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字卷 第二十六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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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默不作声的往回走,冯紫英一时间也有些吃不准这位脾气古怪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看这样子,是真的要请自己去栊翠庵小坐。 这却真的有些出乎意料了。 《红楼梦》书中的确有妙玉邀请客人去栊翠庵小坐奉茶的情节,但冯紫英很清楚自己绝对不应该是妙玉愿意的奉茶对象。 应该是像宝玉这种对“经济仕途”深恶痛绝,对“禄蠡”不屑一顾的“志向高洁”之士才该是妙玉欢迎的对象。 自己这种成日里忙于公务,而且娶妻纳妾源源不断的庸俗男人,自当被其鄙弃拒之门外才对。 怎么今日却一反常态,变得如此洒脱豁达起来了,难得走真的是自己那番话起了作用? 冯紫英可没有那么自信,觉得自己能凭自身魅力或者高谈阔论就能征服这个女人的心。 从以往的情况来看,这女人或许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也可能是过于天真烂漫,长期被其母、其师傅保护,哪怕是在佛门中,现在又来了荣国府,更是如此,对人间艰辛疾苦毫不知晓,反而有些何不食rou糜的感觉。 这样的女子,喜欢的恐怕真的就是那些出尘脱俗的孤傲清高之士,只是这种人多半已经饿死,便是有也和妙玉属于同类,但冯紫英以为贾宝玉无论如何都应该算不上才是。 跟在妙玉身后,冯紫英沿着石径一路走到栊翠庵门口,一边四处打量。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正式来栊翠庵。 这栊翠庵偏居东南一隅,远远望去,沉香氤氲,钟磬长鸣,山门低矮朴素,只是这粉墙白壁,桶瓦黑脊,加上林木掩映,倒还真有点儿世外桃源的气象。 妙玉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除了两个服侍她的老嬷嬷外,另外还有一个小丫头,冯紫英之所以始终不太相信妙玉要真正出家修佛,就是觉得有哪一个出家人能像她这般不但锦衣玉食,而且还要下人服侍,这未免太奢靡了。 看看她这一身素服法袍,表面上是灰白色调为主的僧尼服饰,但实际上懂行的人便能明白,这都是上好绵绸,从内里隐约露出来的乳白绫绸内衣也看得出来,那根本不是一般僧尼能用得起的,都是上好湖丝织出来的苏州产绫绸,甚至连手工都是京师城里名家作坊所制。 单单这一身衣衫,冯紫英估计就不下十五两银子,哪个寺庙尼庵里的僧尼穿得起? 真要有外边尼姑敢这么穿,只怕就要引来僧纲司的查究,看看是不是挂羊头卖狗rou,名为尼庵,实为风月场所了。 栊翠庵也是一个两进院子,山门进去,就是一个外院,外院里种满了梅花,南角一个水井小亭。 进了内院,才是真正的栊翠庵,两边厢房都是禅房,精修居住和讲经诵佛所用,形制虽然小巧,但是却别有一番禅意韵味。 正房端方肃穆,供礼佛斋戒,外边儿一个小型的香炉,烟雾缭绕。 见着妙玉突然回转,庵里的两个老婆子和一个小丫鬟都是惊讶无比,但看到后边跟进来的冯紫英,却都转惊为喜。 估计这荣国府里也没人不认识冯紫英了,而跟着妙玉这几人只怕不但认识冯紫英,而且也知道冯紫英和妙玉之间的渊源。 “冯大哥请坐。”妙玉把冯紫英让进东禅堂坐下,这才转身出去烧水沏茶。 很快妙玉便捧出一个海棠花形式的漆雕填金的茶盘来,上边一盏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冯紫英。 冯紫英接过,点了点头,放在旁边的桌几上,这才道:“你也坐。” 妙玉默然无言,却也坐下。 眼见着这样相对无言,冯紫英也觉得无趣,这真的就是进来奉一杯茶,然后喝完走路? 这未免太尴尬了。 总得要寻个话题来,若是别人,冯紫英自然能随口而出,但这妙玉,冯紫英还真的有点儿老鼠拉龟——无从下手的感觉。 沉吟良久,冯紫英这才找到话题:“妙玉,你母亲还在苏州么?和你可还有书信往来,身体可好?” 妙玉点点头:“还有书信往来,前些日子还来信,谢冯大哥关心,都还好。” “你们这相隔千里,母女难得相见,有无意愿也把你母亲请到京城来?”冯紫英硬着头皮道:“便是不来栊翠庵,京师城中尼庵甚多,任意选一处,也好安顿,你母女二人也能经常见面,叙叙母女之情。” 妙玉心中一动,她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师傅说自己缘法在京中,不能回南边儿,可母亲却可以来京师城,只是母亲性子也是个古怪的,未必愿意,所以她也从来没在信中提及过。 