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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先动心的。

    孙权这孩子就像是个精力旺盛的猫科动物,纵然他并不喜欢这种说法——可是在我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头发时,他张牙舞爪的模样就像我小时候在山中救过的那一只猫一般。

    乔装进孙家之前,我听说过孙家次子是个文静又善良的,真正该小心的是那从小就炸了茅房的小姑娘,我自诩自己乱世行走什么人没见过,无非就当收服小弟一般,保持无动于衷,萍水相逢的关系就好。

    于是见面我们并不说话,他板着一张谁都不爱的小脸,我则垂着头,装模作样的站在孙策身边,仿佛毫不相干两不相欠。

    可是孙策却拉着我的手,指着那小孩说这是我弟,“仲谋,这是你未来的嫂子。”

    眼神对视上了,他匆忙侧过脸,一幅爱答不理的模样。

    我一愣,还没等做出反应,就听见孙策开口,“你们这样不行啊。”

    我当然知道这样不行。

    阿蝉低语感慨,想不到春风化雨的楼主也有吃闭门羹的时候。

    我用食指敲她的头,这是和楼里谁学的油嘴滑舌——阳春三月,春光正好,我已经好久没有穿着女装在花园之中散步了,我背着手,装模作样同阿蝉说,“那孙家二郎不过是个小孩,你懂什么,对待小朋友,要有耐心,有真心,有爱心——”

    阿蝉听了我的胡诌唇角动了动,再一抬眼,却看见孙权提着腰间那几把宝剑,明明是春光正好的时候,他不苟言笑的模样却不知道怎的,总让人想让人逗弄他一番。

    他话少,我便本着对待小朋友要耐心真心有爱心的原则硬着头皮去同他讲话。

    那对话无聊又苍白,问他四书五经六艺,他规规矩矩答了,我却寻思自己如同他那年纪那会儿,好似最喜欢干的事,便是带着绣衣楼那一群人爬树逗鸢儿吧——

    果然是个无趣的崽,他见我盯着他腰间的宝剑发呆,忽然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发现什么了不得事一般,嘴唇抿了抿,随后讷讷开口,“……嫂嫂也喜欢宝剑么?”

    我咳了两声,心想这要如何回答?

    出于不让在场任何人尴尬的好心点点头,可是又能如何,我是个使短刀的,哪里懂他那腰间宝剑姓谁名何,又出自哪家之手呢?

    可是他却讹上我了一般。

    或者说,在他的大肆宣扬之下,他们整个孙家人,都讹上了我。

    得到什么武器好物,迫不及待与我分享。

    他讲话不似他哥哥,声音略低,却又带着些许奶音,黏黏腻腻的,说话总是嘟嘟囔囔,说不清是奶气还是帅气了。

    我心想这家人绝对不懂何为点到为止,阿蝉却很开心,每日收到的新鲜武器,总要拿到手里把玩几下点评一番。大家萍水相逢,谁都别把谁太当回事,客套客套得了不行吗???

    显然孙权是不懂何为浅尝辄止的,或者说,他一家人,都不太懂。

    于是也就呼朋唤友,霸着我的身边,指着那一排排剑光森然的宝剑说,“我哥说了,让把这些,都给你看看。”

    我的耐心快消失殆尽,天天夜里扒拉阿蝉,快找玉玺,找完玉玺,赶紧回家。

    我和他不一样,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他是江东豪门的小公子,上面有父兄罩着,有老师疼,生活平稳富足,被家里人当成宝贝儿似的。他又怎么能懂我这种从小没了亲人,承了皇亲国戚身份却变成皇帝手中一把刀的委屈。

    我顶着那两个身份不由自主,我多怀念小时住在西蜀时的单纯幸福。

    阿蝉总问我为何总是托着腮望着那孙家老少发呆,自从来了这孙府,便更是如此。

    我说你知道么我有多艳羡——那是我在广陵王和绣衣楼楼主这两个身份上都不能有的。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撞见他站在院墙窗外,看着父亲母亲肆意赞美自家兄长与meimei,脸上一闪而过的委屈让我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惊讶——而他,又大概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扭过脸,若不是握着剑柄泛白的手指头出卖了他的情绪,也许,我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鬼使神差我没径直进了院,即便我知道,那些人都在等我。

