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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笑道:“自是活人,手还热着,身后有影。”“亏你说得出口!”张源理这就捡了桌上筷子狠狠一抽,笑骂道,“也还有脸来见我!”“为何没有?”欧阳庭失笑,由着他再打了一下才收回手来,“再过十日,威北将军就将入京,想必圣旨该下了。玉镜闹着想知道你这堂堂宰辅替我拟的谥号威不威风——我自然信你,用字定是极好的。不过你可别把我夸上了天,贻笑大方。”张源理听他前半句本收敛心思,见后头又不正经起来,不由瞪他一眼:“文正如何?!”“经纬天地、道德博闻才好叫‘文’,本王一介武夫,哪里敢擅窃你们文官儿的号。”欧阳庭揉了揉手背,又端起杯来。“就你那皮赖样,总逃不了个‘厉’字!”张源理努力忍着不翻白眼。“别欺负本王读书少,那杀戮无辜、暴虐无亲才叫厉——”“你愎狠无礼、扶邪违正曰、长舌阶祸!哪一点不该用‘厉’?”张源理哼了一声,“不过若你肯老实交代了,勉强算你个凉德薄礼、华言无实。”“那岂不是个‘虚’字?”欧阳庭抚掌一笑并不计较,“那倒也不错。人生在世,如梦似幻,哪一分哪一寸不是虚的。”“所以你一回京并不先来找我。”张源理想通此节,愈加不满,“你我相识于微,竟连半分信任都不予我?”欧阳庭正色道:“是怕连累你。”张源理想反驳却又语塞,只得咳嗽一声道:“无论如何,先罚你三杯再说!”欧阳庭也不介意,举杯道:“第一杯?”“诈死骗友!”欧阳庭一笑饮尽:“情势使然,静安勿怪。”张源理再倒了一杯给他:“第二杯,多心疑友!”“为友朋计,生死不论。”张源理斟了第三杯:“第三杯,装神弄鬼吓唬老友!”欧阳庭大笑着饮下这最后一杯:“知己前不妄言,静安亦非胆怯之人。”张源理终于松了口气:“你现下有何打算?”“顺势而为。”欧阳庭理了理袖口,“生死陛下一念之间。”“天家并无害你之心。”张源理急急道,“闻得你出事,他立刻收押了厄鲁台——”“那是你。”欧阳庭不为所动淡淡道,“除非你不动,他才会出手。”张源理顿了顿:“陛下绝无害你之心。”“说得好像我就要害他似得。”欧阳庭摇首道,“诚然他要杀我,也不必赔上金翼五卫的命。不过如今来看,威北将军终可出头。他镇守北疆守成足矣,当然,忠心与上,是他至大好处。”张源理忍不住道:“你怎会如此揣摩上意?!”“因为我在达怛亲历生死凶险。”欧阳庭不咸不淡道,“金翼五卫实无再进之心。击杀达怛王室、踏平王庭金帐之功,我本就打算让给边塞北军。你也看过军报折子——”张源理手上一抖,捏着的酒杯翻在桌上。欧阳庭见他面色灰败,也就莞尔一笑:“没看过也不要紧,我都说与你了。你若敢,也可找陛下对证。”张源理颤声道:“你的意思,当真是陛下让……”“那也不一定。”欧阳庭替他换了只杯子,“威北将军自来与我不睦,我做摄政王这三年,将他人马压缩在西北一隅之地,怨气多少总会有些。但真论克敌厮杀,他不合适。”张源理脑中转个念头,不愿相信亦不敢出声。欧阳庭看他一眼叹息道:“我说的够多了。”“不。”张源理沉声道,“我要知道。”欧阳庭摆手道:“那你就当我吃醉了酒,胡言乱语吧。”张源理想一想道:“从你遇刺开始?”“也许比那早。”欧阳庭淡淡道。“再早能早过达怛突行‘二王’之事?他们不过闹出乱子引人注目,好掩人耳目暗度陈仓。”张源理低声道,“厄鲁台无论是被逼亦或自愿,他知晓一些或许是兀力赤刻意泄露的消息,这才来到丹京。”见欧阳庭不置可否,张源理一抿唇又道:“无论是否放下了王子气节,他一心逃脱兀力赤掌控,自然不会欺骗,但言中必有不实不尽之处。而我朝不可能作势达怛内乱……”他叹了口气,“所以你可愿告诉我,究竟那时,他说了甚麽才让你动心去驿馆见他?”“可不就是达怛内乱?”欧阳庭弯一弯眼角。张源理没好气道:“正阳!我想帮你!”“你现在没把我绑了已算帮我。”“……那陛下又是为何当夜出宫呢?”张源理皱紧了眉,“若是巧合,也太巧了!”“陛下大了,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欧阳庭毫不介意道,“身为早该退下的绊脚石,何必想那麽多。”张源理长舒口气,慎重道:“我始终不信,陛下会真想杀你。”“封无可封。”欧阳庭淡然一笑,“主少国疑。”张源理心中一痛:“正阳!”欧阳庭举杯望月:“敬陛下——”张源理看着他一饮而尽,登时不知该如何宽慰才好。欧阳庭坐回席间:“静安,我猜达怛原以为厄鲁台所言,我不会尽信;而陛下疑我,也定不会遣我至北疆。”“而按着你的性子,必定不依不饶坚持出京。”张源理恨声道,“是以无论陛下允不允你,都将加深君臣隔阂。尔彼蛮夷,好个毒计!”“所以达怛不类狣南东鹄,可安抚可通婚,可宗藩可分治,时机成熟还可改土归流。草原上的狼,要麽先捉住狠狠教训一通驯成猎狗,要麽只能远远驱逐,让它再不敢来。”欧阳庭放下杯子却又笑了,“至于陛下对我,疑心早有隔阂早生。也难为简单粗暴的达怛,想出这借刀杀人的法子。”欧阳庭说着脸上甚至带了点儿骄傲,“而陛下做得很对。既让摄政王得偿所愿,又能敉平边患,更无需引发内乱就除掉权臣这一心头大患,将计就计用得极妙。”张源理急急摇头:“陛下当真从未想杀你!”“但我不死不行。”欧阳庭叹笑道,“其实我从未想过陛下是否会下定决心杀我,他没有选择——他需亲政立威。”张源理深吸口气:“你为何不觉得是威北将军自作主张?”“若无陛下支持,他不太可能那麽快得到行军王庭路线。”欧阳庭淡淡道。张源理语塞,勉强解释:“虽则朝中能看到完整军报的,除了我还有陛下。但中枢内阁,分档留案……”“他没那麽大胆子。”欧阳庭轻蔑一笑,“端看他这些年在北疆只会死守不出,就晓得他没那胆子。”“但也未见得就是陛下授意!”“静安呐静安,有个词叫‘默许’。”张源理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