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叶落闻鸟语,碧海听涛声
只有这时,姬别情才会想起祁进乃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快剑手,正是因为身手矫捷,几乎来无影去无踪,祁进当初在中原才被误认为白衣女鬼。剑气过处竹木散落一地,姬别情几乎无处可躲,狼狈地四处逃窜。祁进想逼他出招,姬别情却连拿武器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吕洞宾站在远处喝茶,神情自若,时不时还要夸赞两句祁进的剑招多么出色,更显得姬别情完全落在下风。 这毕竟是忘忧岛,不是凌雪阁,姬别情不敢轻举妄动,晃神的一瞬间后背又撞到粗壮的竹子上,险些闪了腰。祁进嗤笑一声:“要不要我让让你,姬阁主?” 姬别情道:“师父在前,我不好无礼。” “那是我师父,与你何干,”祁进一剑劈断姬别情背后的竹子,“别光嘴硬。” “你师父不也是我的——” 话还是没能说完,姬别情只好举起折扇,兵刃相接,震得他手腕发麻。论剑法他比不过祁进,但长剑又不比折扇灵活,来往几招反而比方才只顾着躲剑的时候要舒坦。于睿不知何时出现在吕洞宾身边,有些忧心:“师父,任由他们打下去,这片林子不就没了。” “竹子长得那么快,急什么,”吕洞宾晃了晃茶壶,“你带茶杯没有?” “……没有。” “可惜,这茶要冷了,该如何是好。” “那名红衣教的女子,师父打算如何处置?” “她身体如何了。” “还没醒,但应当无大碍,徒儿先前把脉,她武功应当废了不少。” “她那一身阴毒内功,废了也好,红衣教已灭,她还拿什么兴风作浪。你不必过于忧心,留她在岛上吧。” “这……若是中原武林,乃至朝廷,因为她而对忘忧岛……” “这岛上现在只有一个不属于这儿的中原人,”吕洞宾摸摸茶壶,冷了,又坐下来生火煮新茶,“何妨去问问他呢。” 姬别情的发冠被祁进打掉了,满地散落竹叶,偶尔响起几声抗议似的鸟鸣,祁进的出招慢下来,姬别情知道他体力不支,但仍不敢放松,祁进的剑穗落在地上,而他也折断两根扇骨。祁进跃到一块巨石上,姬别情正要追上来,祁进的剑柄却忽然击中了他的手腕,折扇应声落地。 论轻功,他到底还是比祁进稍逊一筹。 “你输了,”祁进的剑尖离姬别情的鼻梁不过一寸,“姬阁主。” 姬别情头发散乱,仰头望向祁进:“那我们为什么打起来?” 祁进一愣,才想起是因为姬别情和师父提了“婚事”,这一架打得好像他自己恼羞成怒似的,气势便弱了几分:“这事我不想商量。既然你输了,以后……” “以后我再带着聘礼上门,”姬别情摊手,“这次我认输。” “你……” 姬别情叹气:“我能来第一次,难道还不能来第二次,我一个人能来,当然也能带更多人来,口口声声叫我姬阁主,那我只能用凌雪阁的办法来求你了。” “你这是求我吗?”祁进不怒反笑,“你这是威胁忘忧岛。” “我哪敢,师父还在这儿呢。” “都说了那是我师父,和你无关。” “我知道你没消气,但是……” “错了,”祁进从石头上跳下来,剑尖挑起刚才被他击落的姬别情的发冠丢回去,“我早就说过,若我站在你的位置上,我会和你做同样的事。我只是不想和中原再有瓜葛,也不想再见中原人。” “是不想见中原人,还是不想见我。” “没有区别。” 姬别情拽住祁进的手臂,后者回头望他:“答复已经给你了,不趁着天气还好离开忘忧岛,你还想做什么?” “谁说我要离开忘忧岛了。” “你别脸皮太厚。” “伤还没好就让我走,”姬别情指指自己手臂上的伤,“不合适吧。” 祁进一时无言,回头想找师父救救他的嘴笨,方才煮茶的地方却空无一人,吕洞宾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留在那里的只有一丛熄灭的火堆。 “师父又去云游了,”于睿对着药炉叹气,“这才回来几天。” 探雪还没有醒,姬别情软磨硬泡地强行留在忘忧岛,吕洞宾又一次留书一封不知所踪,上一次纯阳宫这么热闹是何时,于睿实在想不起来。她小心地把熬好的药汁倒进碗里,尽力把头脑里的一团乱麻扔出去,先不去想别的事了,想办法让探雪醒过来,走一步是一步。 “师姐。” “你把姬阁主安顿好了?” “他哪里需要我安顿,”祁进抱着剑靠在门边,满脸颓然,“他才上岛多久,凭借那点口舌的本事,都快比我更熟悉忘忧岛了。