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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兰克家新来的厨子做饭超难吃

    罗睺放下臂铠。

    对面的凶手...她像是危险的反义词,淡粉色的单边麻花辫和淡粉色的瞳孔,和凶、杀、死这些字眼格格不入。

    “你好,我是彼岸的护士长,我叫安。芙兰克小姐请我代为询问,您是否愿意到芙兰克家族名下的哈尔皮埃庄园工作。”

    装了消音器的小口径手枪被收拢进白色制式大衣,护士长嘴唇微微抿起、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即使有一些无规律的轻微颤抖,但那并不影响她说话时的嗓音将从头到脚萦绕的柔美气质具象化,听起来就像刚刚目击作案现场浑身紧绷的时候、后背忽然陷入了柔软的白鹅绒靠枕。

    她是彼岸的人,在这个地方彼岸的大名比芙兰克要响得多,周围的辛迪加人不约而同地低头闭嘴,留下那些不知内情还好奇心大涨的冤种热切地议论:护士?彼岸是医院吗,原来是锈河旁边专门抓人做狂厄实验的黑诊所吗,怪不得连看起来如此温柔可亲的护士长,竟有这么快的枪。而彼岸对于罗睺来说并不是完全陌生,她曾经听负责镇压辛迪加暴动的同事提到,某次任务中指挥官最后提出了一点特殊而明确的要求:绕开彼岸诊所,那不属于FAC的管辖范畴。

    贸然靠近意味着危险,那么危险来临也意味着更加接近真相。变成尸首才肯终于安安静静躺在地下的那些家伙,罗睺没有再看。如果不是彼岸的护士长抢先动手,她一样会叫他们不得不闪开。

    “您好,我叫罗睺,很乐意效劳。“她爽快地答应了,黑市中心由于安的出现而平息下来的狂躁气息又落下几分。

    “...好的,哈尔皮埃庄园的地址已经发到您的通讯器了,明早芙兰克小姐会在庄园等您。”哪怕涉及特权和隐私,安的回答依旧大方得体。在她身后,胸前装饰着芙兰克家族的掌型鎏金标志的随从们沉默地向尸体走去。当第一根手指隔着细软的手套,触碰到坍塌的残破躯壳时,安忽然重新看向罗睺。像是不知何时系在手腕上的丝绸缎带被缠绕收紧,罗睺不由得握紧了拳。

    安张开嘴讲话,但她的话被群鸟纷乱的啼鸣截断了,罗睺看到的是肥皂泡一样变幻形状的薄唇、牵动着周围的面部肌rou,以及那一只事实上不适合称之为鸟的生物。变异成鳞片的羽毛均匀地覆在退化的翅膀上,它从巷道顶乌云般的顶棚落下,张开圆钝的喙,它的叫声像很多鸟同时大声呼救。

    “异化蓝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把它赶走,别让这浑身都是菌的畜生靠近我的货!”

    距离变异生物最近的卖主开枪射出了三发子弹,可惜枪法不佳,脱靶的子弹颗颗穿透后方本就残缺的墙,于是次近的摊主赶着打开手边的笼门,放出一个野兽状四肢爬行却异常敏捷的怪人,瞪着一双叫嚣着饥饿的黑眼睛冲出来扑向怪鸟。被怪人生吞前小蓝雀的脚爪撕掉了最靠边的那具正被人抬着的尸体上的一块rou,恰好是腹部,肠子像老式电话线一样拖出来。本来在后面的那个随从丢下本来抬在手里那双脚,摸出一捆胶带把多余的组织缠住,然后转而向匆匆往外走去的安表明,小插曲并不会对她原本的安排有什么影响:

    “女士,您的定金已经送达,他们将被埋在拉雪兹公墓D区17排。”

    罗睺忽然体察到了对方的意图,这个杀人之前先买好墓的护士刚刚对她说的是:请您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到庄园去。

    考虑什么?不需要考虑,罗睺没有追上去拦下他们,安刚刚帮她解了围,所以她只站在原地发问:“等等!女士,你要把他们埋在那个地方,你确定?”

