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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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已经吃了许多了……”我眉毛弯成八字,可怜巴巴地哀告着。 “多吗?”阿瑛不理会我的求饶,手上接着剥着荔枝。 “六月份的时候,你在家吃了多少荔枝,可还记得?” 新剥出的果rou,洁白如玉,拿在阿瑛的指尖,更衬得她的玉指如削葱。 我没得选,只得硬着头皮吃下,牙根已经甜腻得发疼,我的眼角不由渗出些许泪液。 阿瑛拿起新的一枚荔枝,继续剥壳,边剥边问道:“还是说,萧丛给你的荔枝,你爱吃,朕给的,你便不爱吃?” 那我也不是一次性吃完的啊…… 眼见着又一颗果rou送到我面前,我抗拒地轻握着阿瑛的腕子,频频摇头。 阿瑛单手掐住我的脸,按在口腔两边的颞颌一齐用力,逼我打开嘴巴,把那颗荔枝rou硬塞进我嘴里。 我把荔枝压在舌苔下面,迟迟不愿咀嚼。 “吃进去。”阿瑛那张绝世容颜上,布满愠怒之色,圆睁着眼睛威胁我。 “哼嗯……”小狗被吓到了…… 迫于yin威,我只得慢腾腾咬下去荔枝rou,狗狗祟祟地抿出果核。 一道黑影罩在眼前,我害怕地脑袋连连向后缩,吓得夹着眼睛躲避。 我以为不会落下了,结果一记响亮的耳光“啪”地一下呼啸而来。 “唔嗯……”“不许哼唧!” 我立马噤声,却忍不住想哭,偷瞟了一眼旁边站着被迫观看的一排路人,胸口剧烈地起伏,委屈得不住抽气。 没几个回合,豆大的泪珠就潸然落下,我一顿爆哭,涕泗横流。 阿瑛这才暂且饶过我,松开手,一脚轻踹,把我踹倒在一边,泪水啪嗒啪嗒地一下下落在地面上。 “清蝉,丽卿,你二人把折子呈上来。” 鹊枝忙递过温热的湿毛巾,为阿瑛擦干净手。楚清蝉和蒋丽卿哪见过这阵仗,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上前来把各自的折子递上来。 蒋丽卿大抵没见过堂堂户部右侍郎会是这个狼狈样,虽是低着头,忍不住瞥了我好几眼。 “你不用管她。”虽是低头读着折子,阿瑛冷不丁说这话,把蒋丽卿着实吓了一跳,头埋得更深。 读着读着,不知到底看到了些什么,阿瑛把奏折猛然一扣,劈头盖脸扔到我脸上。 “萧蘅,是朕纵容你太过了是不是?!” 我好不容易快止住哭泣,被她这么一骂,泪水又不住流淌。 “臣做什么了?” “做什么?你还有脸问?谁让你批准这么多通商文碟的?!” 我捡过摔在我脸上的奏折,挤掉眼中残存的眼泪,仔细阅览起来。 上面记录的是我这大半年来,审核批过的,为辽东关外诸商,以及内陆各地、沿海口岸发放的自由来去通商的凭证。 我猜应该是蒋丽卿调出户部档案,挨个统计记录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阿瑛持着戒尺,怼到我脸颊上。 “说,你从中贪了多少?!” 阿瑛都快气疯了,小脸通红,攥着戒尺的手不住发抖。 “臣没有贪墨。”我也来了倔脾气,满腔悲愤,颤着嗓音抗辩道。 “你还不说实话是不是?” “臣说的就是实话。” “还敢狡辩?!” “臣狡辩什么?是锦衣卫查不到吗?” “你还很自豪是不是?连锦衣卫都逮不到你的狐狸尾巴?” “若是锦衣卫查不到任何赃证,怎么不算是还臣一个清白呢?” 阿瑛咬着牙,手中的板子终究还是没有落到我脸上,我也梗着脖子直面她,不再有丝毫畏惧。 “陛下是生的哪头气?不管是什么原因,终究是你我之间的事,何必叫旁人看了笑话?” 这话没有说动阿瑛的心,却提醒了鹊枝,连忙招呼着楚清蝉和蒋丽卿并一干宫女退了出去。 阿瑛也没有出言阻拦她们,只是坐在御书房的榻边,兀自生闷气。 待房门被合上,我这才出声解释道: “这些通商文碟每一项签发都是合法合规,手续齐全,不过是批得快了些,难道非得拖拖拉拉、横加限制,才算是正常?” “何况萧家商会遍布各地,这一年在丛儿的带领下更是拓展到了海外。萧家有的是钱,蘅根本就没必要在户部做什么硕鼠。” “对、对,你们萧家有的是钱,你还有个好侄女,根本就不稀罕做朕的臣工。”阿瑛环着手臂,翘着腿,坐在榻边讥笑道。 “陛下讲这些有意思吗?臣兢兢业业经营多年,年少便白了头,是为了谁?” “谁知道你为了谁?