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安发现小说 - 经典小说 - 战略伪装(futa/向哨)在线阅读 - 5、她怎么会有精神体

5、她怎么会有精神体

    

5、她怎么会有精神体



    璩时玙猜测自己是在梦游。

    前因后果记不清楚了,混混沌沌的意识睁开,她就走在一处螺旋楼梯里,往上攀爬着。四周阴沉沉的,但她并不讨厌黑暗带来的某种安全感,也就不那么害怕。

    只是这楼梯也太难走。璩时玙迈着步子,一阶一阶踩过,连个到头的地方都没有。咯吱的轻响,灰尘泥土带起的风息,璩时玙抬眼,又凑近护栏,低了低头。

    这里上不见顶端的光亮,也瞧不到底部的来路。

    她踢了块石子下去,轻飘飘的,什么声也没有,像是通往无边深邃的地狱。

    但她还是很难生出恐惧惊疑的心态——唯一能辨别自己身份的是璩朝给买的睡衣,左胸绣了一只绿眼睛的小熊,很为幼稚。璩朝说怎么啦,你就是年纪还小呢。

    她靠着墙壁,先暂停这西西弗斯式的旅程,给自己捏了捏酸痛的腰腿。有时候做完后,璩朝也会给她按,翻面皮一样颠来倒去,不过力气用得很舒服,最后一次翻完,她就势滚进怀里,脑袋蹭着,睡着了。这时她发现自己的袜子也是贴着茸茸图案的那种,暖而厚实地裹着。

    她直觉这里不对劲了,但不对劲的阴森里,原来她披着一身色彩鲜丽的绒料睡衣,就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像是梦魇的撕裂,她的面前又变得模糊起来,色块甚不清晰地融混着,围绕着她,一点一点引出她本能的一部分。

    精神域的辟开,神经末梢的锤炼,五感的延伸——璩时玙听到雾气中有人类说话的声音,离她似远若近,隔了一层什么似的。其中一个人的语气颇为恭敬,前后都用着敬称,声调平缓;而另一个人的声线……她应当是熟悉的,但却分辨不出来,如同将原先的嗓音拆解开,细分成无数丝线,再反馈给她,听起来重重叠叠。

    那人说道:你们这里有认真做好维护吗?一层灰就不说了,你看那角落,怎么还有蜘蛛在爬,平时不打扫卫生的?

    另一个人回道:……您再仔细看看?

    那是一个女声,音色明亮,但并不是少女的风格。她想要再揣摩一会,就听到那声音说:你没看见吗,好大一只,深黑色,腹背和腿显蓝条纹——这么丑,究竟谁放进来的?

    璩时玙登时大怒:什么丑,那是她的……她的精神体!

    不对。

    她怎么会有精神体。

    所有雾气被卷着消散了,铺开一张她刻意逃避着的女人面孔。

    璩朝着装正经时很有那回事:宽肩束腰的长款制服,翻领周正,系着严谨的双排扣,长靴厚重,又将她再拔高了一截,至少气势极为逼人。正堵在门口,不讲道理地和医务处负责人掰扯,从应急不足讲到环境清洁,再谈到校风校纪和建筑风格——从校门口走到这,她足足迷路了两次。最后才大手一挥,退下吧,没有指令禁止旁人进入。

    她往屋内后撤了一步,门缝那点空隙立即见机插针地涌进外界的喧嚣,直直传向璩时玙的感官,水流、机车、人的言语……尖锐嗡鸣着,像是给本就膨胀的气球拼命充进高压气体。璩朝伸腿,轻轻带上纯白的金属门,于是无法控制接收的庞杂信息又被挡死在外,她敲了敲墙壁上的某一个按钮,暂停了白噪音的播放——那是一层小小的营垒,微不足道地保护着什么,但是她到场了,璩时玙就不必再依赖纸糊的卫兵。

    璩时玙的思绪没太跟上,仍然在想蜘蛛和精神体和突然出现的妈,怔怔地望着另一个人拍拍衣摆,落座于身前:她穿硬靴走路也是没声的,如同幽灵一样飘了过来。

    静音室足够宽敞,并且是特地为初觉醒的学生准备,拜访者和使用者隔了三米远,中间架围栏,以防不稳定状态下的狂化伤人。

    怎么会伤人呢。璩朝想。她的璩时玙呆呆地缩在里面的坐椅中,宛如第一次洗澡时被淋了个湿透的小猫,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所有熟悉的事物被以新的视角再感受一遍,她嘲讽过别的哨兵说这是不是挺像吃了吐又吐了吃的反刍,一旦换到自己女儿身上,只觉得是受了非常严重的委屈,需不需要母亲给舔舔毛?

