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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浑身疼痛得像散了架。 尤其是后颈。 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伸手摸向脖颈,本想小心翼翼地看看伤口结痂了没有,却摸到一层很柔软的纱布。 他的脖颈已经被很妥帖细致地包扎好了,伤口处的药膏微微冰凉,让灼烧般的痛感缓解不少。然而身侧的床褥冰凉,元稹已经离开很久了。 也对,毕竟是利益相关的政治联姻,他还能期待什么,他冷漠又难过地想,晨醒之后在床榻上的甜蜜温存还是早安吻。 王后有些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还有些模糊的视线才看清窗边有一个人影,他陡然一惊,慌忙去看自己的身体——幸好已经裹上了长长的白色绸袍,把皮肤上留下的乱七八糟的斑驳痕迹掩盖得严严实实。 窗边原本正在蹑手蹑脚地更换花瓶里鲜花的女仆听到动静回头,并不是昨天的中年女人,而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有些慌忙地低头行了一个有些生涩的屈膝礼:“抱歉,打扰到您休息了吗?我现在就出去……” “没关系,你继续做你的事情吧。”白乐天捻了捻脖子上缠得干净利落又牢固的绷带,嗓音还沙哑着,“……多谢你。” 最后三个字含糊不清,女仆没太听明白:“……诶?” 然而王后已经决定绕开这个话题,扯过一旁昨天被元稹扔在地上又被挂好的斗篷披上,蓬松的白色毛领蹭着他的脸,将脖颈上的伤口遮掩得严严实实。 依然是那个干净又冷漠的样子。 “可以告诉我,皇家藏书馆该怎么走吗?” “啧。” 这是刘禹锡在被召入大殿之后发出的第一个音节。 这么偌大一个殿,统共没几个御前侍卫,他却感觉每一寸的空气里全都是一股子桂花香气。 又缠绵又缱绻,龙井茶香平添青涩,淡得若有若无,悠长得如影随形。 再明显不过了,这是Omega的信息素。而且是第一次被标记、还是被终身标记的Omega,才会在自己的Alpha身上留下如此厚重的印记。 元稹听到他脚步声,把手里的信函放下,挥手遣散了旁人,示意刘禹锡在他面前坐下。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呢。”刘梦得道,语毕又想起来面前的发小已经成了国王,生硬地补了一句,“陛下。” “我说了你私下对我不需要用敬称,”元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xue,“……我昨天恰好是易感期。” “提前了吧?”刘二十八一幅心知肚明的样子,“就你们俩这匹配度,没点生理反应才奇怪。” 何止生理反应。生物本能都被激发得沸反盈天。元稹的舌尖下意识舔了一下上齿,不受控制地想起在浓稠黑暗里掺着眼泪、喘息和呻吟的血液,桂花甜味全部被他吞吃入腹。Alpha原本就很强的占有欲在捕食者和猎物关系的加持之下更是浓烈到近乎具象,元稹的易感期还没完全过去,同为rou食类的Alpha,刘禹锡能清晰感受到国王信息素里无意识的压迫和警告。 真护食啊。本体为狮子的Alpha骑士想。 “陛下,麻烦收一收信息素。”他只好举双手作投降状,“恕我直言,你应该知道我和乐天两家是世交,我要是跟他能成,就不会有如今的王后了。” 元九状似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棋子,懒洋洋地问:“所以为什么不能成?” “当然是因为匹配度啊,”刘梦得双手交叉垫在后脑勺,在国王面前坐得四仰八叉,“您猜怎么着,不到您二位的十分之一。就算把我俩关一个屋里,过十年也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元微之看上去面不改色,但空气里那裹着桂花香的冰雪竹子气息收敛了一些,白狼的利爪满意地收回去。 “不过你昨天回房的时候貌似不太高兴。”刘禹锡说。 元稹的指尖一顿。 他昨夜确实是在生气。