为了萧家,为了旁人,为了你自己,总之不是为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憋在胸口气鼓鼓的,跪在地上思来想去,开始脱自己的上衣。 因为赌着气,解下的腰带、衣袍被我胡乱扔到地上,最后只剩一件肚兜,我拆了带子一把扯掉甩飞。 我睁着眼睛,张开双臂把自己的裸露的上身原原本本地亮在阿瑛面前,一句话也不说,任由她看。 “呵,你什么意思?”阿瑛瞅见了我的身子,冷笑一声。 累累伤痕,全都是我俩一路走来的证明,我不言语,让自己的身体为自己说话。 宫宴之上,肋部为她挡了刺客一刀,只差一点便伤着肺腑。 腰上横着一道刀伤,是在东边荡寇时,被刀快的浪人偷袭,对方舍身一刀横斩过去,我差点没命。结果回来阿瑛便说登基后要我入宫,当晚我俩缠绵,她瞧见了,心疼得要命。 肩上有一处暗沉的窝,是当初燕王刚刚叛变,阿瑛在京动员禁军时,洛王故意让手下在她面前展示鸟铳,走了火,我眼疾手快把她拉回来,弹丸打进了肩膀里。 除此之外,还有这五年我在边关受的各种伤。 “所以你是想说,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让朕放你一马?”讥讽的话语当中依旧带着凉薄,我一时竟分不清,阿瑛是真心的,还是仍在生气。 在天子面前炫耀功劳,是最愚蠢的事,可今天在阿瑛面前我便做了这最愚蠢之事。 “臣只是想证明,臣的心中,自始至终唯有陛下一人。” “臣的身子,干干净净。” 身前是无数伤痕,背后也是无数伤痕,下身还被阿瑛破过,残存着破损的瘢痕。可我就是问心无愧,一身磊落,干干净净。 两人相对无言,僵持了良久,我被寒气激得连打了几个喷嚏,阿瑛才幽幽开了口: “停职反省半月,罚俸一年,配合锦衣卫调查,上表检讨,罚抄心经百遍。” 言罢,她起身掸掸衣裙,朝外走去,从地上捡起我的衣袍往我身上一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事过后,朝中各种风言风语,都说我失宠,萧家将遭受灭顶之灾。同班的朝臣本就孤立于我,更是无人问津。 就这样我回到靖远伯府禁足反省,锦衣卫要来调查,我便吩咐家中把所有房门打开,敞开萧家的大门,暂且砸掉影壁,让所有人都能窥见里面的一切。 我自己则搬着桌椅,坐在庭院正中央,持笔抄写心经,任门外来来往往的人议论,门内的锦衣卫来去匆匆。 这样过去了好几日,楚清蝉终于看不过去了,走到我身边与我攀谈。 “萧大人,你就服个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我不言语,一笔一划依旧认真书写。 “唉,是太后的意思,托在下给萧大人带个话,这事儿还是萧大人服个软吧。” “怎么个服软法?是蘅认下莫须有的罪名,还是接受莫名其妙的惩戒?” 又抄完了一遍心经,我把纸张放到案头,抽出一张空白的纸,铺开继续抄写。 楚清蝉把拳头放到嘴边轻咳一声,周围的锦衣卫默契地离我们远些,各自忙碌。 “这事儿本就是萧大人有错在先,与鞑靼暗通款曲,可是叛国重罪。”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把刚写了几个字的笔搁到一边,靠在椅背上疏解满腔愤懑不平的郁气。 本来那日我被安排了那出戏曲,自知理亏,心中哀恸不已,待曲终戏散,便辞了太后,去找阿瑛一诉衷肠。 谁知道刚走到半路,恰好遇到鞑靼使团的人,愁容满面,一问才知道,原来阿瑛断然拒绝了鞑靼与齐通商互市之请。 阿勒同把自己关在驿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个不停,鞑靼使臣还在试图和大齐女帝沟通斡旋,却都被拒之门外,便托我去和阿瑛沟通一下。 既然受人之托,我自然开口问及此事,谁知阿瑛当场色变,沉声说道,鞑靼非我族类,若是互市养肥了他们,到时候岂不是重蹈前朝受女真铁骑叩关之祸? 我据理力争,重又说起通商殖民、经略辽东的构想来,反被阿瑛诬是我有心叛逃,在辽东割据一方,最终不欢而散。 想想也蛮可笑的,她爱了十年的人,不也是个纯纯的外族人吗?讲什么非我族类,我只道是心理攸同,道术未裂。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睁开眼,又提起笔,落笔抄经。 “陛下愿意查,那便查到底,不光是还蘅与萧家一个清白,也还鞑靼一个赤诚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