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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只有向老爹和向瑯两人。向老爹挂着吊瓶,插着鼻管,神色憔悴,和平日声色俱厉、言辞铮铮地教训向瑯的那个企业家判若两人,向瑯心中一揪,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反差,他宁愿这男人永远那么气势凌人、永远那么面目可憎,那样他的一切抗争都能更义无反顾。“向瑯,”向老爹声音沙哑地开口,微微抬手指了指床前,“坐。”向瑯一声不吭地坐下。“我,”向老爹徐徐道,“最近想了很多啊。”向瑯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我的路,没有多长可以走了。”别看向瑯才20出头,但向老爹是老来得子,说起来,他的情史和人生一样,都很坎坷,自小就穷得发指,挨冻受饿家常便饭,睡大街也司空见惯,多年风霜雨打,或者再加上基因不好,向老爹长得又黑又粗糙,年轻时根本没有姑娘看得上这么一个丑穷矮,向老爹也不愁这事,愁了也没用,便安慰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正好安安心心去打拼。也算是缘分,27岁的时候,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了一个10岁的小姑娘,把她送到了亲戚家,小姑娘说,长大了嫁给向老爹。谁都当她是童言无忌,小姑娘却很执着,非要和向老爹拉勾,向老爹那会儿也不知怎么想的,看着小姑娘澄澈的眼神,他觉得无法拒绝,居然真的和她拉勾了。他想着,没事,反正自己讨不着媳妇,等小姑娘长大了,若她忘了这回事,就默默地祝福她开启新生活,若她还记得……她还记得。这小姑娘就是向瑯母亲。向老爹迎娶她的时候,她18岁,向老爹35岁,总算有点小钱了,办得起一场好歹不算丢脸的婚礼。这个故事其实特别老土,就是两个死心眼的人守着一个死心眼的约。可向瑯每次听这个故事,都想哭。这大概是那个年代才奢侈得起的浪漫。向老爹心情好时会跟向瑯调侃,他长得随他妈,一点也不像他。可向老爹说,这不是好事。第18章人生正是因为他一无所有,若是他不努力,他就没有活路,没有背景,就凭本事,没有钱,就凭力气,没有人脉,就凭一张嘴,他什么依靠都没有,唯有靠自己。老蒋是向老爹年轻时就跟着他一起闯江湖的兄弟,向老爹走过的每一步,他都清楚。“向瑯,我跟你说,我这辈子,也不止一次地怨过天,如果我的运气稍微好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生在一个稍微好点的家庭,我能早那么一点让咱的生活好起来……”后面的话,不用听,向瑯也知道。人生,不是光靠拼搏精神就万事大吉的。人生,真的很无奈。向瑯母亲跟了向老爹那会儿,正是向老爹事业的上升期,向瑯母亲帮着向老爹做生意,两人都是吃过苦的孩子,在自己身上能省一分是一分,能自己做的事就不请工人,向老爹更是天天起早贪黑、奔波劳碌……就是这过程中,向瑯母亲流产了,两次。“是我苦了她,是我苦了她……”怀上向瑯的时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向瑯母亲过早地透支了身体,于是,没能陪伴向瑯长大。向氏集团,不仅是向老爹的艰苦创业换来的,更是向瑯母亲用命换来的。这就是穷人的命。向老爹遗憾的是,身为富二代的向瑯,体会不了。向老爹本是下定决心要从小好好锤炼向瑯的,可向瑯母亲临走前嘱咐他,一定不能让向瑯再受他们受过的苦,成为了日后向老爹频频破功的根本原因。再者,向瑯样子随娘,性子随爹,倔,特别有想法,自己认定的事天皇老子也掰不回来。向瑯母亲还说,日子还很长,倘若向老爹要再找一个,她只有一个要求,对她孩子好点就行,不要委屈了孩子……听到这话,向老爹心如刀绞,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发誓,这辈子,不会有第二个向夫人。从他做买卖第一天起,他就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言必信,行必果,下过的承诺打死不能毁约。他守住了。可是。“我负了你妈和你……她和我共贫贱,却没能享富贵……你,”说到这,向老爹慢慢地举起手,“孩子——”向瑯愣了愣,迟疑片刻,才把手递过去。向老爹攒住他的手,向瑯能感觉到那皮肤粗糙的纹路,“孩子,过去的事……太多了,爸有爸的不是……你曾经说过,人生苦短,想做的事现在就得去做,是吧……也许咱两想的未必能完全一样,但是……爸现在有资本说这话了,我这辈子犯了很多错,好在还做出了点成绩,挣了点钱,能支撑一个不愁温饱的家……孩子,以后你想做什么也好,想跟谁在一起也好,爸都尽量支持你,满足你,好吗?”“……医生说什么了?”向瑯冷不防道。向老爹咧嘴笑了笑,“没什么,你别瞎想,我没事。”“……”“还有,那孩子,你也别太为难他——”“哪个孩子?”向瑯警惕道,这特么,原来一番好话是要交待私生子?“外面那个。”向老爹说。“啊?”向瑯看看门口,又看看向老爹,“林——额,保镖?”“我一直没能时常陪在你身边,所以,至少希望能有个人……替我保护你。”“……”向瑯抿紧了唇,不知要如何回应。他习惯了和这老头子冷眼相对,负气相向,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反抗,他一直有股永远都发泄不出的怒意,他气愤,气愤老头子如他所言负了向瑯母亲,气愤明明身为他最亲的人却不能接受真实的他,气愤这个父亲总想改变他、扭曲他,气愤他只是想做自己,却那么难,那么难,一堆人指着你鼻子说,你错了。可我生来就这样啊!还特么是你生的!如果容不下真实的我,还能算是我的亲人吗?他想要的,是最亲之人的理解,和支持。他曾以为一辈子都得不到了,他曾以为这条隔阂无法消除,他曾以为,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相忘于江湖。抛下一切过往。他却很不争气地,又回来了。然后,二十多年的抗战,这个男人,毫无征兆地就给予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像是用力地拉扯着拔河绳另一头的人,突如其来地就松手了。涌上向瑯心头的,不是兴高采烈。而是一股悲凉。这个男人,妥协了吗?向瑯知道自己永不会妥协。他以为,这个男人也不会妥协。只不过是两个南辕北辙的人,恰好拥有了血缘关系罢了。他觉得他庸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