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不算数的话,那我可以追你吗
王越有什么好吗?估计凌睿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只是每天期待着,有个匆忙的身影背着书包准时抵达他的诊室,兴致勃勃地介绍着便当里的每道菜,间或聊到自己在餐馆帮工的心得,从采购到备菜,从出锅到送餐,无论是宴席大餐还是家常小菜,都能让王越打破沉默,亮着眸子兴冲冲地畅聊起来。偶尔提起工作上的困难,王越就如同xiele气的皮球一般,强打起精神安慰自己,“没事,我再学学就会了”“反正就是多问问别人”。 凌睿总是倾听。 从小到大,他都好似生活在云端。成绩优异、目标明确,没有早恋、没有叛逆期,一帆风顺到挫折鲜少写进他的履历,作为别人家的孩子永远璀璨。即使步入了医生这个职业,尽职尽责,游走在生死边缘拯救他人生命,经历许多千钧一发的抢救时刻,他也仍是漂浮的、理智的,冷静注视这一切。 大学时读到《破碎故事之心》,“爱你才是最重要的事,莱斯特小姐。有些人觉得爱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和一堆孩子,或许爱就是这样,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他带着尊重和轻蔑合上书页。爱情让人疯魔,让人成为感性和欲望的野兽,他的同学、他的朋友全都自愿戴上爱情的枷锁,步入婚姻的殿堂,凌睿微笑着祝福,同时疑惑着。 直到王越闯进他的生活。 或许是他带来的风、他的疤痕、他受了伤却仍倔强清澈的眼睛。 在每个热闹的晚上,凌睿靠在沙发上给王超剥橘子吃,凝视着王越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穿着围裙,戴着袖套,切菜、下锅一气呵成,雾气蒸腾中模糊了面容;或是半弯着腰洗碗,水珠溅湿他的胸口,透出小麦的颜色。忙完后,他摸摸王超的头,耐心地哄王超去睡觉,伸手去抓茶几上的橘子皮时无意间挠在了凌睿的掌心,不好意思地笑笑。 凌睿想,或许是那个时候他被王越拉下了云端,生平第一次降落在坚实的土地上,看到人间烟火和柴米油盐,第一次品尝到心头的涩和甜。 人间有王越扑在他耳畔的温热呼吸、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身上淡淡的香烟味道、头顶不听话支愣的呆毛,牵着王超走遍周末的街头巷尾,而他跟在二人身后。就好似这一幕熟悉到重复了上千次一般自然,他接过王越手中的购物袋,走在最外侧轻轻搂住王越的肩,隔开汹涌的车流,王越笑着低头听王超结结巴巴地说话,他笑着注视二人玩闹的动作。 如果以后的日子能和王越一起过下去的话,也不算太坏。 “凌睿!” 凌姨随手抓起沙发上的枕头就往他身上砸,一点也没收着力道,凌睿乖乖站着任她砸。 她怎么也想不到,向来规矩的儿子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借着照顾之名暗生情愫,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何时而起,又持续了多久。 凌姨被气得头疼,她捏了捏眉心:“……他知道吗?” “我,我没同他说。” “……所以什么都没开始是吧?” 凌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小越吃了那么多苦头,我只希望他能在我的庇护下平平安安、一生无忧就好,顺利结婚生子成家,也算慰藉王大哥在天之灵,可你非要去祸害他……”凌姨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管不了,滚吧。” 凌睿听话地“滚”上楼了。 “对了。” 面对独子二十八年来才堪堪冒出的这一朵桃花,凌姨作为母亲又怎么能轻易折下,况且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性子,认定了就不回头。 她背对着凌睿淡淡道:“明天我带小超出去玩,你自己看着办。” *** 第二天一早,凌姨说从朋友那儿得了两张游乐园的票,要带王超一起去,可把王超开心的,从吃早餐开始就在饭桌边上手舞足蹈,咬着油条傻乐,被王越训了好几声“坐好”。 “你要听凌姨的话,不要胡闹,也不要到处乱跑,要是遇到什么情况记得用手腕上的手表,给我打电话知道吗?”王越站在王超面前,替他细细抚平衣领的皱褶,把塞着纸巾、玩具、水杯的蓝色小包挂在他身上,“冰淇淋少吃一点,不然晚上又要闹肚子。零食也一样,晚上还要回来吃饭呢。” “弟,弟,我会的,你放心。” 王越目送凌姨带着王超出门,屋子里就剩下他和凌睿两个人了。 趁着阳光正好,他把三楼房间的被单拆了塞进洗衣机,被子抱到阳台去晒太阳,等到晚上王超回来就可以收获一床充满阳光味道的被子了。凌睿学着他动手,他的房间在二楼,平时只有他自己和凌姨进出,拿起手术刀稳当的手指,却理不清被褥中繁复的系带,他干脆站在王越的门口观察他的动作。 