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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回来索命。之后不停有人在那条街上看见她,慢慢的,从前最鼎盛的素春花街便萧条了下来,老鸨们把主意打在了城中的锦阳湖上,做起了花船买卖,而素春街,就彻底沦落成了乞丐和流民的地盘。“不过说句实话,这么多年,梅城又出了这么多花魁,真是没有一个比得上白香卿,那才是倾国倾城,配得上花魁二字啊。”胡老保给面前的人斟上酒,又殷勤地为他布菜,把一只碟子推过去:“您尝尝这个,这是我们这边的特产,叫金茶丝,是选当季新出的豆腐干儿,用新茶汤煮过,晒干了用高汤吊味儿,之后再三晒三晾,最后才下锅用各色干货炒香,吃的就是这一口嚼头,我们梅城有句话,叫金茶丝儿配黄酒,神仙也要抖三抖。”推过去的碟子里整齐地堆着一小堆泛着蜜色的茶丝,对面的人伸出筷子来,在烛火下露出一只手来,俗话说富吃鱼目贵看手,胡老保一看这手,就知道是被养得极好,才会整只手都泛着莹润的光,胡老保眯了眯眼,又呷了一口酒——这人果然非富即贵,是个人物。“照这样说,已经过去了十七年,怎么最近又开始有传闻呢?”对面的人不紧不慢地吃了一口金茶丝,一开口,就是一把玉润的嗓音,听在人耳中无比舒坦。胡老保也挟了金茶丝来吃,一面嚼一面说:“汀有兰这支曲子您听说过吧?”汀有兰是盛行了几十年的相思小曲,对面那人自然是听过的,胡老保见他点头,便拿手轻敲桌案:“这汀有兰全国的花楼都在唱,可在我们梅城,哪家花楼也不敢唱。当年白香卿唱完这支曲儿就被知府的儿子一眼相中,结果是什么下场您也知道,后面梅城的姑娘们都不唱,怕晦气,可您猜怎么着?”胡老保凑近了说:“最近两个月,那条老街上半夜又有人唱汀有兰,有当年听过白香卿唱曲的人说,声音和白香卿一模一样,这不是闹鬼是什么?”“老倌儿也信鬼神之说?”那人停了杯,抬头望着他。胡老保嘿嘿一笑:“有些东西信不信,都在人心,要是觉得有鬼,多半是心里有鬼,您说对不对?”二更天的时候胡老保才从酒馆出来,这一顿饭算是吃得宾主尽欢,贵宾打听了消息,他得了银子。现在是冬月,外面还冷得刺骨,胡老保冒着冷风脚步蹒跚地走出酒馆门老远之后,才悚然地稳住脚步往回望了一眼,那酒馆门口的一盏灯昏昏黄黄地亮着,贵客仍然像一柄剑一样立在窗口,那双眼睛似乎还盯着他。胡老保的心剧烈抽动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冲上头——刚才喝酒的时候,他瞥见那位客人袖口上绣的东西,一层黑一层银一层金,绣的是枫叶金刀,这有个名号叫金刀斩秋,别人认不出,但他胡老保见过,这是金阁都尉府里的衣裳。金阁都尉府,阎罗鬼见愁。胡老保只觉得整个人抖了起来,梅城的天要翻了,金阁的白狼已经嗅着味道来了。周慎看着胡老保走远,低头将外袍的袖子拉下来盖住那层暗纹。周聪翻身从房梁上下来,站在他身后低声说:“大人,恐怕那人认出金阁了。”周慎无谓道:“随他去,想摸鱼,总得先把水搅浑。”他站了片刻,乔装成店小二的沈虎牵着两匹马走到窗前:“统领大人,马已备好了。”周慎就着窗前的灯看了看天,夜风里已经有了细雪,针尖一般大小,飞在乌压压漆黑的夜里,刮得人脸疼。周慎披上风帽,从酒馆里走出来,沈虎把头压得更低,不敢抬头望他。周慎翻身上马,勒着马索在原地踱了两三步,又从怀里摸出个令牌丢给他:“你不用等在梅城,留下廉七他们待命,你回去用这令牌调三支白狼哨卫过来。”沈虎行礼道声遵命,周慎冲他一颔首,接着一夹马腹,向着风雪中往南去了。城南是素春街所在,等周慎和周聪披着一头一身的雪到素春街时,夜已深沉,雪也大了,素春街上零零落落地生着几堆火,乞丐们聚成几群围着火煮食,余下的就是几条瘦狗在街上转悠。素春街不愧是当年最繁华的花街,一水儿沿街而建的楼坊,用的都是青砖,一栋栋飞檐挨着角壁,一层叠一层,各家门上刻的都是各色花样,每户门前挑出的花牌钩儿镀着黄铜,虽然已经生了绿锈,但也能看出上头刻着牡丹花儿,光站在这里,就能想出当年这一街的香脂浓艳粉面玉臂,一街的活色生香钟鼓丝竹,是何等光景。而如今只剩一街的空楼,一街的风雪。周慎牵着马走向街正中,出了绝色白香卿的温香楼,就在此处。原先白香卿死了第二日,这里就失了火,后来又被人重建起来,仍然是原来的格局,四进大院,三层楼台。温香楼与其他的花楼不一般,专门将三层门楼盖在临街的地方,又辟了一间临街的屋子,每天让不同的姑娘窗口抚琴唱曲,唱完便掷一朵时令的花下楼,下面的人若是捡到,便可以凭花进楼,品着茶听掷花的姑娘再细细唱一曲,这时间久了,温香楼的花也有个雅称,叫惜花听音。白香卿那年就是坐在窗前唱了一曲汀有兰,掷了一朵海棠被张世杰捡到,二人一见就情根深种,想当年羡煞多情,谁料想后来是那样的结局。如今梅城已经久不唱汀有兰,也不见惜花听音者久矣,周慎望着那三楼上的临街小窗,风雪大了,从窗棂上飘出早就朽烂的纱帘,几条烂纱飞舞在空中,衬着这条街,说不出的可怜凄凉。周聪听着一街的风声,看着这黑洞洞的门楼,不由就有些发憷,搓了搓手说:“师父,不会真的有鬼吧?”周慎淡淡地答了一句:“说不定真有。”周聪干笑:“师父别吓我。”周慎指着那个窗户角落让他看:“你自己看。”周聪仔细一看,那窗台上最角落的地方露着四根灰白色的手指,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还真有鬼!”周慎环顾了一遍四周,没见到人影:“装神弄鬼而已。”他们金阁出身的都有一身好轻功,周聪只觉得眼前闪了一下,就见周慎已经蹬着墙角往青砖墙上去了,只是三两步的功夫,周慎已经轻巧地落在了三楼窗台上。周慎伸脚拨开缠在那只断手上的烂纱,低头细细分辨——原来是只假手,只不过雕刻得精巧,远看倒能以假乱真。周慎从怀里掏出块帕子包起那只手,拿起来的时候发现底下还压着东西,他拔下腰上的刀,用刀尖挑起那东西细看,原来是块女子用的手帕,只是年岁似乎已经很久远,手帕已经泛了黄,但还能看出角上细细地绣了一丛白海棠。周慎收了假手与旧帕,又四处翻检了一遍,他在上面四处看,下头的周聪却突然叫他:“师父!你听见什么动静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