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5、利益寻租

    感觉何小凡上辈子应该是老鼠属性的，怕猫怕的这么厉害。

    可见编剧指导这种身份，对他们曾经造成过多大的阴影。

    不过从何小凡口中顾晨也大概能知道，如果可以用“可替代性”标准去衡量，那么优秀的编剧，是能够把这个项目立起来的人。

    但如果一个项目中缺了核心编剧，那这个剧本是根本无法完成的。

    可如果缺了一个咸鱼编剧也能完成，那只能说，这些人其实是可替换的。

    他们都是苦劳为主，功劳为辅。

    目前看来何小凡所在的编剧团队集合于此，和制作方谈项目，估计对于编剧署名也是有所要求的。

    见何小凡对编剧指导有些头疼，顾晨索性直接问他：“如果这个项目够大的话，你关注的重点应该是编剧署名没错吧？”

    “那是当然，我们辛辛苦苦产出的劳动成果，如果就这么被埋没，到最后连署名都没有，那可亏大了。”

    何小凡是个很现实的人，这是当年被坑过多次才换来的经验教训。

    王胖子嘿笑着说道：“当年何小凡被他师傅领进门的时候，他是给舞台剧做编剧，后来才参与影视剧本创作的。”

    “但是几年混下来，何小凡的编剧能力，已经可以跟同行大老师相媲美了。”

    “尤其是何小凡拼命三郎的工作态度，让他在工作中收获了更多，但他吃亏在哪你知道吗？”

    “署名对吗？”顾晨感觉这是一道送分题啊。

    王胖子点头笑道：“对，吃亏就吃亏在署名上。”

    “我告诉你顾警官，前年，我们这些人还没组成编剧团队的时候，何小凡去参与一个项目。”

    “结果前前后后，何小凡愣是把项目做的妥妥当当，结果一个编剧指导，也就是制作方后来请的编剧医生，随便改动一下剧本，何小凡的编剧署名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那不是按合同办事吗？”顾晨问。

    瘦如排骨的张凯笑笑：“那时候的何小凡，还在只拿钱不署名的状态，不过那部戏，制作方刚开始是答应给署名的，后来又给去掉了，换成了别人，也就是那个剧本指导，毕竟人家是行业大牛。”

    瞥了眼喝咖啡的何小凡，张凯也是调侃着道：“而咱们的小凡同学，那时候在制作方眼中，也只不过是个萌新编剧罢了。”

    “再加上没有在合同上明确约束，所以导致那部剧大火之后，署名编剧的身价暴涨几倍，何小凡同学得知后，肠子都快悔青了。”

    “哈哈，别再说了。”何小凡听着张凯揭自己老底，也是苦笑不已。

    毕竟，往事不堪回首啊……

    张凯则是翘起二郎腿，无所谓道：“顾警官你要知道，如果靠那部剧大火，何小凡同学接到下一个项目的时候，他早就该实现财物自由了，也不会沦落到跟我们这些人搭档组队。”

    “诶？张排骨，你怎么说话呢？”王胖子一听不干了，赶紧反驳着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们这些人很差似的？好歹我们这些人也是七八年，十几年的老编剧了，怎么在你这张臭嘴里，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凯可不管这么多，瞥了眼何小凡，也是实事求是道：“说实话，我们在编剧行业混这么多年，还不如何小凡正经的混几年呢。”

    “要不是现在的从业者越来越多，有点被抢饭碗，我们的何小凡同学，早就跟着行业大牛玩梅花间竹式写法了，你们说是不是？凭良心说是不是？”

    九妹点头，也是咧嘴一笑：“好了都别闹了，张凯说的也没错，何小凡就是我们编剧团队里的核心人物，当然大家都是核心，我们这个团队是……四核。”

    “啪！”王胖子拍了下自己rou嘟嘟的大腿，也是不由分说道：“还是喜欢九妹说话，字字在理。”

    在大家看来，团队重要的是坦诚相待。

    每个人虽然分工不同，但也是项目的核心成员，缺一不可。

    这些大家都清楚，这也正是大家抱团取暖的原因所在。

    顾晨有些好奇问大家：“你们这么担心署名问题，虽然署名问题可以跟制作方谈判商定，那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行业规定，什么情况下必须署名吗？”

    “暂时也没有太规范，合同的事情太糟心了。”九妹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反正我觉得，必须要规范起来。”

    “我认为，一部电影，写作的比例超过百分之三十，就应该署名编剧。”

    “就拿三十集的电视剧来说吧，至少要超过五集的比例才能署名编剧，总不能说贡献了几场戏就署名编剧吧？”

    “达不到比例的，可以署名文学统筹或文学编辑等，以示贡献都是可以的。”

    “那不就行了，按正常合同走就行。”顾晨感觉这些人还是有智慧的，最起码非常清楚大家所处状态。

    而九妹却是摇了摇头，抬头看着顾晨说：“顾警官，你可能还不知道，其实还有一种侵权的情况，那就是责编侵权编剧署名。”

