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三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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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我好像从出生起,就不是被需要的那一个。 我没有阿娘,也没有见过阿爹。但是我遇到过许多狗,他们成群结队,有好多朋友。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我,一直都是孤身一狗。 比起狗,我见过更多两足兽。他们不长毛,也不四爪着地,而是仅靠两只后足便能够行走。我也试过,但是我做不到。这些两足兽自称为“人”,还会给自己起一些拗舌的、被叫做“名字”的东西。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我好像没法发出那样的调子。 人中稍微矮些、年幼些、瘦弱些的那类,往往待我很好。她们会丢给我有味道的食物,用前爪抚摸我的颅顶,发出咯咯咯的声音。我听不懂人类说的话,但是能够感受到她们的情绪,是欢愉的、喜悦的。我不知道那些食物究竟是什么,只知道比街边那些食之无味的灰黑色东西要更香甜。 但是人里更多的是坏人。不待我靠近,他们便会用后足踹在我的身子上,或者用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砸在我的身上。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满是恶意的排斥。 这个地方有很多很多人,但很少见到成群结队的狗。我有时候会遇到一些皮毛油光水滑的狗。他们的身量往往要比我大出好几圈,被人用圈圈套住牵着,趾高气扬地从我面前走过。 我不喜欢人,更不喜欢那样,我只想找到阿爹和阿娘,做一只有家的狗。 1 我来这个地方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按照人的记法似乎是满一整年了。 这个地方很华贵,有很多两足兽。不过更多的是一种大鸟,它们往往很忙,不怎么同我交往。只有一只例外,那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肥鸟,很肥。重得我根本驮不动,它自己也飞不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会飞的鸟。 但是我理解它,因为我在这里吃得很好。 这里有一个高马尾的男人。这是我后来学会的,人类中更高大、健壮的那类是男人,更矮小、瘦弱的是女人。高马尾总是给我喂rou脯,这种rou甜滋滋的,很香。 我一次路过此地,那时已经饿了好久,快要走不动路了。偏生我闻到了高处飘来的香气,馋虫上脑,跃上那张桌子将放着的包袱撕咬开,把里面的甜rou几口吞下。然而我尚未咽完,就被什么东西捏住了后颈,然后传来人类的声音。 “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广陵王的蜜汁rou脯!” 高马尾用一只爪子抓着我,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感知到他有些生气。通常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要对我施暴了。我不敢再挣扎,宛若死狗一般垂下四肢,就当我死了行不行呀? 谁知高马尾有发出了“噗嗤”一声。我再看过去时他已经换了笑脸,另一只爪子凑上来在我的下颚处挠了挠。就像之前那些好人一样。 “这样,你偷吃了楼主的蜜汁rou脯十片,我就罚你在绣衣楼工作还债十年,如何?” 我不知道十年是什么意思,只是见他似乎很愉悦,便低低叫了两声。 于是我就这么被带走了。 