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樱，你还好吗？” 神明之于人类来说，是只可以仰望的存在，他们隐藏在高天之上，注视着人间的一切，偶尔施舍一些微不足道的善意，就能让人类们感恩戴德。流传的绝唱，千古的佳话，无一不在规训着人类要如何来服从神的旨意，因此，当那穿着满是灰尘的白无垢的少女佝偻着身影出现在村口的时候，无人去在意，也无人觉得她是否遭遇了不公。 毕竟，神明的新娘，该是怎样的殊荣？ 早些时候还一尘不染的白无垢此刻已然沾满了墨色，若是仔细看去还有着破损的痕迹，长长地拖在身后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断裂的红线苟延残喘地勾着破损的铃铛随着少女的步子传出嘲哳的嘶吼，挣扎着从衣袍上滚落没入了草丛中。少女亦步亦趋地缓缓走着，精致的妆容此刻早已一片凌乱，透明的泪痕沾染在脸庞上，被垂落的发丝尽数遮住，连带着将那混沌的瞳孔一并掩盖。 当听到声音的时候，行走的少女才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面前的是自己从儿时就一同玩耍的同伴，黑发被乖巧地束缚在红绸中，红白相间的巫女服，本该和自己一直穿着的一样，尚且带着稚气的脸上带有少许担忧，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仿佛裹挟在光里。 倒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呢…… 荒谬的想法在此刻诞生，但究竟是见到了亲近的人，衣衫褴褛的少女努力扬起了一个笑容，随后便仿佛安心一般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晕了过去。 “阿弥陀佛。” 悠远的佛号好似徐徐奏响的晚钟，悠然荡漾着将我的意识从沉睡中唤醒，我颤动了一下手指，试图让自己睁开眼睛，可是那犹如千斤重的身体却让我连睁眼这件事都无法做到，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腕上传来了一阵温暖热意，如同三月的春风让人沉醉，浑身的疼痛和疲惫在这股热意中逐渐减淡，舒服得让我本就迷糊的大脑更加昏沉了一些，就在这时，我感到一双微凉纤细但有力的手将我缓缓抱起，靠在来人的怀中，有着淡淡古木气息的麝香味道侵入我的鼻腔，带来一丝久违的安宁。 “又见面了，施主。” 宛如少年的音调在我耳边回荡，来人轻轻拥着我，伸出手包裹住我的手腕，抹上那片热源，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他的触碰下，那温暖的地方都更加灼热了一分。 “您所遭受的苦难都是您无上的加冕，承受的折磨将是您最为华贵的新袍，邪神的力量会成为您的养分，亦是您走向天命之门的钥匙。” 繁复的话语让我很是疑惑，我试图去理解，可是依旧没有头绪，修长的手指沿着我的手逐渐往下，最后扣住了我的手掌，像是强硬又带着一丝霸道地和我十指相扣，少年继续开口，说出的话却带着万分的虔诚。 就仿佛，我的信徒一般。 “无需惧怕，施主，就算是神也无法挣脱情感的甘甜，狭间的云雾也会向往光明，时间会证明一切，心目会在这陪着您。” 话语间，一片柔软的物什贴上了我的额头，带着磅礴的力量一并笼罩着我全身，我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仿佛要脱离他的怀抱飞往高空，而就在这时，一滴温润的液体滑落在我的脸颊上，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隐隐的颤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般。 “所以，快醒来吧，施主。” “！！！” 莫名的恐惧让我猛地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熟悉的房间，我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随后才缓缓转过头私下打量，熟悉的装饰和我离开前一模一样，就连桌上的鲜花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枯萎。 “请您来看一下！