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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让

    “第二,股份、基金、不动产,我都可以给你。”沈一瑜语气格外慷慨,“我保证,足够你下半生足以过得有声有色,挥金如土。”

谭佳兮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用餐。

“最后,如果……你想嫁到沈家,我也可以帮你。”沈一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试图搜寻到一丝心动和渴望。

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谭佳兮只是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咀嚼的动作而已。

“你真的一点都不爱他。”沈一瑜逡巡的眼神渐渐暗淡,颓然向后靠在沙发上,眼眶中竟隐隐透出一层湿润

“你明知道我经历过那种事,为什么还认为我会爱他。”谭佳兮说着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世界上没有其他男人了吗?”

“北北不是个容易被女人骗的男人。”沈一瑜偏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其他男人?你能保证其他男人就好吗?我也了解了你前夫的事。”

“当然,他比我感情经验丰富多了,骗他是不可能成功的。事实上,我基本没有编造什么。我确实爱过他……不,那不是爱,准确来说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为了他命都可以不要。他感受到的感情是真实存在过的,那是被我……做成了标本的,初恋。”谭佳兮淡淡地说着,又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谁没年少无知过呢?”

“你……既然你曾经那么爱他,如今得到了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拧巴地作贱他呢?”沈一瑜胸口起伏,忍不住耐下心来再次强调,“人从出生就是被欲望裹挟的,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本满足自己的欲望。北北从小就拥有了太多规则之外的权利,你能想象……小时候他跟母亲吵架声称离家出走,不过离开几个小时家里人就动用了国防部的资源找他吗?当一个人的权利无限膨胀以至于为所欲为的时候,很难真正明白如何去约束自己,这么说你明白吗?换作是其他人,或许会做出更加离谱的事。”

“我当然明白,时至今日,你仍然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巧言令色地为他开脱,”谭佳兮勾唇笑笑摇头,“不难想象以前你们都是如何纵容他的。可他是一个罪犯,无论你再怎么把错误揽在自己和家人身上,也不可能稀释他半点儿罪行。”

“你要知道,没有一人是纯洁无罪的,即使是出世一天的婴孩亦然如此。”沈一瑜将短短的一截烟在烟灰缸里捻熄,“而教育是可以使人改邪归正的,北北非常well-educated,你不能因为他还未成人时犯过的荒唐错误而永远否定他的一切。”

“我读过奥古斯丁,也知道是他创造了perccatuminale这个词,你不用剽窃他的话来说服我。”谭佳兮不屑地耸了耸肩,将碗中的汤一口气喝光才重新开口,“沈忘得了什么病?”

“是一种遗传病,这方面我也不是专家,你想了解的话我可以帮你预约专业的医生……”沈一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北北曾经有个哥哥,出生就因为这个病夭折了,因此全家都格外宝贝他,只要他不犯什么太大的错,所有人都不会苛责他。”

“能……治好吗?”谭佳兮其实不想暴露太多关切,以免被她借此拿捏,可她实在难以安下心来。

“当然能。”沈一瑜仿佛寻到了一丝希冀般迅速回答。刚刚她反应那么平静,她差点都要相信她是真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毫无感情了。

“那等沈忘治好了病,我们再谈其他。在这期间我答应你,不会再做什么伤害沈延北健康的事。”谭佳兮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起身毫无语气地说道,“我吃饱了,还有别的事,先走了,感谢款待。”

……

谭佳兮走出茶室的时候,天下着蒙蒙的细雨,灰色自天际绵延,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

她抱紧手臂打了个寒颤,挥手打了一辆车。

事业和学业的压力,沈忘的病,柯以辰的步步紧逼,再加上沈家一系列的事堆积在一起,齐齐敲打着她此刻倦怠又脆弱的神经,使她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回到公寓,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往事

谭佳兮终究还是没能安心回家休息,拖着沉重的双腿去接沈忘放学。

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天恰好放晴。

微弱的阳光搅开浓重的乌云,零星洒在她的脚下。

她路过麻辣烤串的摊贩,随着摊贩手法熟练地刷了一层油,十年如一日熟悉的酱香漫溢而出。

三两学生正等在摊前,彼此聊天嬉闹。

她苍白粗糙的青春里,连这些廉价而简单的快乐都不曾有过。

沈忘走出校门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如今在柯以辰的照看下,愈发懂得怎么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远远望去已经完全是一个富家子弟的模样。

他天生气质卓然,贫穷和挫折竟未曾折损他半分。

“妈。”沈忘转头的时候也看到了她,愣了几秒,然后背着书包小跑几步到她跟前,一脸凝重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就是……突然想接你放学。”谭佳兮没想好要怎么给沈忘讲沈家的存在。

“……”沈忘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心道他六岁开始上学的时候都没人接送呢。

谭佳兮一边走一边询问近况,见沈忘的身体没什么异状便也安下心来。

“妈,我饿了。”沈忘小声嘀咕。

“一会儿就到家了。”谭佳兮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地说完转头看他,才发现沈忘眼睛盯着那个麻辣烤串的摊位,皱眉道,“这些路边摊不干净。”

谭佳兮虽如此说,还是驻足,去摊前掏出二十块,买了五串递给沈忘。

沈忘因此一路都特别开心,因为这是mama第一次顺从了他的意思,像普通母亲一样给他买了吃食。

吃完麻辣串,快到家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忐忑追问了一句:“真的没什么事吗?”