宫宴上那些中饱私囊的迂腐老臣明着暗着给他使绊子,处处给他设牵制,那些命妇口中又总是离不开政治联姻的话题,过分年轻的国王和出身并不算太高的王后自然成了悄悄话的八卦焦点。从国政到婚姻,每一件都让元微之感到身不由己的无力感,他才18岁,被酒精和易感期一激,王后就难免要在床榻之上承受他的一部分情绪。 多年相识,刘禹锡自然知道元九的性子,他略微正了正色:“于公,白家虽然只是伯爵,但断然不是卖子求荣之辈,善待你的王后有百利而无一害;于私……乐天是我朋友,他也不是那种逆来顺受唯命是从的性子。你会喜欢他的。” 这几句听着总算像人话了,然而话音未落,国王就见自己的多年好友有些贼兮兮地凑上来,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压低声音问:“所以……标记Omega是什么感觉?” 齿间咬进腺体软rou,凭靠本能把自己的信息素灌注进去。身下的Omega在哭,顺从又无力地奉上后颈,全身都泛着红粉色,几乎化成一滩温软的水。 生理和心理,都得到了占有和融合的极大快慰。 元稹脑子里过了一遍昨夜温柔乡,面上只是看着刘禹锡那双精光四射的桃花眼,淡淡道:“想知道?自己去找一个Omega过日子,想让我帮你看看也行,你喜欢什么样的?” “得了吧——”刘禹锡拖着长音伸了个懒腰,“我说很多遍了,我还在事业上升期呢,不想成家。” 元稹早料到他的回答,也没在意,从桌上拿起一卷早就拟定封装好的牛皮纸,抛到刘梦得怀里:“恭喜你的事业又上升了,原来的老骑士长告病递了辞呈,明天记得述职,刘骑士长。” 国王没注意到,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刘禹锡打开诏书一霎那的僵硬,而当他再次与他目光相接,新任骑士长已经转身向殿外走去。 “谢陛下。”他头也不回地挥着手。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Omega才能压得住他这样的性子。目送刘禹锡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外,元稹甚至真的走神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大祭司好像挺合适。虽然是一个Beta。这是国王胡思乱想十秒钟得出的最后结论。 白居易第一次在这偌大的宫殿体验到归属感。 哪怕这里没有柔滑的枕被和精巧的装饰,但是四下无人的书架和其上落了一点点薄灰的厚重精装本给他莫名的安心。王后几乎是有些贪婪地翻阅这里医药相关的书籍,先前那个小姑娘和他说了,藏书馆的书他可以随意借回去。 白家家传其实还是在治疗和药剂方面,只是到了白乐天这一代,身为Alpha的大哥白幼文和弟弟白行简先后从了军,其他弟妹尚且年幼不谙世事,只有早早被一纸婚约被一纸婚约缚在家里的白居易从小被父亲要求着学医。幸而他有兴趣也有天赋,于此道上已经行了颇远,是以…… 他几乎想在放着医术的书架旁边住下来。 白居易怀里已经抱了厚厚的两本,踮着脚去够最顶层的药剂典方,手指还没把那大部头的一角拨出来,怀里的已经在堪堪往下滑。 白乐天反应不及,忙撤了手去接,厚重的书籍却被人先一步地托起来。 “当心些,”来人声音清冽得像冬凌,“王后。” 白居易有些错愕地看他——在他动作出声之前,王后并未觉察到任何人的靠近。他穿着一身烫金的黑袍,身上没有信息素的味道,是一个Beta。 Beta把兜帽摘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干净清俊的脸。王后有些放松地浅浅笑了笑:“多谢大祭司。” 柳宗元微微躬身道:“您对我不必言谢。恕我冒昧,您脖子上……” 糟了。斗篷的立领有些滑下去,脖颈上包扎的绷带暴露无遗。王后有些慌乱地用手去捂,脑后耳尖红了一片:“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刮到了。” 大祭司听罢这拙劣的谎言,只是很了然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他后颈的伤口。 