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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

    

出走



    火车的汽笛轰鸣声悠长而充满古老的韵味。

    随着这声如雷贯耳的鸣笛,火车前方冒起了烟,无数乘客从站台口走出来,根据票上的座位找到了该去的车门。

    贝篱篱背着她的架子鼓,跟随着人群走动。

    她根据票找到了5号车门口,蹬上去。

    车厢里人很挤,无数打工回家的公民工充斥在这节车厢,贝篱篱背着一个架子鼓,怀里抱着一个吉他,艰难地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寻找着座位。那酷酷的皮衣被挤得微微向下掉,黑色的眼影被汗水微微浸蚀,发尾染成银灰的短发在人群里晃荡着。

    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她猛舒了口气,先把装架子鼓的大包放到地上,然后才坐下,把怀中的吉他抱好。

    这时,身边有个路过的农民工用袖子蹭了下她的吉他,原本一尘不染的吉他盒瞬间就被脏兮兮的袖子蹭上了泥,贝篱篱脸色一黑,但还是抿了抿唇,自己用消毒湿纸巾把吉他盖子擦干净了。

    那农民工有点抱歉的样子,贝篱篱回头,冲他扬起一个清爽的笑容,示意没关系。

    少女的笑容甜美清爽,那农民工愣了下,也冲她一笑,摸了摸脑袋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贝篱篱才重新转过来,看了看自己的票。

    这是一趟开往南岭的火车。

    从国家的首都城北京,到内陆最西南端南岭,过程中要十二个小时,因着国庆假期,有很多农村的打工者回家,所以这趟火车才会那么挤。

    但贝篱篱不是回老家的。

    她是离家出走的。

    和原先的乐队成员闹翻了,吉他手、键盘手和主唱非要抛弃原有的抒情曲风,创造迎合大众的快节奏rap。但贝篱篱明确她写不出来。

    “写点节奏轻快的才好赚钱,现在打开音乐软件,哪里的排行榜首不都是电子乐和hiphop啊?大家听歌也都是为了放松嘛。”乐队主唱周免说。

    当时键盘手、吉他手甚至贝斯手都连声符合,只有她一个鼓手表示明确反对,词曲创作人则支支吾吾不出个所以然来。

    贝篱篱气死了。

    她问了他们是否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创作嘻哈风格,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贝篱篱就走了。

    她一个人背着自己的鼓,来到了属于偏远山区的南岭。

    创作风向发生冲突,是不可能继续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然后若无其事合作的,贝篱篱觉得还是早点说清楚好。

    临别前,词曲创作人送了她一把老旧的吉他,就当作是临别赠礼,而主唱周免和其他人甚至连送都没去送她。

    贝篱篱深吸一口气,自己缓着心情。

    这时,左边一道阴影打下。

    “请问这是99号座位吗?”

    来人问道。

    这是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男人,不过说是四五十,贝篱篱觉得他应该已有五十几岁了,只不过保养得很好而让他看起来年轻许多。然他眼里的那份平静从容还是彰显出他的年纪不低。

    男人一袭银灰色简装,看着优雅干净,即使是在这人满为患嘈杂不已的火车厢里,也显得像个喧嚣绝缘体。他不戴眼镜,眼窝很深邃,眼神很平静,眼里带着点笑意。

    贝篱篱微愣。

    她点了点头:“是99号。”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男人在她旁边坐下。

    贝篱篱悄悄打量他,男人身上有一种从容优雅的味道,身上的装束应该价格不低,这样有钱的男人应该平时不常坐这种铁皮火车,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应该都是自己这短短十二个小时车程之旅的邻居了。

    察觉到贝篱篱的目光,男人转头,冲她用眼神微笑示意。

    是一种很礼貌,很温和,完全毫无侵犯的目光,只不过带着一点调侃,仿佛无论走到哪里、面对何事,都游刃有余。

    贝篱篱愣了愣。

    然后也冲他微微一笑。

    其实,她这幅打扮无论在谁眼里都不会觉得好看。她染了银灰色的短发,画着黑色眼影,一身皮衣、破洞牛仔裤,身材清瘦,眼神也是酷酷的很冷,一看就是搞街头乐队的,就差打个鼻钉梦回十年前的葬爱家族了。

    没想到男人竟然对她还是很礼貌的样子。

    不过一看人家就是经历过许多世事,自己这些玩意儿,在他面前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想到这里,贝篱篱也靠在了座位上,不再说话。

    -

    离火车开动还有十五分钟。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大妈走了过来,敲了敲贝篱篱的肩膀,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喂,小姑娘,你坐到后面去。”

    “为什么要我坐到后面?”贝篱篱睁大了眼睛,随后她看了眼车顶,瞬间明白了——这火车的设备比较老,隔一个座位才有一个空调,她的座位顶上是有空调的,大妈的座位恰巧没有。

    “我怀孕了,受不得凉,咱们就换个座。”大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何况坐哪儿都一样,你让一下我。”

    贝篱篱一脸黑线。

    “既然坐哪儿不是坐,你坐原先的位置怎么了?”她把票拿下来拿到那人眼睛前,“我是98号,你是100号,票上写得清清楚楚。”