高马尾临走前又烤了很多那种rou,猪rou混着蜜糖的香气从布袋中飘出来,直往我鼻尖里钻,没有狗能忍住如此诱惑! 我围在他的脚边,用腰侧最软的rou蹭他的脚腕,还用尾巴勾他的小腿,没有好人能够忍住如此诱惑! 果然,高马尾停下脚步,蹲下身平展爪子在我的头顶蹭了蹭,又把那个布袋放在我的眼前晃了晃。 “你已经吃过上一份了。”他满脸笑意,“剩下的不能再吃了。” 我没听懂,但是他已经重新站直了身体,继续往前走。 我的rou脯,汪…… 2 我在绣衣楼第二年了,逐渐能够理解一些人说的话了。 他们还给我起了名字。我叫……飞云。 这里的生活很自由,有很多食物,绣衣楼里的人都对我很好,除了要工作。 人需要通过工作才能换得食物,这是高马尾告诉我的。其实我没听太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每次吃rou脯后他总是让我去帮忙做一些事。通常是帮忙运送,或是寻找什么东西,我跑得很快,所以这并不难。 这里是很开心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而且都对我这么好。虽然这里没有其他狗,但是我竟然也不太想走了。 高马尾总是很忙,他每天都和那个耳朵后面长羽毛的人在一起,他们都叫她楼主。楼主长得矮一些,瘦一些,对我也很温柔,我想她应该是女人吧。 有时候绣球不在,她就偷偷拿rou脯喂我,得空了便带我去城郊的草地上玩。只带我,不带那只肥鸟。 我不喜欢那只肥鸟。绣衣楼的树上有一窝乌鸦,去年冬天追着我,把我背上的毛都拔秃了。一定是肥鸟指使它们的。乌鸦只是羽毛再黑,也没有绣球那只肥鸟的心脏黑! 和楼主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高马尾也是这样。 他在绣衣楼里很少笑,但是每次和楼主呆在一起都会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会笑。我喜欢和他们两个呆在一起,不用给我吃rou脯也愿意。 高马尾有时候会在房子里呆上很久,天都黑了,他也不出来。 今天也是如此,我进去看时就见到他面前摊满了东西。我已经知道那叫算盘和书,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和肥鸟打架弄乱过一次,结果被一起扣了一个月的零嘴。肥鸟太蠢了,明明就是它太重了才会压坏算盘的。 看到我进来,高马尾似乎有点高兴,朝我伸开双臂。我也配合地奔了几步,跃进他的怀中,把他按在椅上。 “飞云。” “汪。” “飞云。” “汪?” “飞云。” “汪汪汪?” 高马尾满脸倦色,他眼睛下面有黑黑的印子。我凑上去嗅了嗅,感觉他好像有些没精神。他垫在我身下的爪子挠了挠我的肚皮,我没法像隔壁的那只花猫一样仰起肚皮,只好伸舌舔了舔他的脸。 我想给他舔一舔毛,但是他脸上的毛太短了,我看不真切。 不过我似乎取悦到他了,他眯着眼笑了片刻,很快又收起笑意,面色怅然:“怎么办……我好像有些喜欢上这里了。” 我的人话学得还不太好,对这句话一知半解,只好歪头看着他。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我只是一条狗,又或者是吃准了我只是一条狗,总是在与我独处时说很多话。独处时他说话和平时不一样,总是无端地让我很悲伤。 “这里很像……家。” 3 我在绣衣楼第五年了。 我找到我的阿爹和阿娘了。 昨天那群老不死的黑鸟又来拔我的毛了。我生气,所以半夜追着绣球在廊下跑,我也要拔它的毛。 它比以前更胖了,几乎是在地上滚着跑。还是跑不过我,因为我是绣衣楼跑步最快的飞云大将军!肥鸟绣球被我按在地上狠狠拔了四十一根半的毛。最后半根没拔掉是因为我啃到一半阿爹和阿娘推门出来了,阿爹板着脸让我们别再打了,他们的脸上都很红,好像刚刚哭过,总之看起来不太舒服。 我是很乖的狗,所以马上就住手了,希望他们能好好睡一觉。 话说回来,绣球这么胖是因为,楼里有个穿铁甲的男人总是偷偷喂他吃饭。 今天被我撞见了,他边上那个长得像花孔雀的女人就给了我一整片rou脯。她说这是贿赂,意思就是让我帮他们保密。 