不知道是否错觉,白乐天从他一瞬间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点点艳羡。 柳宗元看着他的脖子,并没有像白居易今早遇见的其他人那样露出一点有些暧昧的笑,他神色如常,淡淡道:“愿意亲手为您包扎,看来国王陛下很在意您。” 白乐天神情一滞。 大祭司把他眼底的讶异看得真切:“王后在惊讶什么?是不信国王做了这件事,还是好奇我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居易把斗篷又紧了紧:“大祭司知道的,我和陛下只是政治联姻,就算是……过了,也不会有多少真情实感。 后半句却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嘟囔:“而且他也不像是会把这种小事随口告诉别人的。” 这意思就是二者兼有了。柳子厚了然,把手里的书放回到书架上,又信手拿下旁边的那一本,细密的文字映在他眼睛里,眼下一点点小小的碧色蛇鳞折着烛灯的光。 大祭司准确地翻到某一页,给王后看其上绘制的草药,看上去很不起眼的一种草本植物:“这种草只有宫内才有,制成的膏药对于创口愈合和祛疤有奇效,一般的下人是拿不到的。再者……” 他的眼神又重新落回到绷带上:“这是战地的包扎方法。王宫下人不懂得这些。您是陛下的王后,他会喜欢您,您也会喜欢他的。” “只是因为匹配度吗?”王后反问。 大祭司怔了一下。 白居易还是保持着一点笑意,是那种在贵族里从小培养的、未及眼底的公式化笑容,但是由他做来,却似乎还是一种温柔谦顺。 “因为‘天生’‘命运’和神的旨意,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无论如何都会爱上对方,”白居易看着柳宗元的眼睛,“与其说是命定,不如说是心理暗示和自我欺骗。神爱世人,也让世人‘爱’世人,对么?” 这个看上去漂亮温润如白玉的Omega语气依旧柔和,甚至还带着前夜留下来的微微沙哑,却让柳子厚对他的印象些许改观。 “您会明白的,”大祭司听见自己的灵魂先于大脑思考这样说,“只要是真心……您迟早都会发现你们的名字都已经被一起记录在神的名册上。” 白居易神情未改,道了一句“受教”,柳宗元见话题无法继续下去,只好颔首尔后转身离开。 王后感知着大祭司的脚步伴随他身上清苦的草药味道渐行渐远,才垂下头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药膏依然在冰冰凉凉地渗入后颈的伤口,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国王昨夜把他扣在身下,凛冽的风雪威压欺身上来,他眼眶潮湿,慌乱又无力地辨认着Alpha的信息素。 情欲。占有。甚至是一点复仇的快慰。 可就是没有爱。 对Omega来说安全感是必需品。因此王后有些恐慌地推拒身后即将成结的Alpha。情事到了后半段,他已经没什么力气,元稹完全可以选择强硬地把他拖回来。 但是他没有。 元九搂着他的腰,下巴蹭着肩膀,紊乱的呼吸全部打在他颈窝。因为易感期而带着些许鼻音的嗓音在他耳边低喃。 “……你不要躲。” “你不要哭。” 白居易在昏沉之中模糊想起来,国王的年纪是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 他心头哽着的那股委屈失望和愤恨交杂的感情莫名就在那一刻消解了。国王用脆弱换来王后的顺从,让这场开头可以称得上粗暴的性事几乎以温柔收尾。 元稹为他清洗、包扎和更衣,仁至义尽地做全了国王本可以不做的事。 但是白乐天有直觉。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吻过自己。 白居易揉了一下太阳xue,换了一个书架,从中挑了一本小而薄的叠在先前的两本医书之上,揣在怀里走出了藏书馆。 王后带着警惕的怀疑和天真的期待在寝殿里忐忑地燃了一晚的烛光,最后等来了国王今夜不归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