新世界的生态系统中，图兰人从外来者变成了土著，变成了新世界天经地义的主人。

    欣喜若狂的图兰人在开满了鲜花的曼陀罗树下载歌载舞，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人们享受美食，痛饮醇酒，手拉着手环绕着曼陀罗树放声大笑。

    孩子们像是猿猴般灵巧地爬到了曼陀罗树的树冠上，摘下过分鲜艳的花朵，编织成美丽的花环，戴在脑袋上，像是戴上了专属于“万物之灵”的王冠。

    一切都如此美好。

    美好得像是一场荒谬的闹剧。

    而当几天几夜的闹剧终于收场，人们渐渐从宿醉中醒来时，却难以置信地发现，开花之后的曼陀罗树，竟然都不结果了！

    没错，整片图兰泽的每一棵曼陀罗树——无论是生长在土地肥沃的图兰河两岸，还是穷山恶水中的不毛之地。

    无论是生化专家们精心培育出来，经过了基因剪裁，又注入了大量营养液的“实验体一号”，还是种子随风飘荡，如春笋般野蛮生长的野生种，变异种。

    就像是不约而同，被激活了某种神秘指令，随后死死拧紧了阀门一样。

    停止从地底汲取养分和灵能，停止结果，停止向地面上再输送哪怕一星半点的资源。

    图兰人大惊失色。

    要知道，在过去几十年间，因为灵磁体和曼陀罗树的缘故，尽管怪兽战争如火如荼，图兰文明的人口还是以几何级数暴涨。

    随着希望号穿越带来的空间震荡渐渐衰竭，图兰泽的环境也日益稳定，地震、洪水和火山爆发越来越少。

    这也为图兰人的繁衍生息，创造了宝贵的空间。

    再加上灵磁体既能刺激各种欲望的无限膨胀，又能缩短生命孕育和产后恢复的时间。

    来到新世界之后的图兰人，人口增长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母星时代的任何一个时期。

    曼陀罗树开花之前，没人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反而认为，图兰人的数量还是太少。

    毕竟，他们的目光可不仅仅局限在图兰河流域。

    他们可是要征服整个新世界，再次冲向星辰大海的伟大文明！

    从脚下这颗可居住行星的重力还有氧气含量还有土著动植物的体型来分析，新世界的体积以及质量，应该和母星相差无几。

    就算以母星的人口规模而论，新世界至少也能容纳更多百倍的图兰人。

    反正，曼陀罗树会源源不断地结出香气扑鼻的果实。

    非但不可能发生食物短缺的问题。

    该头疼的，反而是漫山遍野的曼陀罗树太多，结出的曼陀罗果实也太多，很多富含营养，饱满到吹弹可破的果实，不是快速腐烂，重新回归大地，就是白白便宜了图腾兽和蛰伏在大地中的蛇虫鼠蚁。

    习惯了从曼陀罗树中汲取资源的图兰人，就像是挥霍无度的富家子弟。

    从来没有节约和储蓄的习惯。

    也早就遗忘了应该如何开垦、种植、施肥、收获，依靠自己的辛劳和汗水，获得生存所需的食物——懂得相关知识和技术的专家，早就死光了，转职了，变成好勇斗狠的兽人了。

    再说，就算他们愿意从头开始，播撒种子，种植庄稼，辛苦耕耘和收获，也不可能了。

    过去几十年间，由图兰人亲手调制出来的曼陀罗树，过于发达的根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疯狂生长，盘根错节，牢牢盘踞并控制住了整片图兰河流域。

    无论贫瘠还是肥沃的土地，只要往下挖掘得足够深，都能找到如同冬眠的巨蟒般的曼陀罗根系。

    这些根系的胃口，则比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巨蟒更大。

    他们贪婪地吸吮着大地深处的每一滴养分。

    只有曼陀罗树和它的伴生植物才能得到营养，欣欣向荣，茁壮生长。

    被剥夺了资源和生存空间的其他植物，就算能战战兢兢地生长出来，也像是先天畸形，后天又营养不良，根本无法为全体图兰人，孕育出足够的食物。

    在驾驭着希望号穿越星辰大海的征途上，图兰人曾经度过了一段资源无比匮乏的艰难岁月。

    那时候的图兰人，既懂得将一颗米粒掰成两半，分成两餐来吃的道理。

    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利用自己的身体废弃物，反复循环上百次，制造出来的合成食物。

    这样的图兰人，既知道饥肠辘辘的滋味，也知道该如何安静、从容、不动声色地忍饥挨饿，直到干瘪的肠胃，丧失了蠕动的能力。

    当饥饿的图兰人来到新世界，依靠灵磁体的刺激，成功调制出了曼陀罗树，第一次拥有了近乎无穷无尽的食物时。

    他们也曾像是患上了某种心理疾病那样，仍旧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的胃口，并且将不再宝贵的食物，偷偷藏到各种犄角旮旯，唯恐食物匮乏的艰难岁月再度降临。

    然而，曼陀罗树实在太完美了。

    完美到了他们的可笑表现，就像是担忧天空会崩塌下来那么荒谬。

    越来越多的曼陀罗果实堆满了每一个角落。

    也像是泛滥的洪水那样，将图兰人对于饥饿和匮乏的记忆，冲得一干二净。

    甚至有不少在艰难岁月中饱受饥饿折磨的图兰人，产生了强烈的报复心理。

    用狼吞虎咽，挥霍无度，来报复还在希望号上时，那个不堪回首的“饥饿时代”。

    而无论他们怎么报复，疯狂消耗甚至浪费，曼陀罗树和曼陀罗果实仍旧越来越多，多到像是永远都不会干涸的海水。

    后来，无论是罹患心理疾病，过分节约的图兰人。

    还是产生报复心理，挥霍无度的图兰人。

    统统都死了。

    ——即便有了充足的食物，当时的图兰泽仍旧是一个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地方。

    早期拓荒者和狩猎者的死亡率极高。

    一支数十人的探索队，在荒野中活动三到五年，所有老人统统死光，全都换上了新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图兰泽出生的新一代，并没有饥饿的概念。

    就算通过“哈卡”，他们的脑子里，偶尔会闪过父辈们在希望号上，忍饥挨饿的记忆。

    然而，面对满坑满谷，随手可得的曼陀罗果实，虚无缥缈的可笑记忆，几乎瞬间就被眼前的现实砸个粉碎。

    正应了地球人的那句老话：

    一切在我出生时就已经存在的东西，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如果说，老人们还将越来越多的曼陀罗树和果实，当成永不枯竭的海水。

    和曼陀罗树一起的诞生并成长的新一代，简直将曼陀罗果实当成了空气。

    除非窒息，否则，谁会在意无处不在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