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46
们在宗人府根本没有名字,李家皇室大多数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可是他们有着跟所有李氏皇族一模一样的血脉——仁祖的血脉,太祖的血脉,甚至李家上溯的那些只能用数字做名字的穷苦佃农,李四九,李六七。老王爷喃喃道:“太祖少年过得苦。仁祖走得早,饿死的,一丁点福都没享到,所以后来太祖起了凤阳仁祖皇陵和大皇城,大皇城比紫禁城还大,大皇城也烧没了,南京来的驿马报,仁祖的骨殖……找不到了……”李在德眼前一阵亮一阵黑。每次老王爷一念叨什么二十四王他就烦,辉煌他没见过,富贵他也挨不上,统统跟自己没关系。被人当头一棒打下来,他才知道,自己在乎,在乎这些看起来虚无缥缈的血缘和一脉相承的骄傲。京城刚下过大雨,凛冽的冷气灌进李在德肺里。他听见自己哆嗦着问:“那,那摄政王殿下呢?”老王爷抓紧他的手,极低极低地压低嗓音:“殿下跪太庙几天没出来了……”大员们在太庙外面跪着,有个老翰林直接跪死了,被抬回家,家里人都不敢哭。爷俩在仁祖灵前跪了许久,老王爷轻声道:“你吃苦了,瘦得这样厉害……”李在德用袖子一抹脸:“没事,这一路跑得很值得。”老王爷叹气,抬手搂住儿子:“看到什么了?”李在德看着仁祖灵位,声音轻而坚定:“大晏很大很大。大晏昌盛,则庇佑四方。”摄政王在太庙里跪了七天,第七天,白敬接管南京。披麻戴孝的驿马带来一份淌血的名单:凤阳相关官员,一个没留。京中十二卫全部上街,白衣持刀,彻夜巡逻。摄政王擢升宗政鸢为山东总督兼山东军务总理,宗政鸢立刻撤兵,离开京郊。宗政鸢离开京郊,留给周烈一封信:“我埋了一坛梨花白在鲁王府梨树下面。期有一日,研武堂众人共饮。”周烈心想,你也不会找个地方,梨树下面。校官上来,周烈问道:“戍卫司指挥使的人来了?”校官回答:“城内一切安稳。十二卫不分昼夜巡值,张敏指挥使紧盯着,不会出岔子。”周烈紧接着问:“殿下还在太庙?”校官回答:“是,还在太庙。”周烈抱着头盔,头盔上亦缠着白布。他深深地凝望南方,只盼……白伯雅能传捷报。太庙云雾缭绕,摄政王跪在正殿,一动不动。驿官跪在外面大声念驿报,不敢往太庙里面看,只觉得太庙里供奉的蜡烛太多,连上冷硬锋利的烛台灯架,便是一片刀山火海。摄政王不信鬼神,不崇佛道,但他敬畏祖先。他们是他的来源,他们赐他骨血,赐他姓名。他继承列祖列宗的命,同时也继承他们病。他对着祖先忏悔。李奉恕再体能过人,跪了几天身体也到了极限。他看不见,只昏昏沉沉地觉得身边有人。他笑一声,声若游丝:“和尚死了都是火葬,我看好。我死了,不敢进祖陵,一把火烧了,你抱着我的骨灰回山东。”那人顿一顿,方才回答:“殿下,是我。”摄政王一愣,曾芝龙?曾芝龙在偏殿陪跪,跪了很久。十二卫认得他是研武堂教授,不便多管,太庙内侍更不敢多嘴,各个低眉垂目,也是跪着。富太监在偏殿焦虑,他看出来摄政王好像不行了。这个天塌地陷的时候!曾芝龙晶亮的眼睛映着烛火,仿佛冰湖倒映烈日。他膝行至摄政王身边,低声道:“是臣。”李奉恕略略向后一歪,接着是玉山倒塌地要仰倒,曾芝龙搀着他的一条胳膊,稳稳架着他:“殿下,当心。”曾芝龙常年练武力量比一般人强得多,扶得住摄政王。“陛下如何?”曾芝龙叹气:“陛下想殿下。”摄政王眼神涣散,曾芝龙完全当看不见。“殿下,保重身体要紧,陛下还小。”摄政王无神的眼中火焰缭绕,供奉在大晏列祖列宗前面的火烛熊熊燃烧。威严的王突然笑了:“曾卿放心,孤现在不敢死。”南京来的驿马一个又一个地上报近况,北京京营直通南京留守司驿马终于也来了信。留守司驿马专事南京总督,所传消息南京皆不得过问。周烈双手颤抖验蜡封,以“研武堂”三字蜂蜡,完好无损。他立刻进城到太庙,看曾芝龙跪摄政王身边,愣一下。“白敬来信,呈给殿下。”周烈跪在偏殿,内侍呈上白敬的信。曾芝龙取来信,低声念。白敬抓住高若峰的踪迹,高若峰现下意取庐州,白敬将领兵迎敌,需要调南京守备的骑兵火器。摄政王听着,平静道:“白卿需要粮草军实,一一兑现,不可延误。”周烈未回答,想是南京守备不听调遣,白敬想要痛击高若峰,但南京守备监军一力要守南京城。摄政王低低地笑了:“白卿手持太宗雁翎刀,他要不会用,让他去问宗政。”周烈站起,一抱拳,退出太庙。摄政王声音不高:“富太监在不在。”富太监那个老腰老腿,跪了半晌就快断了。他不敢哼唧,咬着牙扶着小内侍站起:“奴婢在,奴婢在。”“朝会,马上。”富太监立刻退出太庙,摄政王要举行朝会,就在太庙之下。所有病歪歪的臣子还有一口气的都被抬来,十二卫架着扶着跪好。摄政王咬着牙站起,差点摔倒,曾芝龙硬给扶稳了。曾芝龙低声道:“殿下当心。”他扶着摄政王转了个方向,走向正殿大门。在门槛前曾芝龙一停,摄政王平静地抬起脚,跨出去。大晏的肱骨们看到摄政王终于走出太庙,魁梧挺拔。摄政王站在台基上方往下望:“诸位卿……可有话对大晏列祖列宗说?”何首辅刚昏倒又被抬回来,勉强摇晃着跪下,更像是趴在地上:“国之极辱,臣惭愧,臣无颜面对君恩。”摄政王道:“孤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他被曾芝龙扶着,一步一步走下高高的台基,站在跪伏的群臣前面,问了个问题:“诸位卿想过身后之事没有?”所有跪着的人脖子后面一凉。“孤在列祖列宗面前跪了七日,也想了七日。人总有一死,下九泉孤要跟列祖列宗如何交代?仁祖皇陵被乱贼焚毁,孤必须平叛抚民,否则死后无颜进仁祖皇陵。然而为何会有乱民?高若峰起自陕西,饥民呼号聚众而成军,竟然号称‘三十六营’。哪位卿告诉孤,若无饥民,是否便无高若峰?”摄政王嗓音嘶哑,声音不高,太庙前寂静如渊,殿下的声音在众人脑袋上盘旋。“众位卿,到底为什么会有饥民?”已是黄昏,天边云霞亦如火烧。北京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