    虽然罗睺不确定这样问会不会让自己太像一个为辛迪加的疯子主持正义的判官,但她要问,尚存余温不及腐烂却已然酸臭的尸首,如何鸡犬升天?罗睺并不是在询问,她在质问。拉雪兹虽然名里带公,实则公私不分,那儿的墓碑既可以花钱买,也能用功劳换。于私,它以一句广告词闻名新城:选择拉雪兹,就等于选择了最洁净的环境和最佳的角度,观看一场名为狄斯之殇的宏伟悲剧;于公,它是联邦烈士的指定长眠之所,东面的山坡上有一片细弱的冬青,在FAC繁星般的灿烂功勋照耀下,每年新生出几片嫩绿的叶子,旁边的一排碑上刻着的是几个在罗睺心头盘旋多年的名字,瓦尔纳那一块是最靠近墓地主干道的,她的碑下是一张装裱精美的黑白照片,没有骨灰、也没有被虫蚁啃食的身体,她长久地沉没在内海永不退却的潮水里。

    安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她身体的异常反应在此刻达到了顶峰,罗睺几乎听到她体内的组织在激烈地摩擦碰撞,仿佛里面有一个人要逃出来,她说:“因为我心怀愧疚。我希望他们等这里不再受狂厄侵扰的、的时候...重新,每个人都有机会...“

    颤抖从嘴角蔓延到睫毛、肩膀、后槽齿,她剧烈痉挛的右手伸进大衣口袋。

    等动起手,放跑她还是劫走她,才是罗睺要考虑的问题。不过安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她的食指和中指夹出一件细长的物品,是一根针头已经装好的针管。轻摇两下,透明药剂的颜色由浅变深。她稍稍偏头一些,针尖精确地扎进大动脉。她的衣领被顶开了一点,脖颈上的黑红血管跃出皮肤在空气中的挣扎,随着药剂的注入逐渐失去活力,很像塑料水管上蹲着的一排变异蓝雀挨个被捕杀跌落。有人或许会认为安得了狄斯千千万万数不清的怪病中的一种,见怪不怪,但罗睺对最出名的这一种和人体融合之后的形态太熟悉了。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机会,护士也不必再配枪。”安说完了。已经恢复吵闹的黑市中发出一阵哄笑,如果护士长不是来自传言中神秘可怖的彼岸,大概立刻就会有狞笑着的恶徒,用行动使她的理想主义破灭。

    卖小孩的摊子没了摊主,刚才似乎有人趁乱抱走了几个,安让人把剩下那些送到彼岸,她说,艾恩会处理。

    安的劝告罗睺当然不会听,第二天她准时抵达通讯器上加密账号发来的那个地址,是新城南部别墅区中的一栋。相较于狄斯平均住房水平,一间带有郁金香花园和的水晶露台的独栋洋房绝对是超乎想象的宜居圣地,毕竟大部分狄斯人连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成问题;然而代入赫赫有名的老牌贵族,罗睺却觉得差了些。不管是娱乐杂志媒体报道,还是江湖传言都市传说,芙兰克大小姐都不像是会住在这种地方的女人。割裂,这很狄斯。这时无人看守的别墅大门从里面打开,跑出来一个小姑娘,雨天地滑,半路跑掉一只鞋。她拐回去,用脚松松垮垮地勾住那只鞋之后,跑到罗睺面前:“jiejie,你就是罗睺吗?你好,我叫乔若琳!”

