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安发现小说 - 历史小说 - 全军列阵在线阅读 - 第三百六十一章 理由

第三百六十一章 理由

    宁未末看着面前的林叶,就好像看着一个怪物,确切的说,更像是看着一个死灵。

    因为他亲眼看到那支箭,他知道那一定不是幻觉。

    虽然他只是个文官,没有武艺,看不到那箭飞来,但他看到了那箭把林叶钉在地上了。

    可现在的林叶,就好端端的坐在他面前喝茶。

    所以宁未末看林叶的脸两眼后,又会如不自觉一样往林叶的肚子位置扫两眼。

    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可又忍不住好奇的要看。

    “没漏。”

    林叶淡淡的说了一句。

    宁未末陪着笑脸,讪讪的笑着。

    “大将军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以后......”

    宁未末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林叶打断,而打断他的话的话,让宁未末不得不深思。

    林叶说:“好也不好。”

    只四个字。

    宁未末因为这四个字,眼神都有些飘忽起来。

    林叶端着茶杯,轻轻的用盖子把飘起来的茶叶抹掉。

    他看着茶杯说道:“陛下让你来,应该是早就已经想好的事,陛下没让我来,我却来了。”

    林叶看向宁未末道:“所以就算是陛下打算让我来,也是因为我已经在冬泊边关,所以才临时起意。”

    宁未末点了点头。

    “是啊......可是,陛下既然让你来,大概就已经想到了,救我一命的肯定是你,因为你肯定会救我。”

    宁未末看向林叶:“所以,陛下早就知道有人要杀我,你也一定会救我,我们两个之间会因为这救命的关系,顺理成章的变得亲近起来。”

    林叶:“是啊,所以,好也不好。”

    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未来的宰相。

    突然间有了这样亲近的关系,是双刃剑。

    宁未末说:“可陛下一定想到了这好与不好,不是么。”

    林叶点头:“是。”

    宁未末:“既然陛下想到了,那么......”

    他说到这忽然停顿下来,眉头微微皱着,片刻后他看向林叶:“其实陛下是想看有些人会不会杀你。”

    林叶笑了笑,继续抹他的茶叶。

    陛下想看的,看到了。

    林叶想看的,也看到了。

    抱刀的那个汉子,在杀黑衣人之前说......就算披着再厚实再严密的外衣,内在里的龌龊也终究还是会暴露出来。

    拓跋烈啊......

    林叶又笑了笑,这笑的宁未末都有些好奇,觉得林叶笑的有些吓人。

    终究,拓跋烈还是开始忌惮林叶了。

    这正是陛下希望看到的事,陛下让御凌卫暗中查了拓跋烈那么多年,都查不出什么实质的证据来,这次,陛下不需要证据,看清楚了。

    当年大将军刘疾弓的死,会不会也是因为拓跋烈的忌惮?

    宁未末看着林叶的笑容,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少年为什么要笑,如果是他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面对如此可怕的对手,他都想哭。

    那可是拓跋烈啊。

    宁未末问:“大将军笑,是因为有把握?”

    林叶像是刚回过神来,问他:“有什么把握?”

    宁未末看着林叶,一脸大将军你非要让我直接说出那个名字吗的表情。

    而林叶却没有被他这表情所打动,甚至还给了宁未末一个你倒是勇敢点说出来的眼神。

    宁未末终究没说。

    因为到现在为止,那个名字还没有被直接点出来的必要。

    林叶的鼓励,对于宁未末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什么时候陛下给他这样一个眼神,宁未末才会脱口而出。

    “孤竹很好。”

    林叶莫名其妙的说了这样四个字,然后起身。

    宁未末在林叶起身的时候,又忍不住盯着林叶的肚子看了几眼。

    因为他确实看到那一箭把林叶打穿了,林叶身下的地面都炸开了坑。

    “奏折你来写?”

    林叶问。

    宁未末想了想,点头:“我来写。”

    林叶又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宁未末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将军会笑话我,因为这奏折我来写的话,就一定不会直接提及那个名字。”

    林叶:“挺好。”

    说完转身离开。

    宁未末看着林叶的背影,想着你年纪轻轻就如此妖孽,有什么好的......

    别人在几十岁的年纪才要面对的,你十几岁就开始面对了,累不累!

    想到这,宁未末哼了一声,以此来表示自己并不羡慕。

    只半个月,奏折就到了云州。

    看到这份奏折的时候是傍晚,玉天子坐在凉亭里,感受着秋天的凉爽。

    冬泊那边的战事,已经从冬天打到了初秋,娄樊人现在是真的骑虎难下,所以天子心情不错。

    对于娄樊人来说,继续打,胜负不明,不继续打,娄樊国内的矛盾就可能因此而爆发。

    天子看过奏折后放在一边,这件事涉及到的人,还不值得占据他太多的思考时间。

    都是他早已明白的事,至于有没有实质的证据,其实也不是很重要。

    宰相万域楼就站在玉天子不远处,一直低着头弯着腰,连呼吸声都很细微。

    他没看,但他知道那份奏折里写了些什么,也知道那奏折里会提到谁的名字,不会提到谁的名字。

    天子把奏折放在一边的时候,万域楼感觉,是有一把刀悬在了他的心脏上。

    他不知道那刀会不会落下来,什么时候落下来,这种感觉才可怕。

    片刻后,万域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罪臣那逆子......”

