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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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的时候,下课铃声正好响起。学生们放下课本,熙熙攘攘地往食堂走,无数双脚踏在地砖上,整栋楼好像都在震。这个点本该是莫关山难得的午休时间,最近学校要搞艺术会,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好好睡一觉了,所以接到那通电话的一瞬间,他以为是做了个噩梦。 “喂,请问是贺天先生的亲属吗?他出了严重的车祸,现在需要家人过来签字手术……” 急促的铃声仿佛春日里的一道惊雷,莫关山晃了晃神,勉强支着讲台将身子撑住。 他差点要被击倒。 明明已是春末,莫关山却觉得挥不去的寒意从后背侵入四肢百骸,打车去中心医院的路上冷得直发抖。 “小伙子,你要冷的话我帮你把暖风打开。”司机大叔觉得奇怪,载客几十年从来没遇到这么怕冷的客人。 “不,不用……”简单到不能简单的两个字却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才磕磕巴巴地说了出来。原来电视剧里并不全是骗人的,痛苦到极点的时候,话就像一团化不开的棉絮一路从喉咙堵到胃,五脏六腑搅在一起,说几个字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莫关山向来不喜欢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再怎么假装安心也盖不住死亡的腐臭气息。他蹲在墙边,蜷缩身子把头埋在膝盖上,脑子里闪现过许多和他贺天的种种。 今天是他俩1周年的纪念日,贺天是在买蛋糕回来的路上出的车祸,蛋糕就放在副驾上,小护士说人推来的时候奶油和血混在一起,白色的衬衫上粉红一片。从前莫关山最喜欢吃蛋糕,小时候过得苦长大了总是想用各种各样的甜食来偿补。 可他现在只想吐。 走廊里似乎还残存着蛋糕的香气,它们无孔不入地侵袭莫关山的躯体,下一秒又像恶灵一般撕扯他的神经。 贺天的小助理闻讯赶来,看到莫关山也一副濒死的模样,还以为他也在车上。“贺总吉人自有天相,莫哥,这儿我替你看着你要不要去休息……” 小助理话还没说完,莫关山就捂着胃往厕所跑。他中午没吃饭现在什么也吐不出,但是干呕的动作怎么也停不下来,泪水和唾液沾湿这张好看的脸。 贺天被推出来的时候,小助理被吓得差点跪到地上。之前那么高大英俊的人现在却处处贴着纱布,缠着绷带,颈托把那纤长的脖子完全遮住,几乎没个人样。莫关山却好像已经从巨大的痛楚中恢复过来,跟在医生身边认真听他嘱咐。 “观察一天没问题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但是腿部神经伤得比较厉害,以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完全看病人造化了。” 小助理泣不成声,20出头的小姑娘哪里经历过这些,但她知道莫关山此刻一定更乱,自己不能给她添麻烦。“莫,莫哥……” 莫关山xiele口气,刚全凭一股劲儿撑着才能听完医生的话,现在支离破碎的感觉又卷土重来,压得他喘不过气。“联系贺天家里人了吗?” “嗯嗯,联系到贺总哥哥了。”小助理吸吸鼻子,擦了擦眼睛,“莫哥,你说贺总的腿会不会……” 莫关山摇摇头,他现在脑子一团糟分析不了任何事情。公司怎么办,学校怎么办,以后怎么办他统统顾及不了,他现在只求贺天能醒过来,能好好活着,只要他在,未来就不会散。 贺呈是第二天到的中心医院,贺天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莫关山正坐在床边拿湿棉签轻点他干裂的嘴唇。 弟弟的这个同性恋人他略有耳闻,当年贺天和家里大吵一架搬去了A市,贺父虽然大发雷霆扬言要断绝父子关系,但事后还是让贺呈多多留意贺天的动向。 这也是莫关山第一次见到贺呈,交往一年他从没听贺天提起过家人,猜想应该是关系不好。现在看来,关系不好大概也是有原因的,弟弟这样躺在床上,哥哥却还一脸冷若冰霜,长相上的相似延续不到气质上,叫他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 “莫关山,莫先生是吗?” 对于贺呈知道自己的名字莫关山并不惊讶,手上的动作没因此停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应答。 “能谈谈吗。”虽然是问句,但从贺呈的嘴里说出来却没给人留半点拒绝的余地。 “莫先生是A中的美术老师?” 莫关山疑惑地打量了贺呈一下,点了点头,摸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埋了什么药。 “你们交往多久了?”贺呈想抽烟,半个烟盒都要从口袋里摸出来,但突然意识到这是医院,轻啧一声,又皱眉把烟塞了回去。 莫关山这下算明白了,合着是借机会来棒打鸳鸯了。“贺先生,您弟弟出了车祸躺在病床上人都还没醒过来,您不先关心关心他,反而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他不明白,生死面前,性取向有那么重要吗? “贺天的腿治起来,就算把他那丁大点的公司卖了也不一定负担得起,更何况莫先生这区区一个美术老师。”贺呈的薄唇一张一合,声线自始至终保持在同一水平,“我会安排他去美国好好治疗,至于莫先生的补偿嘛,我会打200万到你账户,算是对你这段时间照顾我弟弟的感谢。” “从小到大你们就是这么对他的?” 贺呈顿了一下,似乎在分析莫关山这句话的意思,“家人永远是家人,就算他再怎么跟我们赌气,最好的还是会统统给他。” “你们算什么狗屁家人!”莫关山的眼睛通红,看似羸弱的身子瞬间爆发出让人招架不住的力量,手指紧紧攥着贺呈的领带,手臂压在他的脖子上,“咚”的一声把人按在墙上,“贺天是人,有血有rou有思想的人,你们把他当人看待了吗!” “所以莫先生的爱情是……”贺呈神色不变,仿佛旁观者看待跳梁小丑,“为了私欲,可以牺牲掉贺天的腿?” “没了我,他活不下去。”莫关山的声音颤抖起来,也许是气愤,又也许是委屈,“我是在救他的命。” 贺呈这次没再回答,任莫关山把自己压着,坚硬的手肘甚至磕红了他的锁骨。 “也是在救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