但今日冯紫英提起,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自己倒是可以在下一回信中提一提,成不成再说。 现在冯大哥是顺天府丞,京中寺庵遍地,其中不乏有名之地,条件亦是不差,若是母亲愿意,倒可以接来,在京中哪怕小住一年半载也好。 见妙玉没有拒绝,眉目间颇有意动之色,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个建议还是打动了对方。 这越发说明这妙玉根本就没有出家之心,出家人不说斩情断性,但这么留恋亲情,肯定不太合适,而且再结合她的喜好做派,那就更不像了。 一个话题就这样三五句话就结束,冯紫英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话题来,索性几口喝完茶盅中的茶就好走人,正欲起身,便听得山门外有女人声音,仔细一听,却是那邢岫烟。 邢岫烟也是因为妙玉一直没来自己这里,觉得奇怪,所以才找了过来,未曾想进门迎头就看见冯紫英坐在东禅房里,而妙玉jiejie居然作陪,再一看奉茶的居然是jiejie平素从未一用的成窑五彩小盖钟,心里就更觉惊奇。 这成窑五彩小盖钟是妙玉母亲在妙玉北上时专门留给妙玉的,据说是当年妙玉祖父家中藏物,后来妙玉祖父被抄家后,妙玉的父亲,也就是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想办法去从官府里赎回来的,也算是给妙玉母亲的一份纪念。 平时妙玉藏若拱璧,便是她自己也不用,就是留作一份念想,今日居然拿出来给冯大哥用了,这可简直是稀奇了。 再看见妙玉见到自己进来脸颊微红有些慌乱的神色,聪慧的岫烟立时就悟出来一二。 她也知道自己这位jiejie面浅脸薄,若是被她觉察自己发现其中奥秘,只怕更是要羞恼,所以她也装出一副一无所觉的模样,进门便含笑和冯紫英打招呼。 寒暄几句之后,冯紫英也正好准备离开,岫烟却不肯放过冯紫英:“冯大哥,云meimei的事情只怕你也听说了,你之前也曾说过不妨坐观其变,但是现在孙家已经向史家提亲,而云meimei的叔父已经同意并收下聘礼,这却如何是好?” 终究还是没有跑掉这个麻烦,冯紫英也觉得头疼,挠着头斟酌着言辞:“岫烟meimei,这事儿愚兄有责任,当初以为孙绍祖才出任大同镇副总兵,公务繁忙,只怕未必有精力来考虑婚事,谁曾想这牛公如此热心,替孙史两家牵线搭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冯大哥,我们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您见多识广,经历这种事情也多,肯定有办法来解决,总不能眼睁睁见到云meimei落入火坑吧?”岫烟怕冯紫英误会,赶紧解释道。 “我经历这种事情也多?”冯紫英脸色有些古怪,“岫烟,你这话让宝琴听见,恐怕就要不高兴了,可千万别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邢岫烟也是脸一红,忙不迭地道:“冯大哥,小妹失言了,不管怎么说,您总得帮一帮云meimei,我们这一群人里边,宝二爷是没法指望的,二嫂子又南下了没了音信,就只有您才是我们这群人里的主心骨了,您若是不肯帮她,她就真的只有束手待毙了。” “岫烟,哪有那么夸张?”冯紫英笑了笑,“我固然也不喜欢孙家,但是也不像你说的那般危险,只是若是能不嫁入孙家是最好,但如何来解决这桩难事儿,我心里现在也没底。” 岫烟大失所望,她心目中冯紫英就是无所不能的,连那一次她和妙玉被京师城中的黑手大人物所绑架,冯大哥也是举重若轻的就把自己二人解救出来了,而且还把后续风险一并处置好了,这在岫烟心目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见到岫烟脸上的失望神色,冯紫英也有些不忍,他内心同样不希望看到史湘云和孙绍祖扯上关系,但现在如何来化解? 的确是没有更好的对策,但冯紫英也不愿意让岫烟失望,“岫烟,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外人委实不好插手,……” “可从长计议的结果就是云meimei要嫁过去了,难道冯大哥觉得云meimei嫁过去之后再说什么应对之策还有多少意义呢?”岫烟有些不慢地道。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岫烟,没那么快。” 岫烟莫名所以,“冯大哥,您什么意思?” “我说,没那么快,孙家要娶云meimei,也还要几个月,也许会有一些变化……”冯紫英对此坚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