    万域楼才开口,就看到天子摇了摇头。

    “先不说这个。”

    天子看着远方。

    他问:“这场仗已经打了有六个多月了,你猜测,娄樊人会在什么时候退兵?”

    万域楼心里打鼓,陛下说先不说这个,并不是说不说这个,先不说,意思是以后会说。

    可他现在只能先回答陛下的问题,因为他还是大玉的宰相,还是陛下身边最被看重的臣子。

    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的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后,万域楼回答了天子的问题。

    “最多再三月。”

    万域楼说:“等到了秋末冬初,娄樊人所携带的粮草物资基本就会耗尽,而在冬泊境内的二十几万娄樊虎啸军,也会因为粮草匮乏而被击败。”

    他说到这看了看天子,天子还在看着远方。

    万域楼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仙唐城外的二十万虎啸军只要败了,宗政世全就必须考虑退兵。”

    宗政世全,是娄樊帝君的名字。

    天子道:“他若退兵,你觉得朕派去冬泊的大军,能否乘胜追击?”

    万域楼摇头:“臣以为,不能。”

    天子回头看他。

    万域楼道:“宗政世全这一战,只要退兵就是败,可只要大玉和娄樊的军队追击,他就还可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天子又问:“如果如你所言,娄樊人损失了三十万虎啸军,还丢掉了整个冬泊用十几年时间织造的网,大玉算大胜么?”

    万域楼又摇头:“臣以为,不算。”

    他抬头看向天子。

    他说:“这一战后,娄樊国内必有反对的声音,也必有对这一战是否该打的质疑,这一战的大胜不在于那三十万娄樊虎啸军,也不在于让冬泊人不敢再左右摇摆,而在于......”

    万域楼停顿片刻,在仔细思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否正确,是否合意。

    他说:“这一战大胜的地方在于,娄樊国内,对于宗政家族统治的绝对支持,产生动摇。”

    天子笑起来,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万域楼继续说道:“宗政家族对于娄樊内的统治,本就严苛霸道,这一战后,宗政世全必会更加严酷的惩治赫连家。”

    天子微微点头。

    如果不是赫连予的十万大军被林叶挡住,那么宗政世全图谋的闪电战术,就真的会奏效。

    宗政世全这一战要打的,就四个字......其疾如风。

    万域楼道:“赫连家被处置,就像是本就波涛暗涌的湖面,被一块石头砸起了浪,明里暗里,水都动了。”

    他说:“只要筹谋妥当,用娄樊人瓦解冬泊的办法,也能瓦解娄樊,这才是这一战意义所在。”

    天子听到这,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说:“满朝文武,满眼都是贤才,可他们终究还是和你差的太远......朕很庆幸,你还没老,朕也没老。”

    万域楼跪在那,俯身:“陛下,臣身为宰相,一直都在要求所有人当洁身自好,当严于律己,当知法守法......”

    他看向天子:“臣,请陛下降旨,免去臣宰相官职,把臣交由法司查办。”

    “查你?”

    天子笑了笑:“查你还用法司?朕自己就可以把你说的清清楚楚了。”

    万域楼:“陛下,臣是百官之首,臣当做表率。”

    天子道:“苍策的事,你就暂时不要管了,朕自会有说法,只是还要等等。”

    他说:“因为你,因为柔儿,朕许他犯错。”

    万域楼不信。

    陛下不许任何人犯错,陛下既然许了,那他儿子就不是在犯错。

    所以在这一瞬间,万域楼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天子道:“过几年吧。”

    这四个字,似乎含义复杂。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万域楼不知道此时再说些什么,天子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安静,很好。

    天子看着太阳从西边落下去,云彩变成了红色,又变成了黑色,和夜晚融成一体。

    “小古。”

    天子不想看了,他吩咐一声:“传旨下去,朕三日后启程往孤竹。”

    古秀今俯身:“臣遵旨,臣马上就把旨意宣下去。”

    天子迈步。

    万域楼连忙起身。

    天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就不用跟着了,去孤竹,也不用跟着了。”

    万域楼脚步僵住。

    天子说:“冬泊的战事为主,你在云州坐镇,朕心里也踏实些,朕从不疑你,你也不必疑朕。”

    只这片刻,万域楼僵直的身子就又松开了,他俯身:“臣,明白陛下心意。”

    孤竹不大,所以不值得陛下亲自去。

    但陛下不去,是因为缺个理由。

    现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