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过客的眼睛（一更）
疼痛混乱的大脑塞满光怪陆离的片段，雨丝渗进眼睛里。 “费尔南德！” 女人喊了一声，头痛欲裂。 手胡乱抓住冰凉的泥水，碧绿的草叶边缘锋利，叶面光滑。泥水溅到身上，充沛的魔力顺着风和雨在身体内外流淌。 离开了……吗？ 这里已经不是地下了。美纳斯怔怔地躺回草毯中。 天旋地转的感觉逐渐消失，她睁开眼睛。 她在一片广阔得没有尽头的原野中，在翻滚的重重土灰云浪之下，原野呈蛮荒原始的灰绿色。抬眼，冰冷的风混杂着泛着银光的暴雨，草叶和花瓣飞旋。 一只黑鸟缩小成修长黑线，穿过无尽且混沌的天空。 身上的几片湿透的破布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 美纳斯处在一个奇特的时间和地点——和蛇人的联系因为不定向传送而断裂，别的魔兽也多半认为她已经死亡。她处于孤独。 意识被雨水冲刷得支离破碎且模糊，她抬起脚，只是往前走——得尽快找到费尔南德，否则他会弄得一团糟。 没有走多久，身体内的剧痛不断膨胀，只能跪倒在草地上。 新鲜的魔力撑开干涸的身躯，美纳斯战栗着，看见皮肤下细小的血痕。疼痛撕开意识的白膜。 布满腐蚀红痕的胸和大腿，残缺的手臂，浑浊的魔兽气息，渴望快感的脑。 她出来了，以后，要做些什么呢？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眼前灰云忽的绽开，一线金光弥散。 灵魂和身体不由自主地松懈，她伸出仅剩的手去抚摸那遥不可及的金光。 黄金般的光晕中，漆黑蛇鳞在皮肤下涌动。 美纳斯被这片大陆的变迁所裹挟，但她还未完全估计到那该是什么。 爱、哭泣、战斗、杀戮，她呼吸着兽类的欲望气息…… 无尽的大雨卷走了一切。 …… 她从昏迷中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原野变成湿地，晨光熹微。 美纳斯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没有随便使用空间魔法。和在监狱底层时一样，她抓了原野的魔鼠来填补习惯性的饥饿感。用魔力变出一套简陋的衣服后，就漫无目的地走在原野上。 和费尔南德的联系很微弱，证明距离很远。 远远地，木质车轮的嘎吱声飘过来。美纳斯抬头，看到远处的人影和驴拉着的木车。 完全的人类，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她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不打算在赶到战场前过多停留，美纳斯没有朝他们走去。 然而拉着驴的少年和车上的老人却已经看到了她。 漆黑如鸦羽的过臀卷发，雪肌粉唇，深青的猫眼像大理石女神像上的一线天光。她五官深邃，美丽却并不轻浮，文明和兽性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不过她看起来迷路了。 “啊，爷爷，那是狐猫兽吗？”少年惊叫一声，捂住嘴，从木车上拿起面包投去。 木杖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活了快一百岁但仍精神抖擞的老人骂他，“那是人！那是人！” 然而面包已经飞出去了。美纳斯抬起眼睛。 面包落进她的手里。 “那明明就是魔兽啊！！” 这下不止少年在惊叫，连老人也吓得快要从木车上翻下去了。 美纳斯微笑，“我可以吃掉这个面包吗？作为一个人类？” 少年实在很热情，而且他口中“爱护并供奉魔兽的村落”让她很感兴趣，最后美纳斯还是坐上木车，跟着他们回到了村落。 村落周围都是岩山，有几条宽阔道路通向外界。到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大理石的古朴房屋前的水晶灯亮起，村民在两侧房屋间的石板路上来来往往。 “我曾经来过这里。美度（medo）山。” 她知道这座山的名字，想起阿普利比（后见阿普利比贪嗔痴篇）。 沿途几乎每个村民都会询问美纳斯的来历。她感觉得到他们并无恶意，只有单纯的对外乡人的好奇。老人和少年都善良得过分，他们没有问那个匪夷所思的魔法。她简略地回答自己想要到战场去找人。 她很快就知道了战场在偏西方，正在向东南方扩展，最开始的战场已经完全荒芜了。 “一条巨大的黑蛇？”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挠挠脸，“战场的事我们也不知道，或许真有吧。” “小姑娘，你说的黑蛇很像多摩神。”老人坐在石砖上，换了干净的亚麻衫的少年在吃橘子，也亮着眼睛点点头，“没错。多摩神拥有多头多翼的伟岸身躯。” “我们还供奉许多神。”老人补充说。 美纳斯想起这座山的过往，“我可以看一看神像吗？” “你可以在明晚参加我们的庆典。至于今晚，你就住在格蕾丝的家里吧。”老人笑眯眯地点头，站起来向楼上喊了一声。很快，美纳斯就借住进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家里，报酬是帮她洗衣。 她已经很久没有品尝到热汤和rou菜的味道，更何况房主人的手艺很好，人类的感觉缓缓地回笼。 月光如水，她靠在玻璃窗旁，看着街道上的人们逐渐减少，路灯青光幽幽。 头脑中浮现魔兽们的面影。 她尝试用银莲去呼唤阿普利比，但前者仍处于被再次透支的恢复期。魔力没入其中，没有任何回应。 第二天她从过路商人的手里买到了地图，不过还是等到了夜晚的庆典。村子对旅人很热情，除了她以外还有些外乡人在庆典的人群里。然而她很快就感知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 美纳斯施了一个藏匿魔法，去往他所在的地方。 眼前的魔兽几乎要淹没在在层层叠叠的祭司彩服下，身躯佝偻，皮肤像快枯死的老树，手变成几根根须杵着地。美纳斯看到他身边围着几个人类小孩，他们拿着糖果，祭司树枝一样的手抚摸着他们的脑袋。 她解除了魔法。魔兽缓缓转过头，一人一兽，站在人类和魔兽的交界处看了彼此一眼。 祭司站上高大的石祭台，九尊黑曜石神像被壮汉运送上来。美纳斯立刻认出了最庞大精细的一尊雕像是九头雀蛇，其余的也均为凶恶残暴的融合种魔兽。榕树魔兽的枝干拿起祭坛下方准备好的装在罐内的牛羊血rou，淋在九尊神像上，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月亮依旧清亮，村民们垂头低声祈祷。 里面有费尔南德的rou块，或许是战场拾遗所得。 美纳斯感知到，在一个她没有见过的魔法阵下，精纯的魔力正在从污秽的神像上蒸发出来，流向四面八方——人类、花草、空气…… 或许这和尼科莱塔的方法很像，她通过遍布整个人类域的根须吸收并释放魔力，使人类域的人类得以通过普通器械使用大型魔法。 一个以魔兽为神明的村落，一种净化魔兽魔力的方法，这非常值得她停留。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美纳斯收回注视，走到了森林里。她拿出地图，确认了方位之后，银光一闪，失去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