樱他的状态真的很不好！” “老朽都跟你说了，她不会有事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吵嚷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思，随着吱呀一声，我看向打开的房门，对上了来人的目光，看到我的样子，来人很是高兴，就连拉扯身后老者衣服的手都松了开来，一蹦一跳地扑到了我的床边 “樱！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突然就晕了过去，怎么样，现在有感觉好一些吗？” 少女激动地抓握着我的手，眼中似乎有泪光不断流转，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就好像害怕失去我一样，我眼神微微动了一动，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被那名老者打断。 “看吧，我说了，她不会有问题的，只是还不适应蛇神大人的恩赐罢了，神的奖励，凡人要承受是很难的，是不是呀，樱？” 老人乐呵呵地笑了一下，眯着眼睛满脸笑容地看着我说道，我被问的一愣，想到了在那一片黑暗中定定凝视着我的金色瞳孔。 恩赐……吗？ “…是…不用担心…” 停顿了好一会，我对着面前的少女露出了一个微笑，努力抬起虚弱的手抚摸上她的头顶，似乎想让她安心。 “是我太弱了，承受不住大人的恩赐罢了。” …… 这像是一个闹剧，蛇神的新娘回乡探亲，却在村口因为承受不住蛇神的恩赐晕了过去让她的朋友担心的很，村民们把这件事当做茶余饭后的笑点津津乐道着，甚至对那位强大的神明都产生了几分调侃。 毕竟，那可是能让人难以承受至昏厥的“恩赐”啊。 小两口的生活可真是甜美呢。 村口的大妈们感叹着年轻真好，而在她们遥望着的远方里，那话题的主角此刻正披着崭新的白无垢，被“护送”着再度前往蛇神的狭间。 “樱，你要记住，顺从你的旦那，那可是伟大的蛇神，他给你的恩赐，也是你陌上的荣幸。” 一路上，年迈的老者在我耳边传达着他的尊尊教诲，被岁月蹉跎的混沌的眼眸里是惊人的狂热与崇敬，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油然而生了一丝怪异。 神明，真的必须要敬畏吗？ 这是大不敬的想法，在片刻的迷茫后我便瞬间将它抛到了脑后，颔首乖巧地应下了老人的要求。 “是，樱记住了。” 再次回到那黑沉沉的地方，我看着那开合的裂隙，身体本能地开始颤抖了起来，像是记得那令人绝望的疼痛，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逃跑，我抿了抿唇，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握紧了双手，踏入了其中。 “哦？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光明完全消散在这个世界，还来不及适应这浓郁的黑暗，我便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犹如实体的雾气氤氲着来到我面前，一片墨色中，那灿若星辰的金色眼眸正定定地看着我，他明明没有脸，但是我却感觉到他在笑。 “蛇神…大人…” “你不害怕么？留在我这，活着可是比死了还要难受。” 带着一丝轻笑，蛇神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他抽出两缕雾气缠上我的下颚，好似手指捏住一般紧紧掐住，带来一丝疼痛。 “我可是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你离开的时候我可没有将你立刻抓回来，可是你最后竟然还是眼巴巴的回来了，我该怎么说你呢，我可爱的小樱花啊……” 似叹息似嘲笑，蛇神紧紧盯着我的眸子，像是在看着一只可悲的猎物，雾气四散游走，最后缠绕住我的四肢百骸，似乎先要将我囚禁住，牢牢束缚在这再也无法离开。我抖着身子看着他，身体本能的恐惧在告诉我，一定要离开，否则就再也没机会了。 然而就在这时，熟悉的温暖在我手腕上再度传来，如同安抚一般将我的恐惧驱散了大半，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却传来了在昏迷时候听到的似懂非懂的话语。 就算是神也无法挣脱情感的甘甜，狭间的云雾也会向往光明，时间会证明一切。 被桎梏的少女突然松下了紧绷的身体，像是想通了什么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那笑容温暖又甜美，竟然有如阳光一般让八岐大蛇产生了片刻的恍惚，不由得想到自己初来人间的时候所看到的第一片盛开的樱花林。 果然是，像樱花一样啊。 “大人……” 温热的小手虚握着自己的雾气，虽然八岐大蛇没有身体，无法感知，但此时此刻却仿佛能触碰到那柔软的小手似的，她的手很小，感觉稍微用力就能握断似的，八岐大蛇眸光一闪，微微低下头对上了那一双认真的眼眸。 “大人，樱哪里都不会去，会永远陪着您，若您需要樱的身体，樱都愿意奉献给您，只希望……” 少女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她开口，像是八岐大蛇千百年来听到的人类诉求那样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只希望，大人能在樱努力过，好好奖赏樱，可以吗？” 狭间何时吹起了风，将那沉沉的死气和绝望都吞吃了大半，杂乱无章地拨乱了八岐大蛇的心跳，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突然仿佛自嘲又愉悦一般呵笑了一声。 “呵……” 话音刚落，拔地而起的巨蟒瞬间张口将面前的人一口吞下，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惊叫，八岐大蛇看着被一团雾蛇包裹着的虚影，似是叹息又仿佛感慨一般呢喃出声。 “永远…吗？你真是总能给我带来惊喜呢，小樱花。” 澎湃的紫芒如同泄洪一般从浓雾的的缝隙中溢出，裹挟着生命的甘甜一并充斥在狭间里，八岐大蛇享受地闭上眼睛，语气中的笑意越发深沉了一些。 “和邪神做交易吗，我可爱的小樱花真是勇敢呢，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舍得不答应你呢？” 过了许久，浓雾散去，奄奄一息的身影怦然砸在了地上，八岐大蛇缓缓来到她面前，伸出雾气缠绕上少女惨白的脸庞，上一秒还活力四射的人如今却像油尽灯枯，满身的汗液痉挛着身子倒在那里，可是当触及到她的时候，那双失神地眼睛却努力地聚焦，紧紧看着自己，眼眸里没有八岐大蛇一贯见过的仇恨和愤怒，只有nongnong的期待让他万分新奇。 “那么，你需要怎样的奖赏呢？” 好整以暇地说出这句话，八岐大蛇很满意少女带给他的力量，因此他姑且有耐心来听一听她可笑的愿望，就算是一些出格的事情，对于此刻八岐大蛇来说也不是不能答应。 邪神张开了网，期待着面前的猎物能跃入里面，一同沉沦至地狱。 听到这句话，少女的眼中仿佛迸发了星辰，再生的火苗还在心口缓缓燃烧，她却努力压抑着本能抽搐的四肢，抬起自己的身子向八岐大蛇伸出了手。 “可以抱抱樱吗，大人？” “……” 一向巧舌如簧的邪神突然失语了，他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女，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撒谎的式样，可是那满满的真诚注定了他的失望，八岐大蛇沉默了半晌，轻笑了一声继续说： “仅仅只是这个事情吗？小樱花。” “诶？其实……” 还未诉说完的愿望让八岐大蛇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似乎认为她依旧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那便说完吧，我会一并给你实现。” “真的吗…那…大人，我希望以后，就算不是帮助您的事情，您也可以多抱抱我……” “……” “就这些吗？” “嗯！就这些，可以吗，蛇神大人？” 狭间似乎又吹起了风，温和又悠然，失去身体的邪神看着面前期待又小心地凝视着自己的少女，只觉得这道风吹得有那么一丝躁动，太多的新奇和惊喜混杂着被推翻的结论都在此刻出现，让八岐大蛇不知道此时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他定了许久，最终败下阵来，将身体的浓雾完全扩散，完全包裹住那脆弱的少女，这是他第一次脱离雾蛇来感知她的存在，如他所想的弱小和柔软，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不讨厌这份接触。 甚至于，带了一丝喜欢。 “竟然这样就满足了吗，果然，你是真的很有趣，小樱花。” 心满意足的少女窝在自己雾气的身体里不一会便沉沉睡去，八岐大蛇看着那在邪神怀里安然沉睡的面容，低声呢喃着，却没有将人从中松开，反而将她抱起，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在雾气中沉眠。 睡吧，毕竟，你还要陪我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