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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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款由“星际和平家电”最新推出的家用助眠仪应该是使用了某些反重力技术，即便身下是空气，但丹恒依然好好地悬浮在了仪器之中。

    这么感受一下，这东西至少对腰椎还是挺好的，每一节脊椎都顺着他自己所特有的弧度好好地被托起来，对于丹恒这样因为要整理智库所以经常长时间坐在案前的人来说，十分保健。不过话又说回来，持明真的需要这东西吗……

    丹恒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忽然感觉一股类似电流的刺激从自己的肩颈处传来。

    刺激并不强烈，更类似于一种按摩的力度。丹恒下意识间就想舒展自己的身体，那一瞬间他似乎忘却了自己还是人身，反而更接近龙形，想要整条龙都打直、再蜷缩。

    好像还……还蛮舒服的？毕竟对于丹恒这种为了整理智库要长期伏案的人来说，肩颈处也是很需要放松的。不过话说回来持明到底需不需要这种东西啊……

    又是一股刺激袭来，这次是从腰上。原本就已经有了很强烈的想要舒展身体的欲望，在第二次的刺激之下，几乎整个身体就要瘫软下来。丹恒在那一瞬间甚至想起了景元，当时景元为了让他放松而揉捏他时，也是这样的感觉，不知不觉间整个人就失去了力气，只能靠在景元的胸口……

    然而在旁观的星和三月七眼中，此时丹恒的眉头却是微微皱起的。

    第三股刺激袭来时，丹恒的意识已经接近半睡眠状态，没有进行任何思考而只剩下身体本能的反应。但在那一瞬间，丹恒心底有个意识猛然窜起，他的肌rou在这一刻骤然绷紧。

    为了放松身体的刺激无法透过紧绷的肌rou传递到更深的地方，但这件事发生得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意识到助眠过程就这样半尴不尬地卡在了中间。只有丹恒觉得，自己好像一开始有点睡意，但现在反而是越来越清醒。

    良久，他实在憋不住了，睁开双眼。

    “啊？没用？”三月七显得很失望，“刚刚看你一动不动，我和星都以为丹恒你已经睡着了呢。”

    “毯子都准备好了。”星举了举手中的绒毯。

    “抱歉，可能……可能这个东西也分人，”丹恒慢慢地从悬浮状态落到地上，“我的体质不太适合这个仪器吧。”

    在旁边看到了全过程的姬子这时忽然开口道：“也许……不是因为丹恒的体质。”

    她走到丹恒的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丹恒的手臂上，道：“放松。”

    丹恒依言照做。

    然而在下一刻，他感受到姬子的手指带上了力气。虽然理智上清晰地知道姬子不会伤害自己，但丹恒还是绷紧了手臂，抵御住了姬子的指尖。

    “就是这样。”姬子收回手，淡淡地笑道，“刚刚就注意到了，丹恒躺在这个仪器上时，并不像瓦尔特那样全身放松，反而越发地绷紧了自己。好像……好像在警惕什么。”

    星和三月七面面相觑，丹恒自己也一头雾水，下意识辩解道：“我并没有警惕什么……”

    “当然，这里并没有什么威胁，并不需要戒备。”姬子依然微笑着，“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丹恒刚上列车的时候。我记得那时，我每次推开智库的门，看到丹恒的手中都握着击云。看到是我后，又对我道歉。”

    站在一旁的帕姆道：“啊，这么说来，丹恒乘客刚上车那会儿，我做的餐点，他都不肯当着我的面进食。”

    丹恒面色微红：“抱歉……”

    “这并不是需要道歉的事，丹恒。”姬子说道，“一个人如果长期处在需要戒备周遭一切的环境中，久而久之，就会养成习惯。面对让自己舒适的、感到美好的事物，第一反应不是享受，而是怀疑。怀疑这背后是否是针对自己的陷阱，或是阴谋。这是过去带给你的，并非什么过错。”

    “所以……姬子姐的意思是，因为丹恒已经习惯了戒备，当这台助眠仪器让人放松的时候，丹恒就会下意识地抗拒……？是这样吗？”三月七试探着问道。

    丹恒垂下头：“我……我不知道……”

    智库里弥漫着有些压抑的沉默。

    “好了好了，我说这个，可不是为了让大家变得沮丧啊。”姬子扬起音调，愉快地拍了拍手，“星，三月，既然丹恒回来了，那就不要再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众人一阵收拾，把仪器收拾到了储藏室里，又纷纷散去，把智库留给丹恒。

    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出门之前，她回头看了看丹恒，欲言又止，直到其他人都已经走远了，她才开口道：“丹恒，你还记得，之前我陪你回罗浮上去找白露那次，我们在鳞渊境里，遇到了很多持明蜃影吗？”

    丹恒点点头。

    那次他们遇到了诸多过去的影子，有执念不消的龙师，有不肯离去的云骑，他们指责他，控诉他，几百年过去，激烈的情绪仍旧在古海深处翻涌不休。

    “其实……那个我时候我就在想了。”星垂下眼睑，声音有些飘忽，“一个人到底要受过多少伤害，才可以把心防筑得那么厚，厚到对那些恶语都可以无动于衷。”

    很安静。

    其实仔细去听，会发现四周并不是完全的寂静，列车运行的时候，总有些机械在工作时会发出一些细微的轰鸣声。

    但或许也正因为这些无机质的声响，才让此刻显得更加寂静。

    过去在这份寂静中，开始像找到泉眼的地下水，慢慢地涌出，蔓延。过去是漆黑的牢笼，是宇宙中冰冷的风。自由并不像走出幽囚狱那天洒在自己脖颈处的阳光那般平易近人，它意味着四伏的危机，来路不明却满怀恶意的生命，循着过去而来的无止境的追杀。

    他在书中读到过美好，但他没有切身体会过美好。

    姬子邀请他上车的时候，他根本不相信会有人不带任何企图地给他一个容身之处。直到姬子提出聘请他为列车的护卫和智库管理员。等价交换总是最安全的。帕姆给他送来丰盛的餐食时，他并不相信这是一个列车护卫所能享用的，在公司时即便是进餐的食堂也会因员工的等级有所区分。

    他接过帕姆的餐盘，用尽自己所知的所有办法来确认里面没有加入除正常食物以外的任何东西。但即便如此也不敢全部吃完，只敢摄入一半，没吃饱的部分他会自己在沿途的站点补充便捷食品。或者直接不吃，在他所经历的一切磨难中，饥饿属于最容易忍耐的那一类。

    这些已经被他忽略掉的过往，在星说完那句话、离开智库之后，慢慢地重新浮现。

    他低下头，手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到底在什么时候，那里长出了粗糙厚重的茧巴，而他依然浑浑不觉。

    哗啦——

    智库的门在此刻猛然被拉开。

    丹恒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景元竟然站在门口。

    丹恒怔住，怀疑自己在做梦。而反观景元，脸上也不再是一贯的泰然自若，也有些恍然。

    他犹如做梦般朝里踏了两步，智库大门在他身后关上。景元神色古怪地对丹恒问道：“你是……丹恒吧？是……这个时候的……”

    顿了顿，他似是意有所指道：“……我的丹恒吧？”

    天，把最重要的事差点忘了。

    罗浮上发生的事瞬间占据大脑，把还有些忧伤的情绪驱赶得不剩一丝一毫。丹恒根本不敢去想旅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景元的表情，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