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他

    

吃了他



    一棵大树在孔茶身后轰隆倒下,她软着小腿慌忙避开。

    巨大的树干皮开rou绽,有一段被子弹轰得稀烂,孔茶满脸冷汗,哆嗦着弯腰折下一小节树枝。

    或许,这个少年不是很坏。

    至少他给过她一瓶水。

    很早就有人教过孔茶,在这个秩序崩塌、暴戾血腥的核废时代,道德是种疾病,得了就活不下去。

    孔茶拿着小树枝跑向那一人一狼,他们还在原地,见她自烟雾中跑出来,这一次将枪口真正对准了她的眉心。

    脚步一慢,她高高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注意到脚下的泥土还算干净,慢慢蹲下,握着树枝在地上写划。

    她心里绝望,不愿放过这唯一一次机会。要是少年转身就走,事不过三,她再跟上去真的会死。

    “啊啊啊~”

    抬头见少年抱着肩站在树下,孔茶嘴里发出断续难听的叫声,在研究所里她太久没与人交流,发音器官早已退化。

    “你是个哑巴?”张彭越眉心一紧。

    下午穿过这片荒林,他碰见眼前这个少年靠着山壁闭了眼睛,不知是晕倒还是死了。伸手一探他呼吸,发现还有气,张彭越也不知自己当时那一根筋搭错,竟然施以援手,丢了瓶水。

    一片枯叶卷过耳边。

    张彭越低头对上少年期盼的目光,那双眼睛水润分明,又可怜巴巴。很像张彭越第一次发现灰风时,它那双幼稚的小狼眼睛。

    “灰风,吃了他。”

    张彭越蹲下抚摸爱宠的脑袋,哪知毛茸茸的大狼甩身挣脱开去,看也不看对面的人类一眼,对那瘦巴巴的二两rou毫无兴趣。

    地上的字歪歪扭扭,天色又暗,张彭越辨认好一会儿,才看清写着——

    我只想跟着你离开这里,我不打扰你,谢谢你的水,谢谢。

    谢谢?他嗤笑了声。

    这个词在如今还真是…….滑稽。

    三百年前,人类的欲望毁灭了一切。

    在最后的地球石油争夺战中,不知是哪个大国先使用了核武器,死亡、仇恨、污染、谈判崩裂随之而来,核战争全面爆发,辐射污染笼罩了世界。

    辐射污染仅仅是一个开始,大批人死亡,活下来的幸存者也或多或少存在缺陷,全球水源污染,昼夜颠倒,土地寸草不生。

    在险恶与匮乏的生存环境中,人类文明滑向末路。

    文明摧毁了岁月,又在岁月余烬里挣扎求生。

    新型资源开发、军事黑科技、人类基因研究、病毒进化等在大小战争中飞速发展,直到三百年后的如今,五大强权地位巩固,而更多的血腥、野心与荒诞还在继续……

    夜雾起,山谷里的气温低得要命。

    自孔茶有记忆起,每日的气温忽高忽低没有规律,上一刻还是红光照耀,下一刻突然冰雹飞雪。前两晚她运气好,夜间的温度比白天还高,不至于冻死。今夜却是气温骤降,地面的泥土都冻得yingying的。

    好在她上午捡了个背包,里面除了张薄毯还有电筒,一把没子弹的手枪,她拿出毯子紧紧裹住自己。

    “灰风。”

    坐在火堆边的张彭越手一扬,抛出两大块熟牛rou扔向空中,闻声窜出草丛的黑狼精准接住两块rou,按在爪下大口吞咬起来。

    咕噜~咕噜~

    孔茶胃部泛酸,恶狼进食的画面格外刺激着她。

    她忙扭过头,小小喝了一口瓶子里的水,不敢再看,疯狂咽着口水。

    吃着面包与rou罐头的张彭越瞥她一眼,吃饱喝足之后,唤同样吃饱喝足的灰风进帐篷睡觉,嗖地拉上帐篷拉链。

    漆黑夜色里,一团火光孤独跳跃。

    少年吃过的铁皮罐头躺在草地上,被火光照着,孔茶咽了咽口水,心慌手颤地站起来,捡起那个罐头对着火光细看,罐壁沾着一些rou屑。

    她用手指粘了送进嘴里,在草地上没找到面包碎屑,但是有些灰风吃剩的熟牛rou碎渣。

    怔怔盯着地上的碎rou渣,孔茶胸口仿佛被勒住,呼吸很紧。

    她伸出手指,指尖悬停在一小块碎rou上方,颤了颤,又要收回。

    多年前的画面在此时插入脑海。

    “哥哥,哥哥。”

    泄漏的油体沉甸甸浇在头上,她被压在坍塌的飞机架下,外边枪火炸裂,穿军装的青年以膝抵地,伸出熟悉的大手扣住她的肩膀,缓慢小心地将她拖了出来。

    “哥哥?”

    “嗯。”

    青年的嗓音低到了极点,罕见地衰微,他垂着眸光,里面的情绪在孔茶眼里极为陌生。

    孔茶注意到他身上的军装颜色转暗,一大块黑红黑红的,她摸上去,一手的血。

    “你受伤了。”她说,忍不住哭腔。

    “茶茶。”炮火连沸中,青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嗓音微哽:“对不起。”

    记忆就在这里戛然而止,孔茶之后的人生天翻地覆。

    她再也没去过学校,没有了自由。

    陌生封闭的房间里,她双手双脚带着重镣,头上套着沉重冰冷的金属仪器,被带到一排陌生男女面前反复拷问。

    “关于克拉玛斯组织,孔慕有没有对你提起过?”

    “仔细看看,你见过这些人吗?”

    “才十岁,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好歹是孔慕唯一的亲人,总有用处。”

    “一年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研究院那边又向我们要人。”

    “也罢,送过去吧,只要人不被弄死。”

    画面又转,孔茶死死捏紧掌心,研究所里那张雀斑点点下巴圆钝的脸浮现眼前,他握着很长很粗的针管,扎进她的胳膊,扎进她的腹部,扎进她的头顶。

    “又到见面的时间了,49号。”

    “这是sms203神经注射液,注射之后你至少有三到七日的偏瘫,真有趣。”

    “只是眼睛失明?才这种程度,真是便宜你了。”

    “哭?哭什么?你哥害死那么多人,你要给他赎罪。”

    “像你这种与魔鬼血脉相连的女孩,体内全是肮脏下贱的血液,唯一的价值是在科研中奉献生命死去。”

    血气快速上涌,挟裹着溃堤般的仇恨,一点点绞碎了孔茶的平静。

    她难以抑制起伏的心绪。

    活着,活着。这么多年她唯一的念头,找到孔慕,杀死孔慕,杀死那些人。

    小心捻起草地上的碎rou屑,孔茶无意瞥见自己的手背,上面的针眼密集如蚁洞,难看,拥挤。

    旁边传来锁链拉开的动静。

    她扭过头,对上帐篷里那双讶然的眼睛。少年长睫一低,视线落在她掌心碎rou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