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段清,A市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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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清。A市下雪了。” 天气预报明明播的是雨夹雪,没想到飞雪在深眠时降落,今早起来,已经不为人知地将世界银装素裹。 衣逐闲站在窗边,杯中白水氤氲的热气将窗户变得潮湿模糊。 “哇,下这么大?”李潇燃穿着厚实的家居服,两手臂互插进袖管横在胸前,像个老大爷一样从衣逐闲身后探出脑袋,“可以打雪仗喽。” 他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几个大步蹦跳着坐在了沙发上,随意扯开茶几上的一包薯片。 李潇燃自从上次和几个狐朋狗友大晚上在街上发酒疯巧遇头破血流的衣逐闲后,这段时间就一直住在他家里。 “别住我家,你自己没家吗?”衣逐闲满头绷带冷漠道。 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李潇燃当即就捂住了胸口:“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我哪里无情,哪里冷酷,哪里无理取闹?” “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冷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 总之后来,李潇燃直接提着个行李上门,衣逐闲不给他开就在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好赖是住下了。 此时他正懒洋洋地抱着电脑,手上还戴着吃零食不脏手的手指筷子,一边吃薯片一边敲代码。 “哎你说段清是不是学过反侦察啊?博尔特也不能这样跑啊?”李潇燃把薯片咬得咔擦咔擦响。 这一年多来,李潇燃一人艰苦奋斗,找得那是相当的累。 他发现明信片后顺藤摸瓜,结果摸到这明信片根本不是段清寄的,而是她国外一好友受委托寄来的,从这好友入手,手越伸越长,前不久终于有了段清的消息。 如果说最初段清出事的时候,他替衣逐闲办事那可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如今随着日子翻页,他已经完全无感甚至非常积极地找这个人了。 姑奶奶,求求你快回来吧……他瞟了眼直挺挺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衣逐闲,代码敲得更卖力了。 衣逐闲闻言眼神一黯,躺在沙发上抱着薯条玩偶一动不动了。 妈的,这都是什么事……李潇燃隐约感觉自己又说错话了,他缩了缩身子,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房间里太安静了,等待加载期间,他抬眼一瞥,竟然发现衣逐闲正开着摄像头往额头和脸上抹祛疤膏。 他哈哈笑起来,瞬间忘了刚才的事:“卧槽你娘不娘啊?这么点伤口还要涂药?!男人就是要有点疤痕才man!” 衣逐闲淡淡开口:“那是没人要你,段清不会喜欢我脸上有疤的。”他顿了顿,“她很喜欢我的脸。” 李潇燃:“……” 李潇燃恨铁不成钢:“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出息!”他把键盘敲得像打地鼠那么响,“被一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说出去我都替你脸红!” 衣逐闲懒得理他,抱着玩偶翻了个身,只剩李潇燃一个人愤怒地骂骂咧咧。 “你他妈到底……卧槽!!”他高举着电脑跳到了沙发上,就像捧着一个冠军奖杯,“她回国了!!!” 李潇燃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终于回来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李潇燃简直想纵情高歌一曲。 衣逐闲一把抢过他的电脑:“在哪??” “等一下,我放大看看。”李潇燃cao作着触控屏幕,“好像在A市附近……”衣逐闲二话不说跳下沙发就往外冲去。 “哎我跟你一起去啊?!!”李潇燃跑到房间在衣柜里随意扯了两件衣服追上他的脚步,“等等我!你又不知道位置!” 两人上了车,衣逐闲踩着车库里最快的闪电超跑在公路上风驰电掣,李潇燃看着车速表上节节攀升的数字倒吸一口凉气:“你他妈开慢点啊!这都要超速了!”他抱着电脑恨不得用安全带把自己勒死,“下一个路口右转!” “等下找到段清的时候我就走哈,我可不想在你们旁边吃狗粮……”李潇燃嘴闲不住,念念叨叨的。 今早相关工作人员收到通知后已经尽快铲雪了,但毕竟这雪飞飞扬扬一直在下,车子碾过不免湿滑。衣逐闲眼睛死死盯着路,脑中思绪却像这雪一样漫天飞舞。 她怎么回来了为什么是今天回来她是想明白什么了吗为什么一回来去了山上而不是回家她有没有一点想我会有一点原因是因为我回来的吗一年多了她过得好吗有继续写书吗我真的好想她这次回来还会走吗能不能不要走我这么唐突地去见她她会不高兴吗她那天走得那么决绝还会想看到我吗我真的好想她我真的好想她我真的好想她我真的好想她…… 你有没有一点,哪怕一点点的想我。 “卧槽你妈白痴啊啊啊啊啊!!!——”前方有汽车发生路况,李潇燃本来就高度紧张,结果衣逐闲表面看起来镇定非常,实际把着个方向盘就要直直往上撞,他眼睛睁得有铜铃那么大,发狠地猛扑过去转了方向盘,力道大的安全带都没拽住他。 衣逐闲终于回过神来猛踩刹车,车子几个打滑,“吱——!!!”得一声终于停了下来。 “咳、咳咳!!!”