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喊我一声少爷?
蜿蜒的林路,一直弯到了尽头。 抬起目光,徐牧终于看见了常家镇的轮廓,不由得心底一松。 “东家,那位可是常公子?” 微微暗去的天色之下,一袭华贵的人影,正懒散地坐在镇口之前。 一张案台,一张藤椅,一壶茶。 仿佛,是知道了徐牧要来一般。 “小东家,你慢了些。”常四郎抬着头,语气有些好笑。 “常公子在等我?” “知道你来,闲来也无事,索性便出来等了。” 下了马车,徐牧眉头皱起,想不通常四郎,哪里得知他要来的消息。他来常家镇,也不过是说一声,日后若是陈盛几个出事情,也有一处通告的地方。 “我讲过了,我哪儿都有人。”常四郎捧起茶盏,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 下一句话,让徐牧愣在当场。 “我不仅知道你要来,我还知道,在你的后面,大约十里之地,还有二十余个官军在追你。” “官军。”徐牧咬着牙。 “常公子好手段。” 在旁的司虎和周遵周洛,以及另外的三个青壮,纷纷取了武器,面色发沉。 “常公子挡在镇子口,是不想让我进去?” “也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常四郎面色不变,“山城吹角瘦男行,岌岌神州待用兵。官军冲着你来,定然是壮丁的事情。” “小东家,你信不信?哪怕那些官军冲到了我面前,我骂几声,甚至动手杀人,他们都不敢放一个屁。” “常公子想说什么。” 常四郎起了身,身子上系不牢的袍带,迎风高荡。 “喊我一声少爷,我亲自送你进去。” 徐牧笑了起来,“常公子在招揽我。” “有点趁人之危,但这个世道便是如此。非亲非故,即便每月卖你百车粮食,我又为何要帮你?” 徐牧不说话,抬起了头,看着常家镇后面,原本郁郁葱葱的青山,被墨色的天空,逐渐染黑。 “我以前大抵还是个小善人。”常四郎挠了挠鼻子,有趣地继续开口,“哪家没米了,我都会送去小半袋。” “但后来我发现,这样其实没卵用。数数万的大纪百姓,我能救得多少?” “所以呢?” “所以,我想换一个法子来救。” 至于什么法子,徐牧不想问,只猜出,肯定不是太好的事情。他老早就觉得,常四郎这个人,会很不简单。 “十几年前,我大纪顺着整个纪江,凿穿了九条河道,耧犁,排水筒车,收拢流民为佃户,遍地是粮食农庄。”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常四郎顿了顿,脸庞又露出好笑的神色。 “但即便如此,每一年,还是会饿死很多人。” 徐牧脸色沉沉,越发猜不透常四郎的意思,若是常四郎不肯相帮,他只能想办法,带着司虎这些人避开。 “因为,整个大纪朝的就成粮食,都被收走了!”常四郎大笑出声,“你以为我常记粮行,应当是储粮不少?但我告诉你,至少有七成的粮食,都无端端的消失在了天下间。谁收的?谁藏的?藏了多少?又有几人藏了?” “乱世储粮,富可敌国!”常四郎声音爆吼。 嗡。 徐牧脑子一阵剧晃,胸口莫名发涩。他想起了望州城外,人食人的惨状。 想起喜娘的两个孩子,饿得只剩皮包骨。 想起了逃难的苦民,跪在他面前,乞求收留。 想起了小婢妻在油灯下,半碗糊糊,却吃得无比幸福。 “小东家,跟我走,如何?” “我跟你去哪?”徐牧揉着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救天下。” “不去。”沉下脸庞,徐牧冷冷开口。 “你做个小东家,有甚的作为?你带着几十个庄人,想讨命活下去?这暗沉沉的世道,你活得了吗!救得了吗!” “活不了也要活!”徐牧咬着牙,怒声开口。 “老子带着庄人,只想活下去!谁逼我,我杀谁!” 常四郎脸色逐渐平静,哑然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 “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做个生意往来便算。当然,我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爬高一点,再来与我说话。” “不过嘛,这一轮的鬼门关,你得先趟过去。” 常四郎停了声音,重新悠哉悠哉地坐了下来,笑着看向徐牧,指了指后方。 徐牧惊愕转头。 昏黑的天色之下,二十余骑的人影,冷冷奔袭到了常家镇之前。为首的,是一个满脸萧杀的都尉,披着厚重的袍甲,马上鞍褥里,不仅横着一张铁胎弓,亦别着一柄打环的大刀。 “常公子,有礼。” “军中狗夫,别走太近。”常四郎打了个哈欠,语气不咸不淡。 却让那位都尉脸色一变,手势一压,连着后头的二十余个骑马官兵,缓缓退出了一大段的距离。 “小东家,你今日别入常家镇了。主顾一场,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徐牧闻言,沉默地一个抱拳,随即迅速跃上马车。 司虎愤愤不平地打起缰绳,连着两骑人影,便往前方黑暗的夜色急去。 薛通不敢动。 常四郎说一柱香,那就是一柱香。 “都头贵姓?” “薛姓,单字通。”薛通微微皱起眉头。 “公干么?” “恰好路过。” 常四郎露出笑容,“我听过你,护国营的步军教头。小东家这一轮,可得吃苦头了。” 言罢,常四郎起了身,百无聊赖地往镇子里走去。悠闲的脚步,像个没事人一般。 “薛头?那小东家要跑了的。”一个官兵走近,凝声开口。 “没听清楚?等一柱香!” 薛通脸色涨红,白花花的三千两银子,他不想么! 但他不敢。 “内城藏龙卧虎,常家的枪棒小状元惹不得。” 许久,待晚风吹凉了身体。 “薛头,一柱香了!” “快上马!” 薛通一声怒吼,迅速翻身上马,带着二十余骑的官兵,唰唰唰地抽出了刀,循着前方的昏暗,奔袭而去。 …… 林密草深,山路越来越窄,惊起的林鸟,绕在头顶仓皇嘶啼。 “东家,前面便是山路。不挂马灯,根本看不清!” 周遵周洛绕马而回,皆是一手提刀,一手勒住缰绳。 马车后方的车厢里,三个青壮也各自挎了长弓,抓紧了长棍。 “挂马灯!” 徐牧咬着牙,已经猜得出来,这定然是汤江城四大户的补刀。 “司虎,催马!” 二十余骑官军啊!哪怕剿一窝百人老匪,也没有这等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