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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

    

〈放浪形骸〉



    那是一個新時代的開端,又是一個一千年。

    誰都沒想到性格迥異的兩人會喜歡上同一個樂團,同一首歌曲。即將從少女變為女人的年紀,她們都喜歡上了這個全是由男子組成的西洋流行搖滾樂團。

    當時是CD唱片盛行的年代,琴邀請學姐來自己的宿舍聽歌,一起度過悠閒的午後,正巧其他室友都不在,一個在社團、一個在練球,另一個在上課。邢紋不猜言琴是不是故意支開其他人,總之是有心想要彼此獨處,去猜測早已呼之欲出的答案並不重要了。站在CD播放器前,邢紋拿起學妹書桌上的唱片,琴在她身後,倚靠著往上鋪的木樓梯。琴的床在下鋪,邢紋知道,因為她看到了好幾張充滿強烈個人風格的畫作,貼在她床邊的牆上。

    「我可以播放來聽嗎?」

    邢紋期待琴的答案,琴也不負她的期待回答:「當然可以。」邢紋小心翼翼的將唱片放進音樂播放器裡,她會喜歡這個樂團純屬意外。在和家人逛百貨公司時,邢紋聽到某一個專櫃的電視機正在播放此樂團的成名曲,她一聽就愛上了。只是很可惜,搖滾樂被家人視為混亂吵雜的根源,也就不准她聽,甚至還得加上好女孩不該聽這種音樂,會學壞。到底什麼是好,什麼是壞?邢紋壓抑著心裡真正的渴望與慾望,直到遇見琴。

    在這顆地球上,喜歡這個樂團的人成千上萬,偏偏讓我遇見妳。邢紋腦中閃過這幾句話,轉身與言琴相望時。

    音樂一下,琴就跟著哼唱,她的肢體語言已經向邢紋發出邀請,邢紋剛開始還很害羞,不願同她一起唱,但到最後,她們怒吼著,面目雖猙獰,但凝視對方的眼晴,卻是望眼欲穿的溫情憐惜,通過一首歌,她們不經意的觸碰到對方的靈魂深處,如此容易嗎?一千年才遇見一個妳啊。

    邢紋那天離開言琴的宿舍前,手抄了那一首聯合公園(Linkin   Park)的《In   The   End》英文原歌詞與中文翻譯在一張黃色的便條紙上,後來那張便條紙被琴貼在床頭。琴躺在床上,看著那張便條紙,學姐的字寫得很美,不論中英文,都是她有生以來見過最美的字,往後的每一夜,言琴都覺得不再孤單,她深刻記得那個和學姐嘶吼的午後,像要毀滅什麼、發洩什麼、釋放什麼,當下她渾然未覺,直到她們情不自禁伸手觸摸對方的臉頰、嘴唇,她才驚覺她們原來有共同的願望。

    「琴,舍監在找妳,說妳今天下午放音樂太大聲,很吵,隔壁房的同學在抗議。」

    沉浸在初萌的情愛中,室友的這番話實是責備,但聽在琴的耳中卻是甜蜜得很。琴坐起身,抓了抓頭,輕輕點頭,說對不起,異常乖巧的樣子,反而讓室友不知所措。從那一天後,琴時常和學姐在大學校園的草坪上交流英文,帶著隨身音樂播放器、各式外語書籍,兩人坐在樹下面對面,一人戴著一邊的耳機,交流英文是講給外人聽的說法,約會才是彼此心裡暗自認定的正確說法。誰都不會想到一段愛情的開始,始於一首名為終點的曲子,不過後來邢紋反覆思考了好幾次,到底該如何翻譯這首歌的歌名才比較符合整首歌的意境呢?