    “你这小姑娘怎么不知道体谅一下别人啊,我怀孕了。”大妈一皱眉头,开始矫情起来,“你和我换一下怎么了……”

    “你……”贝篱篱皱起眉头。她手轻轻握住吉他柄,指关节发白。

    这时,那大妈旁边的一个男乘客也说,“小姑娘你就和她换一下吧,她是我媳妇,算我谢谢你了,她身体不好。”

    “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知道尊敬长辈啊……”

    这时,身后的另一对老年乘客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是啊,你看她染着头发、穿成这样,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开始响起,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有人在笑,有人在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眼神看着贝篱篱,还有人一脸严肃。

    贝篱篱眼神定定地盯着他,微微抿住唇,撑住椅背,手指却微颤了颤。

    ——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天前的那个地下室里,所有乐队成员在对她进行口诛笔伐,因为她不向别人迁就,就要被排斥,因为她只不过是想坚持自己的喜好利益,就是“坏人”……

    贝篱篱眼眶有点湿。

    “你坐吧。”

    偏在这时,身旁一个声音响起。

    声音平静又坚定,他扶着贝篱篱的手臂,将她拉回了座位。

    贝篱篱一愣。

    是身旁的男人。

    他还是那么稳重如山的,仿佛自有史以来就坚定不移,看她的眼神还是那样有些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

    身边的乘客又是一愣,随即再度展开讨论声:“你怎么这样,人家老婆怀着孕……”

    “是啊是啊,小孩就应该多迁就大人……”

    但终究还有几个人看见男人高贵富有的模样,闭口不言了。

    等所有人都静下来,男人才静静地开口:“98号是她先买到的,她有权利坐,若有人寻衅滋事,按照管控条例应当被驱逐下车。”

    贝篱篱抬头看他。

    那男人还是那么平静,仿佛根本不惧任何流言蜚语。他只是泰然自若坐在那里说话,一些窃窃私语的人们却终究不敢再说话了,仿佛他真的能具有让人下车的权力。

    只有几个人还在小声骂:“这人谁啊,这么拽”。

    男人一概不屑理会。

    他看了看贝篱篱,礼貌地点了点头。

    贝篱篱一下就舒了口气,冲他轻快地道:“谢谢。”

    这还是她在被乐队赶走后,第一次有人让她坚持自己。

    男人唇角牵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浅笑。

    -

    火车终于开动了。

    贝篱篱想了想,记起自己兜里有糖,就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把水果糖递给他:“叔叔,吃糖吗?”

    男人摇头:“不了。”

    “这很好吃,是葡萄味的。”贝篱篱补充。她最喜欢吃的口味就是葡萄。

    男人冲她扬起很礼貌的笑:“谢谢,我不喜欢吃甜食。”

    “那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拿。”贝篱篱赶忙欢快地补充。正好餐车就要来了。

    虽然是染着头发画着眼影的一副“杀马特”造型,但眼睛却亮亮的,透着只属于年轻女孩的清澈和活泼。

    景檀看着她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贝篱篱也不介意,便重新靠回座位,拿起耳机听歌。

    先是一阵极为激昂的音乐,紧接着是主歌低沉的吟唱。

    歌词从耳机传来:

    “不因一场宿命而忘却初衷

    不因一世坎坷而残喘苟活”

    贝篱篱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叹了口气,手忍不住握紧背包带。

    ……她能做到吗?

    ……她一定能。

    -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各位乘客,十分抱歉,由于前方道路路面坍塌正在抢修,列车预计晚点两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广播中的女声传来。

    所有乘客全都抱怨起来:

    “我二姑还在车站等着我呢。”

    “我舅老爷他们一家子全来了,我总不能让他们干等着吧?”

    抱怨声此起彼伏。但见那男人还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书本,翻着页,仿佛完全不被打扰的样子。

    贝篱篱望着他,也忍不住道:“封路了。”

    “嗯。”男人在应她,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应该只是因为惯常就话少而答得很简单。

    “怎么办,我和预定的宾馆约的是晚上十点钟,不知道这下还有没有位置了。”贝篱篱十分着急,赶紧拿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宾馆就拨通了,贝篱篱告知这边的情况后,旅店给出的答复是会尽量帮助她留房间,但如果有新的客人来,就不一定能让她住下。

    贝篱篱叹了口气,烦躁地挠了挠头。

    男人看着她,倒出言安慰:“没关系,你改变不了外界情况,这不是你的错,只要尽量让自己不被影响心情就好。”

    贝篱篱一愣。

    男人的语调依然是温暖和煦,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他漆黑眼眸中漾出的温暖让人联想到被阳光照耀的海洋,被他注视着,贝篱篱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牵起唇角。

    她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靠近他,睁着眼睛问:

    “诶,您刚才帮我,就不介意我是那种人们都讨厌的不良少女吗?”

    男人微顿,合上书看着她。

    他眼睛依然如太阳一般,闪烁着很平静的光芒,只是在那广阔无边际的阳光海洋中,闪烁着一点透彻,一点包容,一点绝无恶意的笑意。

    紧接着,男人轻轻牵唇,笑出声来。

    只是很淡淡的笑,但依然很吸引人,优雅,让人联想到春天飘散的白桦叶。

    贝篱篱有点不好意思,看了他几秒就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