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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歌篇8

    “却不知君客,想要什么样的交代?”少年郎将头埋下去,颤颤巍巍地问着,瞧着很是可怜。

    皇甫暗自苦笑,马家的历任家主虽皆是恭逊有礼之人,但像马静息这般胆小的尚且是第一次见到。

    “所谓交代,其实也不难,那物件说来并不值多少银钱,只是九华之鉴在即,丢东西实在晦气,若能寻到替代,此事便罢。”为首的那人淡漠的开口,毕竟马家已经低头至此,他也不好驳了代表马家的马静息的面子。

    少年郎倒是没想到这客人这般好说话,还私心觉得是个难缠的家伙,怕他会不依不饶的。既然只是需要赔一件新的,也不是很难了。

    少年郎暗自松了一口气,赔笑,“那,君客可有什么喜好与要求,马家都会尽量满足的。”

    那人见了马静息竟然轻松至此,心里顿觉不快,瞬间起了刁难的心思,眉峰微微挑起,大略扫了一眼马静息的身上,随后指了指他挂在腰间的一枚玉蝠的腰佩,“我要这个。”

    少年郎顺着他的手看向了玉蝠腰佩,脸色一变,“这,这个不行,不不……这个腰佩实不值钱的,我,我到城中为君客再行物色……”

    那客人冷哼一声,神情讥讽,“大可不必,不过一件不值钱的玩意儿也不能拿出来,可见马家也并无什么诚意。

    少年郎垂首,咬了咬唇,“不是,不是。马家诚信为先,绝不会失信于人,君客只需稍候,不足片刻便能寻来更好的。”

    “我连片刻都等不了。”他甩了袖子,“我便是瞧上这枚玉蝠了,足下既不愿我也不欲强求。”说罢便要带着人离开小院,少年郎满面难色,赶忙上前将人拦住。

    “君客,君客既是,喜欢这枚玉蝠,还望就此能够息事宁人。”

    “那是自然。”

    少年郎沉默少许,摸着腰上的搭扣,将玉蝠取了下来,紧紧攥在手心里,而后万分不情愿的将玉蝠捧上,眼看着客人的手将玉蝠拿了起来,下意识握手,却只抓到了玉蝠的流苏,“君,君客,还望君客能小心对待,切莫再将玉蝠丢了。”

    那客人并未理会他,用力一拽,少年郎怕玉蝠受损只好松手,怨念深重的瞧着众人散去。

    那个…那个…那个玉蝠……

    为什么偏偏会挑中那个玉蝠呢……

    皇甫见少年郎还在原地萎靡不振,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劝他,“别丧气,好歹事情也解决了。”皇甫叹了口气,补充,“不过,那个柴明,以后还是少接触的好,那可是个贯会胡搅蛮缠的家伙。”

    少年郎望向皇甫,“柴明?”茫然的询问,“是谁啊?”

    皇甫苦笑,“那个丢东西的人啊!”马静息竟然不认识?“狄道柴家啊,那是次子柴明,往年也是来过九华之鉴的啊。”

    是吗?少年郎尴尬一笑,皇甫无奈。

    马静息这个样子,以后可要怎么继承马家的家业啊。

    不过,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郎,往后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慢慢学的。

    又宽慰了几句后,皇甫才同马静息道了别,回到了房间,见床帐还放着,以为冯权还睡着,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撩起了床帐的一角,摸进了被褥,想试试手炉还热不热,却意外摸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什,皇甫吓了一跳慌乱中想将手抽出,却又不小心被guntang的手炉撞到了手腕,皇甫呲牙,被人捉住了手腕。

    冯权拨了手炉,掀开了被子,拂起帐子,将皇甫拽到了床上,查看他腕上的烫伤,皇甫疼得缩了一下,“别…别…”冯权瞪他,皇甫悻悻一笑,“我身上还带着凉气,过给你就不好了。”

    冯权半是气恼半是心疼地瞧了他一眼,扯了被子裹在他身上,下床去拿了烫伤膏,在皇甫手腕的伤处细细涂抹了一层,轻轻呼了两口气,绑了一条干净的帕子,还没等皇甫傻兮兮的笑完,便开始审问,“你去哪儿了?”

    “出去了一下。”皇甫弱弱地回应。

    “出去是去哪儿了?”

    冯权只穿了睡时的里衣,瞧着很是单薄,皇甫皱了皱眉,“你先将衣服穿上吧,屋子里也不暖和。”

    “少插科打诨。”冯权并不打算放过他,以往总叫他不知不觉的就换了话题,这次可不行,“快说。”

    “我去寻了昨日的那位医工。”皇甫只好老实回答。

    “医工?去做什么?”