    「啊……琴,結果到頭來……」

    邢紋在放蕩呻吟之外的輕聲細語,美好過去如今重現,她感激又不可置信的再次抱緊身上的琴在長沙發。此時,藝術工作室的大片玻璃窗逐漸被緩慢升起的秋陽曬得發亮。

    「學姐,妳在說什麼?」

    琴喘著氣發問,雖然她毫無怨言並拋棄羞恥心成為一個婦人的情人,她希望自己有別於當年的自私任性,她希望自己懂得克制而成熟的愛著學姐,所以她極力壓抑年少時那般狂妄的、一點即燃的愛意,不再升高對邢紋的所有期待,但是心底深處,她怎麼可能不想知道邢紋的全部,她們分別的這些年,學姐是如何生活過來的呢?邢紋微笑,笑中帶淚,她沒有給琴一個確切的答案,就是吻她,光滑的肌膚相貼,四條腿交錯,兩人的身體搖晃得劇烈,女性私處磨蹭著愛人的大腿,雙方的敏感點很相似,外陰的高潮總是遠高於單純的內部深入。幾分鐘後,邢紋時不時望向一旁放了各式畫具的櫃子,琴注意到她的分心,隨著她的視線看去,櫃子上擺放著現今較為少見的CD播放器,聯合公園的CD專輯與搖滾旋律沒有隨著歲月而漸漸消失,反而刻骨了,也成為了琴這些年創作的絕佳靈感來源之一。回頭的相視一笑是所謂的心有靈犀嗎?還是舊情的默契從未淡去?邢紋溫柔撥開琴的黑色瀏海,再清晰不過的四目相交,她只對她說了一個字:「癢。」然後挪動著下半身,使出渾身解數的挑逗情人,邢紋腿間那被修剪得整齊的體毛刺激著琴的每根神經,通紅的雙頰絕對不是昨夜的酒精還沒消退,琴非常篤定,放浪形骸可不是什麼貶義詞。

    「學姐,我覺得我現在可以死掉了。」激情暫時結束,琴躺在學姐的腹部上,閉眼滿足的笑說。

    邢紋立刻捏住琴的手臂,琴哎了一聲,她不准她說這種駭人、喪氣又奇怪的話,但是下一秒,邢紋的腦中出現了另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同意琴此時此刻的死而無憾。不過更精準的說,是她們時隔多年,在畫展再次相遇的時候,她深知她這些年和她一樣,不斷靠著與彼此的回憶過活的時候,她就想過跟琴一起死去好了。可後來,能再相擁的幸運與萬千柔情又讓她沒辦法真的與琴去執行這種事,她欠她太多了可不是?而她鍥而不捨,又回來了。琴比她堅強太多,邢紋如此想,她很羨慕琴,期盼有朝一日能變成她,每做一次愛,這種念頭就會加深。

    這七天,兩人在工作室沒穿衣服的時間比有穿衣服的時間多的多,好像在參加「天體營」,對大自然的動物來說最自然的事,到人類這裡就變成了一種犯罪?人畢竟是智慧生物,也是群體動物,在社會上行走,願意遵守規則的人大多都可以活得「正常」,而有幸能成為訂下規則的人,不是他們比其他人更聰明、更有權勢,而是他們懂得從循規蹈矩中找出可以破壞的裂痕。也許用破壞這種詞太偏激了,但人類文明一路走來,難道不是一直在破壞嗎?如果不把原來的天花板打掉,要如何繼續往上加蓋?

    從淋浴間的蓮蓬頭灑下的流水,從熱水轉為冷水,再從冷水轉回偏熱一點的溫度,邢紋先去沖澡,雖然還是會再流汗,但她需要冷靜一下,可能距離要回董家的時間越來越靠近,她要練習變回董太太,否則在回去的路上會忍不住嘔吐。邢紋仰頭,臉對水柱,她其實捨不得沖掉琴在她身上留下的一切,吻痕、牙印,甚至是腳指甲不小心刮傷了小腿,那不是一種在炫耀有人愛我,而是活著的證明。

    接近正中,邢紋在浴室等著琴進來,琴沒有如她預想的時間來到她身邊,她的不安使她關掉水龍頭,探頭出去看,時機點抓得很準,不多不少,兩人正面相撞,浴室地板濕滑,琴慣性反應雙手扶住學姐。

    「妳幹什麼去了?」邢紋反手抓住了琴,問她。

    「去播我們的主題曲。」琴說完,兩人就接吻了。

    她們不是沒有在浴室愛撫過,只是從未邊聽《Numb》邊做愛過。邢紋十年前手抄的中英文歌詞的紙條,不只一張,當年她每次和琴約會時,就會翻譯一首聯合公園的歌,琴後來怕便條紙上的字跡消失或紙條因意外損毀,她把那些紙條護貝起來,放在一本資料夾裡保存,找尋學姐的這些年,就靠這些東西過活。

    晚上,她們外出時,發現藝術工作室的門上被人貼了一張黃色便條紙:「不好意思,超過晚上十點,請將音量降低,謝謝。」

    兩人噗哧一笑,琴收下鄰居的貼心紙條,與邢紋走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