谭佳兮摇了摇头,笑笑说:“好好写作业,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嗯。”沈忘点点头。

……

沈忘回到自己的房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刚坐下便感到一阵反胃。他猛地捂住腹部,薄唇紧紧地崩成一条线,终究还是忍不了,冲进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几乎全被吐了出来,连同他一路走来时的欢欣雀跃。

他倚在洗手间冰冷的墙上稍稍缓了缓,俯过身去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冲击着耳膜。

他捧起凉水来撩在自己的脸上,一遍又一遍。

这种症状已经伴随他好多年了,只要稍微油腻一些便会有呕吐的欲望,甚至很多时候都处于低烧状态,一直持续好几天,最近似乎又有加重的趋势,他开始疼,半夜也有被疼醒过。

之前的模拟考,做最后一科的时候他疼得看东西都有些重影,但他依旧从头坚持到尾。

他不能落魄狼狈,不想低人一等,不可以没有气度修养礼仪风范,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愿被mama讨厌、鄙夷、看不起。

优秀对于他而言已经如同强迫症一般,他无法享受优越,达到目标也毫无成就感可言。因为他的目标总是随着自己的能力提高而变得更加遥不可及,而是只要达不到自己的要求,他便会陷入痛苦不堪的境地,从而继续加倍付出心血努力。

从他有记忆起便是这种状态,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他眺望不到前方是怎样的,唯一能做的便是逼自己走得快一些,做最优秀最完美的那一个,做不具备任何被厌弃的理由的那一个。

可是真的太累了,沈忘关掉水龙头,俊美漂亮的容貌几乎已经毫无血色,只有细薄的唇微微透出淡淡的红,整个人仿佛一瞬间临近枯萎,变得苍白而羸弱。

如果就这样病死了,应该就可以停下了吧。

沈忘颓然地靠在洗手间光亮洁白的瓷砖上,痛苦地想着,反正即便他病死了,估计也不会有人太难过。

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他其实并不知道活着的意义。

他从出生开始就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一次又一次地被王晓静用扫帚毫不留情地毒打,满身的淤青触目惊心,屈辱的画面像钉子一样刺入眼睑,令他无法忘怀。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看着再像菟丝花,也从来都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软柿子。他至今记得母亲小时候无数次不留痕迹地将死虫子搁进王晓静的饭汤里,还将被她弄得死相很惨的蟾蜍埋在她的被套里过,吓得王晓静一个月都睡不着觉。

很多时候他都会痛苦地想,上天到底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这样的母亲?

为什么不能是别人呢?

可每当他这样想,都会隐约记起小时候被母亲照料的情景。

他生下来的时候只有四斤多,母亲营养不良,奶水也不够,所以他常常生病。

四岁的时候,他高烧不止、奄奄一息,向来对他不怎么上心的母亲摸着他guntang的额头突然就大哭了出来。

他听到她哭得撕心裂肺,突然感觉她也是个孩子。

她无助又无措,只能拍着他的背边哭边拖着哭腔一遍遍地说“沈忘你睁开眼睛好不好,看看mama好不好”。

那晚谭佳兮用尽办法撬了家里柜子的锁,偷了钱跑出去给他开了药又买了奶粉,回来之后差点被王晓静打断腿。

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可那晚的情景沈忘记得清楚。

王晓静打起她来从来没手软过,她尖声骂她是天生的下贱胚子,还让她去卖yin还家里的钱。

沈忘天生聪慧,四岁便能听懂很多话,记得很多事,很多不堪入耳的骂词他都是从王晓静那里听来的,谭佳兮以往都会牙尖嘴利地骂回去,但那天她只是焦急地喊“你快打完我要去看孩子”,王晓静闻言变本加厉,骂她要多贱有多贱,偷家里的钱养没爹的野种。

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一点点成长得愈发性格扭曲、阴晴不定。可他每每想起那晚屋外的沉闷钝响,都坚信母亲是爱着他的,只是很多事她自己也无法控制。

抽出毛巾将脸上的水擦干,他神色如常地走出洗手间,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摊开习题册飞快地演算起来。

笔尖摩挲着质地光滑的纸张,发出舒缓细碎的沙沙声,逐渐安抚平复了他的心情。

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没有看屏幕便按了接听:“嗯。”

“沈忘~”阮向暖甜腻的嗓音像是蜜糖一样黏过来,“我想跟你一起吃麻辣烫了。”

“嗯?这次不喝馄饨了?”沈忘淡淡地应着,手上依旧飞快地写着一道几何证明题。

阮向暖这种富家大小姐偏偏对路边摊或者名不见经传的小店格外着迷,沈忘猜测她可能是喜欢世俗生活的烟火气,热热闹闹的,人跟人之间洋溢着她不怎么熟悉的亲密感。

“可是,上次你带我去喝馄饨,被mama打了……”阮向暖犹豫万分,怯怯地说着,她也很想很想喝馄饨,但她又不想让沈忘挨打,“你mama为什么打你,那么凶……我们以后都不要再去喝馄饨了。”

沈忘手上的笔尖一滑,整齐流畅的数字符号排列出现了一道瑕疵。他叹了口气,飞速划掉错误,紧接着写下了证明题的最后一句结论,这才将笔放下,语气不以为然地说:“没事,下次我还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