    罗睺她自认为最擅长应付两种人,穷凶极恶和少言寡语,显然乔若琳不是,像冬日里的一串迎春花,她的脸充盈着幸福和希望,生气却所剩无几。她穿了一条半袖连衣裙,除开手臂和小腿上密不透风的伤疤不谈,在随时要洒冰粒下来的沉闷天色里,实在过于悬浮。

    “你好,我是罗睺。”罗睺尽量笑得温和一些来配合乔若琳晶莹忽闪的眼睛,可惜苦于没有事先练习,惯常不是冷脸就是讥笑的僵硬五官落点稍有偏差,配合身形打扮气质,乔若琳一下子收回了张开准备拥抱对方的两只伶仃的手臂,默默往后退了半步。她一退,罗睺终于看清了别墅门厅里的景象。简约而不失奢华的现代风客厅中心是一个忽明忽暗的不规则形发光体,原来是某些神秘组织为更高效的移动或更纯粹的隐匿而创造出的术式,被搬到了私宅里。

    不便逃跑,这可不妙。跟着乔若琳穿过术式光圈的刹那,光芒眩目,热浪袭人,没有凶恶面具遮挡的脸颊传来微微的灼烧感,罗睺本以为是术式扭曲空间附带的效果,抬手挡了一下,发现是阳光。锈河终年灰雾笼罩,因此新城的大晴天也永远半晦半明,哈尔皮埃不一样。黎明携着阳光从海平线铺开,给跃动的波浪撒上一层纯金的粉,远处阵阵海鸥鸣叫,近处姑娘们欢声笑语。朦胧粉彩绘出的图景美得几近融化,又穿了黑色的罗睺感到自己出现在大片的百合、风信子和山茶花之间特别违和。身旁的乔若琳踮起脚尖,朝莫奈式的花园中央挥手。

    艳丽无双的火红长发伴随回首的动作轻轻扬起,周围人的簇拥、腰间的钥匙、最华美的打扮,无一不彰显着她庄园主人的地位。

    唉。

    罗睺从来没有觉得这双臂铠这么重。

    她不是卡门奈特。许多年之前罗睺见过卡门奈特。在难得的休假时间里上级安排临时任务下来,G-47小队人人怨声载道,却不得不装备齐全赶赴内海,那是毫无危险的一次安保行动,芙兰克家族几乎用异方晶临时铺出了一条钻石之路,因为年轻的卡门大小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内海的沙滩上有一种长在灰烬中的葡萄,非常美味。

    神似卡门奈特的小姐完全地转过身来,左半边脸上打磨光滑却颜色混杂的融合金属中心才是人类的眼睛,充满荒凉失序的废墟之美的一张脸。

    “欢迎,我叫特奎拉,卡门奈特小姐是我的姑姑。”她什么都知道。

    现在罗睺应该行个礼,单膝跪地或者鞠躬,哪怕低头做个自我介绍,但她不,她正为被愚弄而感到愤怒,因此无礼也无心地说道:“您好啊,芙兰克小姐,打算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时安的身影出现在花园后方宏伟建筑的大厅门口,乔若琳在内的几个小姑娘迅速围了上去。护士长在一片叽叽喳喳中微笑着分发彩色的药片。或许又是有意替罗睺解围吧,起码能让整体的局势不那么难堪。

    面对罗睺的冒犯,特奎拉似乎并没有生气。

    ”这里很安全。“她扫了一眼罗睺的臂铠,笑道,“厨房有位阿姨这几天休假了,要不,你就到厨房帮忙吧。”

    罗睺以为自己的样子很明显应该当成保镖来用,再不济也是门卫:“我不擅长烹饪。"

    “哦?那要我派人送你回去吗?白跑一趟,真是对不起。”特奎拉拥有的不仅是浑浊难明的身份和过去,还有姑姑,不远也不近的亲戚。

    权衡之下罗睺觉得值得一等。

    和她的老本行相比庄园厨娘的位置属实是一份美差,冷库里各种准备好的精致食材任意挑选搭配,高档的厨具设备一应俱全。即使系上围裙之后,宽敞明亮的大厨房里的每一个细微角落都无比陌生,罗睺还是不屑地笑了笑,不就是做饭吗。

    不出意外地,哈尔皮埃宽长的中世纪风格餐桌边上的所有人,都在这天的中午,深深地记住了这位新来的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