我喜欢蜜汁rou脯,于是把那块rou脯整块吞下。但是我才不保密,于是当下就拽着阿爹的裤脚,给绣球抓了个人赃并获。 阿爹蹲下来揉我的头,另一只爪子伸到前面挠我的下巴,他高兴的时候就会这样摸我,我也喜欢这么被他摸。 他又给了我一块rou脯。好耶,汪汪队受大赏! 阿爹从屋里拿出来一件厚厚的氅子,叠好放进布包袱里,绑在我的背上,拍了拍我的脸。 “乖,这是阿娘的衣服,你要好好送给她。”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这个称呼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我的阿爹和阿娘不是狗,我在两足兽的世界里有了一个家。我没有像那些狗一样被绳索环住,也不再在街头流浪了,阿爹和阿娘对我很好,就像是对待人类幼崽那样待我。 我吃不出来路边残羹冷炙的酸臭,但是我能尝出蜜汁rou脯的甜香。 阿爹说我长大了很多,不再是五年前那只缩在他脚边的小土狗了,我是最俊的小狗。我现在已经能够轻松驮着那张大氅奔跑了,沿着道旁阿娘的气味一路寻她。 我看到阿娘的马车了,她从车窗里探出头,似乎正在寻什么东西,见到我,欣喜地朝我挥了挥手。我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马车前,被阿娘用手捞进车厢里。 马车里很暖和。大概是我身上有些凉,阿娘把她手中的汤婆子塞进了我怀里。 面前的桌子上有个形似阿爹的纸片,满面春色地同阿娘说话。我知道那就是阿爹。 “啊,不跟你聊了,薯蓣蒸好了,我去做点心。” “好耶!”“汪汪!” “快点回来吧,不然薯泥蜜糖饼就要被女孩子们抢完了。” “给我留一点!”“汪汪汪汪汪!” “知道了……你的那份,我留在你书房里了。” 听者有份,回到绣衣楼之后我跟在阿娘身后进了书房,妄图从她手中分到一点糖饼。阿娘掰了一小块糖饼,向我伸出手,我抻长了脖子,正要接到。 可是阿爹忽然现身,隔开我与那块递到嘴边的香香糖饼。 “汪……”我举起前爪,想要越过阿爹强娶美食。 他佯怒,揪着我的后颈把我拎出了书房。 讨厌你! 我生气了,我又生气了! …… 但是我很好哄。 今日楼内的大家聚在一起打火锅,阿爹在白色的那边挑了两块缀着大rou的骨棒给我。 果然我还是最喜欢阿爹了。 我伏在他的身旁啃那块骨头。阿娘也来了,坐在我的另一侧。我还埋着头,就被阿爹轻轻拍了一下,他看了我一眼。 我马上就意会了,叼着我的骨头挤到阿娘的另一侧,把她推到阿爹身旁。 4 今天开始,就是我在绣衣楼的第六年了。 我的人话学得很好,能够理解大部分平常的句子。我试过模仿人类说话,可是出口的只有狗语。阿爹说没关系,他是唯一能够听懂我说话的人,能和我自如交流。 阿爹终于买了广陵的宅子,还在他的宅子里给我做了一个新的小家和乐园。他做得很辛苦,有时候下了夜值还得回去拾掇。 前几日他同阿娘出了公差,似是去了什么农家乐,回来的时候带了很多金灿灿的石头。阿娘越来越忙了,总是在出差,自那之后他就有些神色郁郁。 所以只好换做我陪他回家,陪他说话。 我太笨了,我连用后足站立都尚且做不到,妄论像阿爹那样用前爪做手工。但是阿爹总是说我是最聪明的小狗。他把刻薄都留给了两足兽,而我是唯一未遭过他白眼的宝贝小狗。 他初见时带我去河边洗澡,拿软软的毛巾给我擦身子,那时就说我是漂亮的小白狗。 “你不会坐下、握手也没关系,你又不用读《大学》。”阿爹把掰碎的rou脯送到我的嘴边,“你只做开心的小狗就好了。” “……汪?” “嗯,我读过。”阿爹望着我,又开始用那种悲伤的语气说话,“家齐而后治天下。” “汪汪……” “你说得对,你有家了,我也……”他神色晦暗,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哀色。那双墨色的眼紧紧注视着我,思绪却越过我,透过我看到了什么。 “飞云,很久以前我也养过一条小狗。”他闭上双眼,似乎想到什么压抑的事情,“那时候我没有能力保护它,它……” “汪汪!汪汪汪!”我扑进他的怀中,打断他还要继续说出的话,伸舌舔他的脸颊。