    她缓慢地比对着女儿与落魄小动物们的共同点,脸上没显现出来,端着某种面无表情的冷峻,不知道哪里摸出副银丝眼镜来的,并从公文包里抽取一沓资料,平放在桌面,唤回青少年的注意力,“下午好。不耽误时间了,既然已经摆脱神游,那么就先开始身份确认,需要对你的身份信息进行本人认证。请回答我以下的问题。”

    这是人类咽喉肌rou与声带的摩擦。感官流淌而过,为璩时玙带来新的见闻:衣物上的淡香,斜而直的眉尾,嘴唇启张时的唇纹……璩朝敲了敲桌面,说:别多想。她的精神力随着这几个字而涌出,精准地击中要害。这里不会有特质的颈圈和手枷,她可以毫无顾忌地释放,挨个将收放不顺的五感压制回新生哨兵的体内,使这里唯一活跃的只能是她平静的声音。

    “先回答我的问题。姓名?”

    璩时玙头疼地安抚着尖叫逃窜的神经感知,错觉自己生活在童话故事里,有一天也能和rou眼瞧不见的精灵们对话一样。但是很管用,它们很快就安分下来,不太敢再冒出头挑战什么。总算能让她做点别的事。

    “璩时玙。”她还记得问题,并注意到,因为密闭空间与璩朝足够严肃的神态,自己的背也不自觉地挺直了。

    “学籍编号。”

    “F0461706”

    “年龄。”

    “十七岁零三个月。”

    接着是血型、籍贯、注册地址,连带身高体重和既往病史。

    璩朝翻看了几页,反复比对着,没抬头,垂着眼,说:“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你如实作答。”

    会是什么和觉醒相关的……璩时玙有点紧张的坐立不安。

    然后听到璩朝问——仍然是工作模式的面孔,漫不经心地开口,“是那天晚上我吓到你了,你才住回学校宿舍,躲了我一个月?”

    生物钟不会让她醒得很迟,但得到的爱欲和满足感使她沉沦,血亲的体温如花丛交错的艳色丝绒,浓郁地层叠,合眼前还盘算着这次外出得太久,调一下假期,有没有能实现的出游。醒来后整张单人床只剩她一个了,璩时玙走得很彻底,连游戏手柄都没忘,只留了回校有事的讯息。蓝色气泡闪在屏幕上,很无辜地晃晃悠悠,除了通报安全健康,其余一点都不肯多讲。

    她终于舍得放下那堆无用的纸张,靠进身后的椅背,抱着手臂,肘部弯折出线条坚硬的褶皱,眉毛高挑,“说话。”

    璩时玙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嗫嚅得小心翼翼,“期末考试要到了,我回来复习……”

    璩朝“呵”了一声,没说信不信。

    璩时玙当然有真实的理由可以说。但这真实超出她所能承受的重量,并且她希望璩朝没有发觉……清晨缩在对方怀里时她才意识到这点:对于璩朝,她已经没有底线了。被弄醒,被使用,却很难从心底分辨出怨气的成分来,那里只流淌着糖浆般浓稠的甜蜜。情欲的味道。壁炉边漏下的一星点发亮的火光就将她烤化了,人是不应当被驯化得如此服帖的。

    也不是说就不能这样信赖她,依恋她,但璩朝是注定不会为她停留的云,她不能做她的阻碍。

    晾了自己一会时间,唯一的收获是,觉醒后见到她,无可比拟的安全感立刻冲垮了这条防线。

    璩时玙抬起眼睫,有一点讨好的试探,问道:“我让你生气了吗?”

    “对。”璩朝弯了一下眼睛,五官终于挤开那张刻意维持着端正的面皮,嘴角挂上常有的微笑,长腿在桌下伸展着,坐姿也懒散起来,轻飘飘地回道,“知道么,无论觉醒成哪种职业,你的身体和神经都会发展得更敏感。”

    她的重音落在最后,意味不明,又实在若无其事的语气。

    “想要再近身接近你会变得很困难,你的本能会先一步发现我,或者那个——”她朝角落里专心勘探地形的兰博齿蛛望去,“它会为你预警。蛛类精神体的视觉器官和化学感知机制都相当发达,三米以内是不会错过敌人的。”

    “这么厉害吗……”

    “因此,那晚的体验可能就这一次了。”璩朝表达得有些隐晦,但笑容不加掩饰,直白地提示答案,并慢条斯理地理过袖口,”你说,我能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