李潇燃被安全带勒得连连咳嗽,大冬天吓出一身冷汗。 差一点点就……他汗流如注地大喘着气:“你他妈疯了!!?”衣逐闲也好不到哪去,他脸色惨白,两手交叉放在方向盘上埋头喘息,李潇燃狂拍胸口咽了好几口唾沫,才颤着腿啪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下来!我来开!!” 没想到衣逐闲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这个地步,李潇燃浑身一震,不免胆寒。大雪天的清晨,万幸路上车辆不多。他心有余悸地扶上方向盘,闭着眼深呼吸好几口,才缓缓踩上油门。 “对不起……”衣逐闲坐在副驾驶座上,两手掌心用力抵了抵眼睛,疲惫地吐出一口气,“对不起。” “害。” “这不没出什么事嘛?你现在抓紧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察觉到身侧男人在看他,李潇燃快速侧脸回了他一个轻松爽朗的笑:“睡啊!看我干嘛?被老子迷住了?” “哎呀,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帅,但被你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还怪不好意思的……” “有病。”衣逐闲轻笑一声,默默闭上了眼。 副驾驶安静下来,李潇燃眼里一瞬恢复了漠然沉寂。 A市邻边的山是几座无名荒山,人迹罕至,如今已被白雪盖全。 落眼茫茫,在这场大雪面前,巍然挺拔的苍天大树与琥珀拾芥的芊芊细草的反抗一样微弱。空气中漫着寒冷的味道,万物沉沉睡去,人一脚一个深浅不一的黑色雪坑。 李潇燃迎着风雪抱着电脑,声音都被吹散:“奇怪,应该就在这里啊?怎么没看到人?” 衣逐闲抿紧了唇,四处张望起来。 李潇燃手平举到眉前,半眯着眼眺望:“卧槽,这么多山?这要找到猴年马月啊?” 周围景色萧索,拧着冬的干寒,破老房屋零零索索,远处高铁呼啸而过。苍白昏沉的天空被雪拽着,好像要坠下来,衣逐闲眯起眼沉思着看了一会,蓦地转了头:“先找这座!” 寒山像一颗倒立着的白色心脏,只凝视着,感觉胸腔里的红心也被覆满。衣逐闲眉头越皱越紧,凛风都盖不住他沉重慌乱的呼吸:“快、快叫救援!!” 其实A市冬日常落雪。衣逐闲自小在这里长大,早已对人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现如今,这寻常的霜雪玄冬却带给他难以言喻的压迫,心脏突突直跳,他在雪中狂奔起来。 李潇燃听到他笃定的号令,心里一沉,两下发出求救信号抱着电脑也开始跑起来。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边找边往山顶跑去,衣逐闲往上猛冲几步,转头看向空寥的高铁轨道。 “在哪,到底在哪……不不,一定在这,一定在这……!段清!你在哪!!”他呼喊起来,空谷深山回荡她的名字,“段清!!!” 雪愈演愈烈,浩浩荡荡地撒,喧嚣的冷风里,男人跑得大汗淋漓。头顶上蒙着的白色化了,雪水混着汗水一股一股流下他的面颊。 雪这么大,你在哪?你会在哪?……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这料峭凌乱的危山里,好像所有的生机都被掩埋。枯涩杂草深浅不一,落了雪的泥地又湿滑坑洼,男人心急火燎不慎摔了好几跤,他撑着身体迅速爬起,连气都来不及喘顺就往前发疯奔跑。 不知找了多久,久到他的脊背密密麻麻爬上恐惧,久到血液随着这场大雪降落变得刺骨冰凉,久到他开始自我怀疑要不要换一座山找,眼前突然出现一抹黑色。 这黑像是茫白天地里唯一的色彩,衣逐闲的大脑好像停在了原地,他清晰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机械地向前走去。 女人平躺在雪地里,身上盖了厚厚一层白雪。 她黑色的大衣混着冰碴,变得漉湿而沉重,面容已经被雪盖上一层,她头发很短,脸变得非常瘦,露出的皮肤惨白发灰。段清双手交叠放在腹前,有着与这呼啸寒风截然不同的平静和安详。 “段清?” 那一刻,世界失去焦距了,衣逐闲跪在雪地里,耳边只剩下嗡嗡声。 他哆嗦着掀擦起段清身上的雪,僵冷的手指在她鼻息和脉搏上探了又探。 没、没有? “你冷静点!”他眼一凛,左手怒甩了自己几个耳光,喘着粗气极力感受着,可是好像无论怎么探,都感觉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 “为、为什么?……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衣逐闲浑身冷颤,一把伸出手把她紧紧拢在怀里,“段清!段清醒醒!段清!段清……”他圆睁的眼完全合不拢,泪水如注地流下,眼底有着和这片雪一样的苍白,“段清醒醒……!段清……醒醒啊……” 但是无论他怎么叫,女人都没有苏醒的迹象,她嘴唇煞白发蓝,脸上血管都好像已经冻僵。 “不要……别丢下我……别丢下我……”衣逐闲眼神漆黑空洞,他无力地摇着女人的身体,微弱地喃喃。 李潇燃的声音由远即近,等他气喘如牛赶到的时候,衣逐闲抱着段清跪在雪里,一动不动,像座冰雕。 他血液一凝,两步上前大力扯住了衣逐闲的衣服:“快、快往山下去!救援已经上来了!!” 衣逐闲任由他扯着,他看着怀里的段清轻轻笑起来,眼里是他见到这个女人时一贯带上的温柔。 “冷吧?……我来了,别怕。” 轰得一声,李潇然如遭雷击,他双眼赤红,泪水往外止不住地涌了涌,一把扯过段清就往山下狂奔。 不知道跑了多久,李潇燃精疲力竭终于撞见了医疗队,他把段清往医生怀里猛一塞,发疯似地吼起来:“其他人呢??快点去找衣逐闲!!” 几人赶到的时候,衣逐闲已经倒在了雪地里,飞雪在他旁边的草垛累积,就像一座洁白的坟。 那年冬天我没有等到你。 却等到了一场淹没我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