他从不对阿娘露出这样脆弱的眼神,但是我想如果有那样一天的话,阿娘也会这么做。 阿爹被我扑倒在满地的木板当中,亲昵地用面颊蹭了蹭我。 “嗯。它和你长得很像,看起来都没有家,很可怜……” 我不想再看到阿爹这样伤感的神色了,用前爪从他的怀中刨出那张酷似阿娘的纸片,拍到他的掌心。 我是很笨的狗,没办法给阿爹安慰。但是他看到阿娘就会开心,我希望阿娘能让他快乐一些。阿爹自己好像不知道,他的身后也有一条蓬松柔软的大尾巴,每次见到阿娘就摇得很欢快。现在那条尾巴恹恹地耷拉着,没有精神。 “江都的事情办完了吗?一切顺利?” “嗯,明天中午就能回到广陵了。” “听说江都近日暴雨,你盯着亲卫,别让他们带你走水路。这群人总是贪图方便,你也不说他们。” “放心,从江都过来的水路还算平缓,弄条大船,还是能安全渡江的。” “好,你不晕船就好。从村子回来以后,不是你出差,就是我出差,楼里已经清净很久了。” “那你得尽量把公务在这几天处理完,毕竟,等我回来就不清净了。” “你也好意思说?快回来,一堆东西等着你。宗室的信,田计卷宗,还有从洛阳来的文书……” “……走水路真的有些危险!江面好颠簸!我还是走陆路好了,虽然会慢一些,但是安全……” “嗯,坐马车安全。知道你走陆路,我就能安心睡觉了。这两天睡不好,又梦见了那个村子。” “你是对泥石流心有余悸吗?” “……也不全是,更多是怀念吧。我还挺喜欢山村生活的。飞云也会喜欢那吧,可以沿着山道疯跑。” “回了广陵之后,的确偶尔会怀念那里……没有公务,可以一整天待在一起。” “我才没有怀念那个!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吵吵闹闹的,没法静下心做事……” “你到底想不想我回来?给个斩钉截铁的回答。要是觉得我影响你工作……我就顺路拐去长安,去见几个老朋友了。” “……你不回来,我更没法静下心做事。在山村中,每天都待在一起,好像已经习惯了。……斩钉截铁地说,我想见你了。” 5 在绣衣楼的第七年。 我在绣衣楼角落的草丛里嗅到了阿娘的味道,把那地方的泥巴刨开之后,最底下摆着一块像是账本的东西。上面有阿娘和阿爹的味道。 我把那东西带回南账房,放进阿爹手中。 阿爹只看了一眼书封就笑了,是很无奈的表情。他原本似乎是想像平时那样揉一揉我的头,可是指尖停在中途就顿住了,拍了拍我身上没有泥巴的地方,让我去楼外的河边洗个澡。 他嫌我脏! 第二日是休沐日。阿爹说我是功臣,和阿娘一起带我去玩。 是上次他们说过的农家乐。 这里的山道很宽阔。我最喜欢跑步,我在前面跑,阿娘似乎想追我,被阿爹拽住了胳膊。 他们在身后慢慢地走着,因此我总是要跑跑停停,站在远处看他们并肩过来。 阿爹说的不错,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在这里不用上班,我不用,阿爹也不用,阿娘更不用。我们三个可以一直待在一起,只要我们想,甚至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我们。 我喜欢休沐。 阿爹又烤了rou脯,烤了很多,七成是我的,剩下三成是阿娘的。 晚上的时候,我睡在他们的榻前,听到他们睡得很不安稳,总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阿娘似乎做了噩梦,偶尔发出几声呓语。 翌日阿娘还有工作,所以我们很早就踏上了返程的路,连天色都未霁。 回去的路和来时一样,只是不知为何,下坡的山路令我更加兴奋。我几乎是狂奔着跃下台阶,我们还像来时那样一前两后。 山间的空气与城里很不一样,更加清澈,夹着土腥味与花香。可此时的气味很显然不对劲,我嗅到了淡淡的血气。 七年里我见过许多次行刺,当即警觉地转身,冲着远处的二人放声喊叫。 他们听到了。 我看见阿爹和阿娘同时抽出腰间的佩剑,朝我这边奔来。 眼前窜出几道黑影,又是那种高大的、健壮的人。他们全身都被黑布包裹着,每个人都举着沾着鲜血的利刃,挡在我们之间。 其中一个朝我走过来。我作出攻击的姿势,龇牙盯住他。 后面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最后在从那柄长刀的刀面上看到了我自己的样子。 