    “你,你把衣服穿上吧。”皇甫又开始纠结,“你的手都冷了。”皇甫望着冯权握着他手腕的那双手,明显感觉到上面的温度在一点点褪去。

    冯权叹息,挪到他跟前,将被子拉开,把自己也裹了进去,严肃道,“说吧。”

    皇甫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一股幽幽的草木清香钻入鼻尖,撩拨着本就蠢蠢欲动的心,忽地脸色通红,体温上升。

    这,太近了…有点喘不上气了…

    皇甫想了一夜,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为冯权做些什么,想着冯权被头风症所扰,便考虑不如去做个医工,说不得就能治好冯权,便是不能彻底根治,也可以让冯权病情稳定,不再复发。

    然后一早皇甫便爬了起来去了昨日的医馆,想求医工教他些医术,可惜遭到了医工的拒绝。

    医师多是师徒相授,而更多的则是家传,断没有像皇甫这样心血来潮便来求学的。

    但皇甫态度诚恳语气坚决,加之无意间医工瞧到了他写得一手好字,医工便动了心。

    世人常说字如其人,而皇甫的字这般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看得出其人心性坚毅,医工觉得皇甫或许是个能成事的,虽不能教导复杂的东西,但指点一二还是可行的,便答应下要教他一些按跷之术。

    然后,医工便交与了皇甫四本古书,要他先行研读。

    《黄帝内经》、《黄帝外经》、《黄帝导引按跷经》、《神农本草经》。

    皇甫简直无法形容拿到这四本书时的感受。

    医工还道他是兴奋过头了,安慰着,先将这四本看完了,还有《伤寒论》和《金匮要略论》等着他,虽说只是教他一些导引按跷,但既是踏入医道,这些著作便都是必读的基础。

    皇甫连忙道过谢,生怕他又倒出一堆医道著作,抱着这四本书跑回了小院。

    念书啊……皇甫想想就头疼。

    冯权听了皇甫的一番阐述,却是愣住了。他想过许多可能,还以为皇甫是觉得他太过麻烦,所以将他撇下自己出去游玩了,所以才会气愤不已,却从没想过,皇甫竟然是为了自己的头风症跑去求医问道。

    他这样,是为了什么呢?

    冯权心里有些沉重,又有些难以形容的情绪涌上了心头,像是一汪浅浅的清泉流淌过了心田,带着这人独有的温暖,蔓延到了四肢百脉,使得他整个人都如沐春风一般。

    “你不是,不爱念书的么?”

    皇甫浅笑,“若能教你舒服一些,念书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惯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冯权,此时只是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这世上,除了他的父母,竟然还会有人一心一意地为他想这些事么?为了他去做自己最厌烦最不耐的事么?

    这个人,是为什么呢?

    只是为了他么?

    冯权忽觉嗓子干涩,呼吸急促,胸口处的心跳的特别快。就连一直握着的皇甫的双手都变得guntang,那灼人的温度顺着那双手直直地冲入他的心口,将心田中静静流淌着的清泉沸成了热汤。

    “阿睿,你怎么了?”皇甫突然问了一句,冯权茫然地抬头。

    皇甫下意识咽着口水,冯权的面上与脖颈上不知为何都浮起了淡淡的红粉,一向温柔的瑞凤眼中满是笑意,直衬得那张面庞越发美如冠玉,原本雅致清俊的风姿变得动人心魄,撩人心弦。

    像极了他在梦中曾见到的,那个与他亲密无间、气息相换的冯权。

    眼前与梦中重叠,叫他几乎分辨不清究竟哪边才是现实了。

    “怎么了?”冯权不解。

    皇甫笑着移开了目光,“没什么,可能是太热了。”

    不然的话,还能是什么样的原因,他实在想不出了。

    书籍,大概就是皇甫的此生之敌了,他把着《黄帝内经》,还没将素问篇的序念完就已经眼花缭乱、昏昏欲睡了,冯权穿好了衣服,耳边的读书声愈发微弱,一字一顿的仿佛这些文章都要跟着他一起去会周公了。

    皇甫的头猛地一点,惊醒过来,揉了揉发困的眼睛,继续念着,冯权停了动作静耳一听,疑惑了半刻,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莫不是念得串行了吧。

    “阿云。”

    冯权的声音在耳边一绕,皇甫立刻精神抖擞。

    “别念了。”冯权过来将他的书拿走了,皇甫惴惴不安地缩了缩头。

    “我会用功的。”

    冯权轻笑,“我没有生气,只是你这样念不到心里去,通读一遍也是枉然。”

    “我不是故意的。”皇甫沮丧的垂着头。

    “你的字写的那般好,抄书可是个比念书还要枯燥的事,你都能一丝不苟的完成了,却不知是为何念书这般吃力呢?”

    “抄书就只是抄字嘛,也不用想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就……”

    “那你抄了那多书,可有记住的?”