    “很多时候，大部分是因为制作方的裙带关系，当然，责编有时候会有大量的意见给到编剧，他就认为自己也应该署名编剧。”

    “如果这类责编又得到制片方支持的话，侵权一般就会形成，因为署名也是一种变相福利，谁都希望分一杯羹。”

    “所以署名的过程中常有利益寻租，很多不讲究的制作方都会认为，多自己人一个不多，少外人一个不少。”

    “我知道了。”顾晨微微点头，非常清楚。

    九妹所说的利益寻租，其实是制作方将自己竟可能多的嫡系成员，署名在作品上，也是为了扩大自身影响力考虑。

    但是作为创作方团队，很显然就遭遇不公正待遇，可能就成了所谓的枪手。

    因此这是四人编剧团队需要考虑的问题，也是合作交锋的重点所在。

    何小凡“砰”的一声将咖啡放下，这才双手抱胸，翘起二郎腿道：“九妹说的这些没错，但还有另一种情况。”

    “就比如文学策划或是责编没找好编剧，编剧换了好几拨人也没写成，最后项目没钱了，文学策划就和编剧说‘我跟你一块写，然后我吃点亏，我不拿这个署名’之类的。”

    “但实际上，这种情况，策划无论署不署名编剧都不合适，因为编剧的更迭是常有的事。”

    “而编剧的权益如何保障？贡献比例的界定可能较为主观，所以我和九妹很早就商量过，以后不管跟哪个制作团队合作，都必须以合同的方式去约定。”

    顾晨抿了口咖啡，却是有些疑惑道：“你们说的这些我能理解，但是编剧的更迭是很常见的事情，说明剧本修改很常见。”

    “但是换另一波编剧修改，上一波编剧就没意见吗？难道就没什么法律程序来约束双方？”

    “咳咳，也是有的。”见顾晨都快把自己这行给了解透彻了，何小凡喝咖啡呛了一下，这才扯了扯嗓子继续说道：

    “换编剧修改的情况是很常见，但这里必须得有一个法律程序，就是接手修改的编剧，得拿到上一任编剧同意修改的确认合同。”

    “当然了，可能有些编剧在签订合同的时候，默认制片方可以随时找人接手修改剧本，这个我们就不谈了。”

    “但如果我的合同里都是‘未经我同意不许修改’，那制作方就必须得按合同走，不过这需要非常强硬的团队才能做到。”

    看了眼身边的王胖子，排骨老张和九妹，何小凡欣慰的笑笑：“很荣幸，我们就是这样一支强硬的团队。”

    “而且在上一部剧的时候，实实在在的争取到独立完成剧本，所以署名权不存在争议，你顾晨才能在现在的电视上看见我们的署名。”

    “嗯嗯。”顾晨点头附和，感觉编剧署名之争，真不亚于一场战斗。

    各方利益角逐，在大项目上尤其明显。

    最终花落谁家，还得靠各方的自身实力来说话。

    九妹见顾晨虚心好学，也是好奇问他：“顾警官将来有没有改行当编剧的想法？如果有，可以让何小凡带带你？”

    顾晨摆摆手，当即拒绝：“我的职业是人民警察，我对破案子比较感兴趣，对编剧没兴趣。”

    “破案好啊，那你可以尝试写一些悬疑剧本，这类还是很有市场的，当编剧可比警察赚钱多了。”王胖子也是随口一说。

    何小凡当即反驳了回去：“我说王胖子，你可能搞错了，顾晨家有钱，不缺钱，他不当警察就要回家继承家产，他当然要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行业不是吗？”

    “哦哦，这倒也是，我还想着让顾警官给我们做公关呢。”原本想着怂恿顾晨来到团队，专门给团队当公关，对接那些制作公司。

    就以顾晨这种身材和长相，别的不说，最起码制作公司百分之九十的女性都会对他有好感。

    王海想着自己团队之所以老是被其他编剧团队半道截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团队当中，大家靠的都是才华。

    可现实会告诉你，在各大团队才华均等的情况下，颜值的重要性就出来了。

    样貌出众且才华横溢的编剧团队，将更受制作团队的亲耐。

    最起码在参加颁奖典礼时，制作方带出去也倍有面子。

    王海那点小心思，当然瞒不过何小凡，何小凡当即替顾晨拒绝道：“王胖子我告诉你，你就别打顾晨的注意了，咱们……靠才华。”

    “对！靠才华，不搞那些歪门邪道。”王胖子当即拍桌，给自己挽回那么些颜面。

    见王胖子放弃歪门邪道，九妹也是摇头笑笑：“其实我经常提醒编剧同行，接手修改剧本的时候，一定要尊重法律，也要尊重和保护同行，不要见活儿就接。”

    “这次的制作方，原本是对接我魔都一个朋友的编剧团队，但是他们主攻都市生活，但这个制作方却是玄幻改编项目，所以我那个朋友就做了个顺手人情，将这个制作方推荐给我们。”