为了省电,屋子里没开空调,王越热得直冒汗,脱了衬衫,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背心,因为洗了太多次而变得轻薄又透明,走动间正好能窥见他细瘦结实的腰身,还有常年从事体力活动而锻炼出隆起的胸脯,淡褐色的乳晕比一元硬币还要大一些,贴着汗水浸湿的布料明晃晃地挂在胸前。 “小越,这被单要怎么解?我努力了半天,床上的系带都解不开。” “估计是上次我帮凌姨换床单的时候打的结吧,我现在下去。”王越冲他一笑,“被子一起抱上去晒晒太阳吧,晒了晚上睡觉也香。” “好啊。” 除了第一天特殊原因在凌睿屋里睡了一晚,第二次搭把手和凌姨一起换全屋子的床单,王越几乎不去凌睿的房间,也很少经过他门口,可这次踏进去却比上次多了几分生活气息。墙角的衣架挂了几件外套,换洗的袜子整齐地叠在隔层上,书桌上摊开了书籍和笔记,似乎主人刚看到一半。 王越曾经听凌姨无意间抱怨凌睿只忙工作,一个月也回不了家几回,如今家里人多也热闹,他也不天天在医院里头住了。 这样也挺好的,要是凌睿一结婚,屋子里的空间就不够住了……想到这,他试探性地问起:“哥,昨天那姑娘……你看着怎么样?” “没成。” “为什么啊?”王越一脸疑惑。那是他见过最好的姑娘了,与凌睿的相貌性格相配,两人年龄也相当,这事没理由不成啊。 他想不明白,索性继续忙手头上的事,弯下腰伸长手臂将被子从被单中拆出来,略长的背心被带着向上缩,过于饱满的臀rou将紧绷的裤子勾勒出一个圆润的半弧,偏他还不知晓,嘴上唠叨着:“……凌姨老是cao心哥的婚事,愁白了好几根头发。说来说去,早点定下来也不错……” “大概是不合适吧,有些事强求不来的。” 从王越贫瘠的恋爱经验里,只有美林一个人的身影,陪他走过艰难困苦的岁月,两人从二十出头的年纪相互扶持,既是恋人,也是家人。王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美林时的场景,他还在工地搬砖,美林则是烧饭大婶的侄女,有时会帮忙照看王超,一来二去就认识了。那时候美林不过十八九岁,还是小孩子心性,正好能和王超玩到一起去,后来她的家人都回老家生活,只留下她一人,王越就带着她一齐找工作。 可人是会长大的,永远小孩心性的只有王超,他可以是玩伴,也可以是累赘。 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女孩,共过了患难,却终分道扬镳,好在……她找到了幸福的归宿,自己也没有耽误她太多的青春。 想到这儿,王越苦涩的心里就泛起一丝甜,轻声回应:“……是啊。” “我妈催得紧,可有些事总是事与愿违,催也没用的,或许……我并不喜欢女生呢。” 凌睿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在王越心里掀起了万丈波澜,他回想起曾目睹凌睿无数次不留情面地拒绝女生们的追求,也从未听说过恋爱史,似乎终于找到了谜题的答案。他那一刻仿佛王超附身,结结巴巴地开口:“……啊,哥,这这现在是文明社会,喜欢……喜欢男生是正常的,不是病,不要担心,要是,要是凌姨不理解,我可以帮忙解释……” “她知道。”凌睿走上前帮他抱起被子,话锋一转,“对了,我妈手头上有一份娃娃亲的结亲协议,小越,不知道你清楚吗?” 怎么会不清楚,写着他和凌睿大名的陈年纸页,有他逝去父母的字迹,是他进退无路时揪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凌家还是记起了这件事。 他点点头,却又反驳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当时我还没出生,应该不算数吧……” 凌睿蹙起好看的眉:“……怎么不算数,不是有双方父母的签名和手印吗?” “……婚姻可是大事,不是玩笑话。哥,你……你问过凌姨吗?而且,而且我同你……也,也……”王越支支吾吾了半天,说自己还有王超要照顾,只是个要相貌没相貌、要性格没性格、要学识没学识的乡下人,又受了凌家那么多恩惠,要努力挣钱才能还完,而凌睿是高门学子、救死扶伤的医生,长得又好,就算喜欢男生,也应该去找比王越更优秀的人,那协议不过是过时的东西,新时代不承认。他以前打工的时候听说过,有不少艺术专业的男生十分受欢迎,建议凌睿另寻目标。 凌睿看他急出了一头汗,忽的笑了:“你说不算数,那就不算数吧。” 王越松了口气,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尴尬的场面,凌睿的下一句话却如一道惊雷,把他劈傻了,连脑子怎么转都忘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说:“不算数的话,那我可以追你吗?” 见那人睁大了眼睛,呆若木鸡,被接连不断抛出的炸弹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自顾自地回答:“……不拒绝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把王越历经颠沛流离、人间苦难而伤痕累累的手握进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