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星垂南冥阔,月涌沧海流
姬别情向后退了半步,也不知道祁进看见他没有,海浪溅了他一身水。被激怒的巨鲨在海中翻滚,血红的浪花蔓延开来,祁进微微皱眉,剑被甩进水里,他没有别的武器,瞥见甲板上零散的海贼大刀,随手捞起来一把,猛地朝巨鲨劈过去。 “愣着干嘛!”祁进回头骂了一句,“躲开!碍事。” 姬别情只好继续抱着桅杆,他倒是想帮忙,但显然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眼见巨鲨渐渐折腾不动了,祁进才跳到甲板上,一把拖过姬别情的衣领,然后朝着天吹了一声口哨。 “少侠,不是,大侠,”惊魂未定的海贼软着腿爬过来,“救,救……” “趁着更多鲨鱼还没来,你们自己回去,不会有事,”祁进拖着姬别情的衣领,回头向远处望,“别再来忘忧岛了。” 姬别情爬起来想说点什么,很快又被祁进拖着往前趔趄两步,未等反应过来就跟着祁进跳上了一头鲸鱼的后背,再次闯进迷蒙的海雾里。 四周除了海浪的声音什么也没有,白鲸的脊背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个人。 姬别情坐在祁进身后,没敢动,轻咳一声:“多谢祁少侠救命之恩。” “你来忘忧岛干什么。” “来……来看看你。” “这是南海禁地。” “我知道。” “我没想救你,外人擅闯忘忧岛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船翻了被鲨鱼咬死,要么迷路到在海上饿死,你只是运气好,我刚好在外面。” “你那天受伤了吗?” “没两天就好了。” “于道长说,你看见琉璃灯就会有办法,定然不会有事。” “所以你就要将我推出去。” 祁进没回头看姬别情,这感觉说不上来,他以为他会暴怒,或是难过,但他很平静,平静到一句话也不想说。现在姬别情在他身后,手无寸铁,面色——姑且算他诚恳吧,雾太大了,方才没看清。祁进突然想不明白刚才为什么要把姬别情拽上来,海贼的船已经在回程了,他怎么不直接让姬别情跟着一起滚。 鲸鱼渐渐靠近岸边的码头,邓屹杰正举着伞焦急地等待,见到师父连忙举着另一把伞上来接,看见祁进身后还有个陌生人,愣住了:“师父,这是谁啊?” “一个倒霉蛋,”祁进接过邓屹杰的伞,“你领着他找间屋子换衣服,然后就不必管了。” “可是……哎,师父慢点走啊!” 姬别情躺在浴桶里抹了把脸,祁进这个小徒弟是个老好人的性子,替他找了干净的衣服,还送了吃食和洗澡水,可惜毕竟是修道之人,饭菜寡淡了点。只有一点不好,脾气太倔,和祁进如出一辙,问他祁进近来怎样,这小子只歪歪头,一句话也不说。 外面雨声又响起来,姬别情爬出浴桶换了衣服,折腾这么一通,又是凌晨时分,姬别情却没有睡意,拎起靠在门边的雨伞。 邓屹杰正打着哈欠路过,见姬别情出来吓了一跳:“施主还没休息?” “睡不着,方才你师父救了我,我想天亮后去道谢,”姬别情一本正经道,“却不知那位道长住在何处?” “啊……倒是不远,从这里出去,穿过药田就是师父住的院子,”邓屹杰向东边指了指,“不过明日早上我们有早课,施主要去,还是稍微晚一些吧。” 姬别情作恍然大悟状:“多谢道长提点。” 邓屹杰觉得怪怪的,但一时也说不出哪里奇怪,虽然见姬别情回到屋里去还熄了灯,仍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姬别情听着脚步声渐远,确定四下无人,才从窗子翻出去,直奔药田中间的小路。才刚踏进祁进的小院,倏地一道寒光闪过,姬别情冷静地举起双手:“大侠饶命。” 祁进的剑又往前挪了半寸:“你来做什么。” “一是为感谢救命之恩,二是道歉。” “道什么歉。” “那天我派人去寻过你,但没找到,只见到红衣教众人的尸体,我想你应当是回南海了,才一路找过来——” “我知道,”祁进平静道,“叶未晓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在山上。” 姬别情怔住:“你知道?” “我还知道这就是你和我师姐商量好的,因为不管是对忘忧岛,还是对凌雪阁,亦或是对朝廷,这都是损失最小的选择,若我是你,我未必不会这么做。” “进哥儿……” “你来这里也不只是为了道歉,还有替朝廷来排除忘忧岛这个威胁,对吧。” “朝廷没觉得忘忧岛是威胁,只是中原对忘忧岛知之甚少,难免好奇。” “连你也好奇?” “若我说不是,未免太假了,”姬别情的手指在祁进的剑身上抚过,“于公,调查忘忧岛是我凌雪阁主的职责;于私,我想知道你在什么样的地方长大。” “……” “还是不相信我是真心来道歉的?” “进来吧,”祁进反手收剑,“风太大了。” 