    调整好坐姿，九妹忽然变了脸色，一脸严肃的躬身提醒：“我告诉你们，待会儿都放聪明些。”

    “我干编剧这么多年，签合同时的三点经验还是有用的。”

    “三点经验？”顾晨只是靠在沙发上随口一提，却被九妹听见。

    九妹则是笑笑说道：“没错，这些都是我入了无数坑而总结出来的。”

    “一是除了ip改编的项目，我们合同里都会有退全款拿回剧本的条款，我们认真做剧本，如果对方不满意，我们有把钱全退，而将作品拿回来的权利。”

    “嗯，这个我知道。”何小凡默默点头，表示明白。

    九妹看了眼顾晨，又道：“二是尽量在自己的作品里署名监制，如果是这样，接下来在跟剧组对话的时候，编剧的对话权会大很多。”

    “哈哈，上次咱们就是这么做的。”王海笑眯眯道。

    九妹扫视左右，也是特别提醒道：“这第三点大家一定要注意，那就是在签合同时一定要强调，不管之前项目如何，导演及演员针对实际拍摄对剧本要求的修改，都视为二次创作，与编剧行为无关。”

    “也就是说，不能将其他工种的行为列为编剧行为？”顾晨问。

    九妹微微点头，躺靠在沙发上：“差不多这意思吧，毕竟追根溯源，编剧署名的撕扯和争议，合同没签好，约定不清楚是原因之一。”

    “以前大家都想图省事，责权也不清楚，提前也没说好出现纠纷怎么办。”

    “所以我觉得要将前期工作做好，别怕麻烦，不要一拍大腿就决定做某个项目，结果发现双方不合拍，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我们大家也不是没遇见过。”

    回头看了眼窗外，见外头依然没动静，制片方可能还在路上，九妹也是舒上一口气，淡淡说道：

    “这好在制片方还没来，有些话我们可以敞开说，制片方在场可就得委婉些。”

    “我认为制片方也要心里有数，应该明确项目的难点和创作方向，不能说你要做个偶像剧，却请个谍战的编剧团队来写。”许久未发言的张凯说。

    “这个倒不会。”九妹摇了摇头，淡笑着说：“创意之初就要仔细沟通磨合，不能什么编剧火就用什么。”

    “不停的换编剧团队，各部门都来改剧本，结果肯定是一塌糊涂，最后也不知道该给谁署名。”

    “其实双方开会磨合，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过程，我们这些合作方坐下来聊，如果这个项目最后你没跟下来，我给你多少酬劳，你觉得行不行这样子。”

    “如果给你联合编剧的署名，你要保证工作做到哪一步，提供多少贡献，这些东西聊清楚了，也就会少很多后顾之忧。”

    “明白。”张凯拿着便签书写起来，似乎也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项目谈判做准备。

    顾晨感觉这次是来对了，最起码对编剧行业也算有些认识，也不枉费那点车费和时间。

    可顾晨还是有些问题想问清楚，便靠在何小凡身边轻声道：“那何大哥，如果你们这个作品拿奖，参与者又很多，那么谁又应该进入报送评奖的名单呢？”

    “这个啊……”被顾晨问的很尴尬，何小凡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看向九妹。

    “九妹，顾晨刚才说的这个你听见没？”

    “听见了。”抿上一口咖啡，九妹也是不由分说道：“顾警官所说的这个问题，其实对于大多数编剧团队都是没用的，因为压根触及不到这个高度。”

    “当然了，也不乏一些行业黑马，能够以小博大，能够顺利拿到一些奖项提名。”

    想了想，九妹又道：“就这么跟你说吧，要说到报送评奖的问题，这个行业现在还没有默认的办法。”

    “给谁报？怎么报？大多还是出于制片方的考虑和选择。”

    “如果是编剧和编剧组的不同署名，只报编剧一个人也说得过去，因为从理论上说，编剧组更多是做一些协助编剧的工作，还不是真正编剧的贡献。”

    “当然了，如果编剧组的人也是创作的主力，就另当别论了。”

    “胆如果是总编剧和联合编剧的分工，那么这个就需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才能不忽略掉执笔编剧。”

    “执笔编剧？你是指一个编剧执笔写作的部分超过了一部戏的百分之三十的人对吗？”顾晨问。

    九妹默默点头：“没错，但无论是署名编剧还是联合编剧，那么都应当有报奖的资格。”

    “当然了，这个也需要有相关行业协会出面，建立鉴定的规则和程序。”

    “因为剧本创作没有绝对公式可以代入，每个项目都千差万别，但是关于编剧署名的基本问题可以讨论，最好是可以形成共识。”

    “因为当每个岗位的职责边界都更清晰一些时，对于那些侵权的事件就会更少一些，影视剧创作的氛围也会更好一些。”

    见外头似乎有些动静，九妹这才心不在焉道：“总之，我们还是希望遇见靠谱的制作方，把作品搞好，获奖之类的并不是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东西。”

    “毕竟，温饱很重要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