    “我全都能默写出来的!不管是《周礼》还是《诗经》,我都抄过很多遍了!”皇甫自信满满。

    “那你将《诗经》第一篇背一下。”

    皇甫笑脸一僵,随即乖顺的低头,他是真的不会背。

    冯权心里恼火,卷了书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皇甫默默地承受了,他绝对不能说,其实《黄帝内经》他也抄过,也能默写出来……冯权若是知道了,还不气死……

    只会默写,却不解其意有何用处。

    冯权心中暗叹,他也并非是要皇甫真的学医成才,只要皇甫有这份心意,他就已经很开心了,“我们去花会吧。”

    “……去干什么啊?”皇甫问着,随即眉心一蹙,“你头风刚好,不要去那些乱遭的地方。万一复发了怎么办?你本就气血两亏,底子虚,哪里还受得了这连番的折腾。”

    冯权心头一软,“我没事,你不是一直很想去花会的么?别为了我就生生忍着,你若怕我发病,你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我倒是还想对你做些别的呢,不生生忍着只怕就得被打死了……皇甫腹诽一通,“我本来也只是想让你看看而已,花会有什么样的流程我大抵也是晓得的,其实也没什么意思。”说着,便伸手夺回了冯权手里的那本《黄帝内经》,朝着冯权摆了摆手,“我还要看书呢,你别吵我,宋先生说了叫我两日便要把书读熟。”

    先生着实是高看了他啊……可是这一关若过不了,又何谈学什么导引按跷呢。这可是为了将来能医治冯权而做的准备,可不能马虎。

    冯权挑眉,好么,他竟然还被嫌弃了。

    “……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皇甫正萎靡不振的念着,冯权端了茶水进来,正巧听了一耳朵。

    “你可知这句是在讲些什么?”冯权走到案桌一侧,倒了两杯茶,将茶推到了皇甫面前。

    皇甫摇摇头,端起茶一饮而尽,念得渴了。

    “女子二七天癸至,丈夫二八天癸至,说的是男子女子体内无论脏器或是元气都生长到了一处重要节点,女子会有月事,男子则会精气溢泻,而后阴阳合,故能有子。”冯权坐到了皇甫身侧,指着书上的文字,一边解释着。

    皇甫若有所思,似乎是明白了一些,“月事是什么?”

    冯权教他问得愣住,心里不免埋怨自己何苦多管闲事好为人师。“月事……是指,女子每月,都会经历的,一件事。”

    皇甫迷茫,“什么事啊?”

    冯权咬牙,沉默少许,“出血。”

    皇甫诧异,“每月都出血不会死么?”

    “不会。”冯权凉凉地瞧了他一眼。

    皇甫不禁感叹,那女人真是神奇啊。“啊,这样。那男子也会每月都精气溢泻么?”

    冯权闻言手一抖,直教茶水灌进了气管,呛得咳嗽不止,皇甫忙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冯权咳了一阵也缓了过来,神色怪异的看着皇甫,“你确定年满弱冠了么?”

    “满了啊。”

    “你都,不会有,人欲……,不是,身子燥热的情况么?”

    “有啊,洗个冷水澡不就好了,或是跟师父打一架什么的一下子就过去了。”

    冯权哑口无言,满腹疑虑,真的假的,皇甫家家规再严,也不该如此吧?“你在家时,是同什么人睡的?”

    “一个人睡啊。”皇甫说着,又犯了迷糊,“原来睡觉还要人陪的么?”

    “那你房里都是谁在伺候?”

    “铺床叠被,洗衣做饭都有仆从在做。”

    “那你每日都在做什么?”

    “练功啊,师父很严格的,我本就不好念书,功夫若是都倦怠的,那还有什么用处。”

    “除此之外呢?”

    “跟阿翁学酿酒,钻研酿酒的技艺,忙起来时每日还要查库,脚不沾地的。另外,阿翁虽然不大要求我能念书,但是对于术数一项还是很看重的,有时还要接待欲求合作的商人,和一些官员,若是遇上重九花会这样的盛事还要前来参与。”

    冯权默然,他一度认为像皇甫这样的幺子,在家中大抵就是无所事事了,毕竟上面有着两位精明能干的兄长,还有能容忍孩子不通礼乐的阿翁,却不想,皇甫在家中虽受着宠爱,但也是忙忙碌碌,该学该懂的一项都不能少。

    心里便生出了惭愧。

    他记得张伯曾说过,皇甫氏一惯成家较晚,也不许后辈子孙在外花天酒地,如今的家主成家时好像已过了而立之年,而皇甫家的长子和次子皆是弱冠三四年后才娶亲的,皇甫这样不晓人事,似乎也是稀松平常的。

    他这样不得其法只是死读书,怕是什么也学不会的,“阿云,”冯权突然轻拍着皇甫的脑袋,笑了,“我来给你讲书吧。”他虽然并不是学医的,但是论读书还是强皇甫许多的。

    【注】

    《内经》《外经》等四本书都没有看过,我只拜读了郝连成先生的《黄帝岐伯按摩十卷》,感兴趣的不妨一读。

    云云并不会变成名医什么的(只是会按跷而已)

    按跷,是指现在的推拿功法,是中医的六大医术之一,全部六项分别是砭、针、灸、药、按跷和导引。

    为了让他们能有身体接触而不折手段的我*(?*ˊ?ˋ)?*?

    单纯的云云自然是要睿睿来教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