    理智告诉我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吧,你不知道成年人世界中的首要法则不过是不给自己添麻烦——可是那手却好似不是我的,我又一次抚上他的头发,轻声同他是说,“你这个崽啊,是谁欺负你了?来告诉嫂嫂,我替你打他。”

    我嘻嘻哈哈,胡言乱语,就好像是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般。

    他不讲话,就顶着束好的冠在背阴头里站着,我想了想也许他那会让并不需要别人开口说什么,只是站在一起,有个人靠,大概也就够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吸了吸鼻子,不情愿的拉下我的手,再抬头,已经是冷静如常了。

    可是我们的话题却变成了你喜欢吃什么,你以前的生活什么样——他有点扭捏的凑过我的身边,盘腿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

    我便随口说了,有时候是当着他的面,有时候又是年轻人们凑在一起时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说的。大家都当成了耳边风,却在有时出府办事,他回来,提着个食盒子说,给你,你爱吃的。

    该认真的时候不认真,不该认真的事儿却当成个宝贝似的。

    时间久了我都当他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小朋友,招猫递狗似的,他打过来,我就打回去,他横眉冷对嘴上讨不得便宜,被我挤兑得气得口中拌蒜,我仗着自己稍有几分当大忽悠的天分,将他怼的哑口无言。

    气急了,只能张嘴咬——我说你看看你看看,说你是猫狗附身,真应去找那方士神棍替你驱驱魔,他就吱哇乱叫的拿着腰中的宝剑套子戳我。

    直到孙策见到,看我同他打闹,惊讶得睁大眼睛,说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我笑得靠在孙策怀中说,“我这是和仲谋开玩笑呢——”

    一回头却看见那小孩抱着剑,站在远处,一言不发了。

    他说嫂嫂和兄长的感情可真好。

    我说那是,因为你嫂嫂我人好,是打着灯笼都寻不着的好女娘。

    他清了清嗓子,用手中的书卷遮了脸。他又嘀咕讲了些什么,我听不清。

    我只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怪,不知怎的,我只觉得自己的耳尖多少有些烫。也许是因为这天太热太燥,又或者那一副好皮相也真是如了我的愿。

    他忽然古怪的说,“那嫂嫂呢,心悦我兄长么?”

    我一愣,脚下拌蒜,跌了个狗啃泥,却不如干脆就躺在那草地之上,仰着望向天空。

    可害怕那没来由的尴尬与寂静,于是我努力撑着笑,他却也同我一样躺了下来,侧着身,把手臂枕在头下,一言不发盯着我。

    我的天啊快来个人好不好,求求了,哪怕是董卓砍到了江东来也好——只是四下无人,有风的喧嚣、有蝉鸣,有落花随那流水去,唯独我同他,好似那乡野草地是行被人遗忘的两枚道具一般——

    我只觉得脚心都凉出了汗,胃开始一点一点抽着疼,他依然一言不发的扫着我,眼神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也不过就是区区那么一个脸的范围,我可以装作无动于衷,然而那眼神多少让我有些恼。

    我们太近了,近到那些呼出来的气息都可以纠缠在一起。

    他睫毛很长,眼珠子好似翠绿的珠子一般,眼神垂下的时候,便看见睫毛落下优雅的影子。

    我忽然想要别过头不再看他,带着隐在颈后头发中的一丝热与潮红。

    可是刚想转身便被他一把抓住了袖口。

    他轻哼一声,好似耀武扬威一般——

    “嫂嫂,你输了。”

    我承认是我先动的心。

    但凡正常人都有那尚美之心,怎么能对那好皮囊视若无睹呢?

    所以我顺理成章将那些心烦意乱的心思归咎于我的爱美之心,以及,自己为了这汉室基业献身的勇气。

    若是能离间那孙氏兄弟,不也是大功一件么?

    真是个尽职尽责爱岗敬业的好人啊,广陵王!

    可是,我快按捺不住自己快要爆炸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