祁进原本就没睡,白天想学着于睿看书静心,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到了夜里许久没有睡意,又在海上折腾半天,沐浴过后反而更精神了。听见外面的动静,不必想也知道是姬别情,于是提着剑便冲了下来,见到姬别情又心生悔意,方才应当直接吹灭蜡烛装睡的,为何要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 桌上散乱地放着几瓶伤药,与巨鲨搏斗时祁进还是受了点轻伤,姬别情想问,却见祁进把伤药全都扫进药箱里,半点发挥的余地也不留给他,于是尴尬地摸摸鼻尖:“你受伤了。” “一点擦伤。” “我不知道上岛有这么危险。” “你若不来就不会有危险。” “不来怎么见你。” 祁进反问道:“难道我想见你?” 不说还好,说了反倒欲盖弥彰,祁进猛地红了脸,转身就要上楼,却被姬别情握住了手腕,挣扎不开,又不好伤他,被姬别情拽进怀里从背后抱着,本想踩他一脚,最后还是一动没动。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也跟着散去,月色入户,如水银泻地,照着两个人交叠的影子。 “你不想见我没关系,”姬别情贴着祁进的耳朵,“我想见你,我就会来。” “红衣教已经平定,你应当也讨了赏,我对你还有什么用处。” “这是什么话,”姬别情紧皱着眉,“谁说你没有用处?” 祁进深呼一口气,压着怒气回头,正欲质问,却听姬别情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自古哪个名门正派的掌门没有夫人——啊!” 离得这么近,祁进这一拳仍是结结实实,姬别情痛苦地捂着肚子:“你怎么真打。” “擅闯忘忧岛还出言不逊,打你一拳是轻的,”祁进咬牙道,“你还敢说?” 姬别情大惊:“先前凌雪阁中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夫人,连王婆婆都知道了,进哥儿莫不是要对我始乱终弃?” “我说你——” 祁进正气不打一处来,还想再补一拳,门再次被撞开,裹着一身黑衣的蒙面女子手持利刃,猛地向祁进刺来。祁进躲闪不及,正要提剑硬挡,却见姬别情抽出一直带在腰间的折扇冲在祁进身前,挡住女子的匕首。 “又是你,”女子声音沙哑,“坏我好事,该死!” “这不是探雪大人吗,”姬别情故作惊讶,“幸会幸会,只是装束怎么变了?” “闭嘴!”探雪后退两步,目光扫过二人,“坏我圣教大业,又害我沦落至此,不如今日,一并为我圣教殉葬!” 祁进瞥见探雪手腕上的铁索,看来她是刚刚挣脱禁锢便直奔这里来了,想来伤势也不可能这么快痊愈,不想伤她,探雪却步步杀招紧逼而来,半点喘息的余地也不留下,似乎当真要与祁进同归于尽。姬别情发觉了祁进的犹豫,忽然将祁进撞到一边,折扇又接住探雪的匕首,发出一声闷响。 “别碍事,”探雪微微眯起眼睛,“你就那么想比他先死?” “你对纯阳宫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姬别情闪身躲过探雪一掌,“若我没猜错,你能上岛也是祁进救你的,你却要杀自己的救命恩人?” 探雪冷笑道:“姬别情,我劝你别插手,这是纯阳宫欠我的,是吕洞宾欠我的!” 姬别情奇道:“你要伤我夫人,还要我不插手?这是什么道理?” 探雪不想和姬别情废话,瞥见手边的茶杯,抓起来猛地朝姬别情砸过去,姬别情没能闪开,被砸中了肩膀,终于像是有了些怒意,手中的折扇忽而咔嚓一声,亮出它原本的样子来。 ——每一根扇骨都是一道利刃,是姬别情最顺手的武器之一。探雪原想割开姬别情的喉咙,见状倏地翻转手腕,想要先挑断姬别情的手筋,脖颈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随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你竟然还要留着她,”姬别情蹲下来看晕过去的探雪,“她想要杀你。” “你受伤了。” “她和你师父到底什么恩怨?” “我说你受伤了!”祁进忽然大吼一声,“谁要你管我的闲事!” 姬别情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子是湿的,方才缠斗时被探雪划了一刀,他竟无所察觉,正要查看伤势,忽然被祁进拖了起来,紧接着是刚刚被祁进收起来的药箱,“砰”地一下砸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