我让他随便找个地儿住。” “我要去给探雪送药。” “师父没说怎么处置她?她醒了没有?” “还没有,但你放心,她现在被关得严严实实,”于睿端起药转身过来,上下打量祁进,“姬阁主真没事?” “倒不如想想忘忧岛会不会有事,他今日提醒我了,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上岛,但凌雪阁不会就这样把他们的阁主一个人放在南海,”祁进眉头拧得死紧,“探雪的事不解决,中原朝廷不会放过纯阳宫。” “到中原一趟,你聪明了不少。” “……我以前很笨吗?” “那倒没有,只是你以前遇到事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分析利弊,许是你在姬别情身边久了,多少沾染了点。” “我可没他心眼儿那么多。” “打了他一顿,把师父最喜欢的那片竹林砍得七零八落,还没消气?” “我真不是生他的气,”祁进扶着额头晃晃脑袋,“但是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太短了,我没那么快想明白。” 于睿点点头,不再多问:“我去看看探雪,若她醒了,我来叫你。” 才晴了没几个时辰,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姬别情躺在祁进小院的厢房里浅眠。他和祁进与探雪搏斗时本就受了伤,休息得并不好,又与祁进你来我往地打了快两个时辰,体力早就支撑不住,祁进又恰好不想看见他,他便请邓屹杰帮忙找了一间厢房——祁进的小徒弟倒是很善解人意,不像师父冷着一张脸。 他安稳地睡了三个时辰,没有人来叫他,期间他听见了轻微的响动,然后是食物的香气。姬别情不想知道是谁,或许对方也不想让他知道,他便把被子拉上去继续睡,直至门第二次被推开,他才坐起身。 “白天睡觉,晚上你还睡得着么。” 祁进捧着托盘进来,上面是伤药和干净的白布,姬别情站起来,拣起一块已经凉了很久的馅饼送进嘴里:“想睡什么时候都能睡得着。” “衣服脱了。” 姬别情大惊:“祁道长要对姬某做什么?” “你要自己换药也可以,”祁进很好脾气,不想接他的话茬,“我正好还有事要做。” 厢房里沉寂片刻,姬别情拉开腰带坐回床上,将先前包扎伤口的布条解开:“有劳。” 他有点想念祁进一点就着的暴脾气了,姬别情想,那样这气氛也不必过于沉闷,他还能跟祁进说说笑话,像他们在昆仑的宅子里那样。真亦假时假亦真,连叶未晓等人都把祁进当成了真正的阁主夫人,又何况是早就在不知不觉间交出了真心的姬别情本人。 “探雪大概是醒了,我等下要去找她问话,”祁进将药粉洒在姬别情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姬阁主最好一起去。” “我以为你们会把探雪赶出忘忧岛。” “师父不准,大概是不想让她再到别处去惹事吧。” “她和忘忧岛……” “她不是纯阳宫的弟子,”祁进忽然把布条勒紧,“就当是我们帮朝廷一个忙,至少在南海,忘忧岛还是说了算的。” 姬别情咬着牙,好一会儿才使得面容不那么扭曲:“我并不仅仅是为了朝廷才来找你。” “你说过很多次了,姬阁主,你不烦我还烦呢。” “祁——” “好了,跟我去见探雪。” 姬别情只好穿上衣服跟在祁进后面,晚膳时间刚过,附近少有纯阳宫的弟子走动,唯有一处偏远的、靠在石壁前面的院落被十来个人把守着,院落外面围着两层竹篱,里面却只有一座茅屋,屋里隐约能看见烛火。 “师叔,”看守的弟子向祁进拱手行礼,“于师叔让我们在这里等您,需要我们陪您进去吗?” “不必,”祁进推开竹篱门,“你们在外面看守就是。” 姬别情正要跟上去,却被守卫拦在门外:“祁师叔,这位是?” 祁进回头瞥了一眼:“让他一起进来。” 守卫疑惑地让开,姬别情快步跟到祁进身后,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祁道长好大的面子,姬某受宠若惊。” 祁进肩膀一抖,没敢回头,双手猛地推开茅屋的木门:“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