阿爹说得不对,我不是白色。 我是…… 红色的。 6 还是我在绣衣楼的第七年。 八月十二日。 阿爹从农家乐回来之后就有些食欲不振,他吃得太少了,还不到绣球的零头。他瘦得有些吓人了,连两颊都隐隐凹陷,眼底的青黑重得如未晕开的浓墨。 我每天都守在他的身侧,但是自从那日起,他就不再摸我了,只是偶尔会看着我,如平时那样同我说话。 楼里的其他人都来关心他,他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说自己无事。 我想要他开心一些。 阿爹希望我做开心的小狗,我也希望他做开心的人。 不知为何他对我的触碰不再有反应了,我伸出去的爪子融进他的胸膛,没法像往常那样刨出阿娘的纸片。 “飞云?” 汪!我冲他摇了摇尾巴,伸舌舔舐他的面颊。可是我的舌头也融进了他的身体,我只能悻悻地缩回脑袋。 “对不起。”阿爹看着我,又不像是在看我。 汪? 八月十七日。 阿娘今日拉着阿爹出门了。 我跟在阿爹身侧,果然看到阿娘捧住他的脸,用唇吻了吻他的面颊。 路边有一窝刚出生的小狗,稀疏的毛发紧贴在皮rou上,湿漉漉地发着抖。 阿爹驻足留观片刻,快步离去,将我和阿娘留在原地。他是很善良的人,见到无家可归的奶狗,总是生出比旁人多几分的怜爱。阿娘的表情也很落寞,看着那一窝幼崽,神色戚戚。 我不知道应该去追阿爹,还是留在此处照看阿娘。 八月十七日夜。 我最后还是沿着路跑回了绣衣楼,找到了在南账房中枯坐的阿爹。 他的高马尾已经松开,长长的头发遮住面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能看到他的尾巴,那条沉寂已久的、毫无生气的尾巴。 我还是不知道阿爹究竟为何如此哀伤。 此时的他就像是一盏耗尽的油灯,在昏暗的账房里落了泪。 阿娘回来了,她抱着一个很沉的木箱,塞进阿爹的怀中。 木箱里塞满了雪白的棉絮,装着被洗的干干净净的五只小狗。 我认得他们,是下午的那几个孩子。 阿爹说话了。他已经几日没有说过话了,声音比之前哑了许多。 “飞云?” 汪!汪汪汪! 我欣喜地凑上前去想要贴一贴他,却再次融进他的身体……抬眼看去,才发现他看的不是我。 他在看那五个孩子。 “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飞云。”阿爹的声音颤抖着,这是我见过他最悲伤的模样。 可是我就在这里从未离开过,我一直陪着你的,阿爹。 为什么要喊它们飞云呢,阿爹。 阿娘定定地看了他很久,起身离开了,我随着她一同出去。 门外站了好多人。 我听到有人压低了声音问:“楼主,飞云不是已经死了吗?傅副官他……” 阿娘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吩咐众人不可再提及从前的飞云。 我死了吗? 好像是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阿爹没有给我rou脯,我也不曾感到过饿。 原来阿爹真的看不到我了。 我站在熟悉的院落中,头顶上是那窝总欺负我的乌鸦,而现在他们对我视若无睹。 原来不只是阿爹看不到我了。 倘若我死了,那阿爹该如何?阿爹总是伤心落寞,却从不主动提及。 思及此处,我冲回账房内,看见难以入眠的阿爹环着那只沉重的木箱,卧在榻上睡着了。我这才想起来,他有新的飞云了。 他似乎还在做噩梦,口中呓语不断。 “飞云……” 汪? “是你吗?是我对不起你……” 汪汪…… “家没了……飞云,家没了……” 阿爹即使是在梦中也依然流泪不止,我已经知道了他是在为我而悲恸。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并非是阿爹能够听懂我说话。 而是因为,他是双脚站立的我,我是四脚着地的他。 我和他一生都在找一个家。 如果可以,跑云走云或是随便什么云都行,我还想再做一次傅融和广陵王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