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遇
跳舞的跳舞，聊天的聊天，演奏之下，人头攒动。这间舞厅在今夜这个盛大的夜晚塞满了江舟的官员与知识分子，还有一些交际用的德纳小小姐和小少爷，不论是谁都打扮得靓丽十足，尤其是那些小小姐和小少爷们，被自己的主人穿金带银、珠围翠绕，好不美艳。 乐章停息时，人们停下舞步，轻言谈笑，乐章开始后，人们漫步相拥，化作四处散落的蒲公英，步步生花。 雕琢玫瑰的二楼围栏内，也有几位男女站立饮酒，他们碰杯交谈，怡然自乐，也一同沉浸在这场舞会当中。 羽珏与乔治亚便站在二楼，他们各自举着酒杯，眸中闪着晶亮，高屋建瓴地用伊沃语谈论着什么。 “我以为，江舟会是一座无聊的城市，没想到在政府组织下，还能聚起这么多人，真热闹啊。”乔治亚说。 “翡人政府派遣了许多人来建设江舟，又鼓励人们迁徙，江舟才逐渐有了生气。”羽珏迎过他的碰杯，为他解释道。 “多谢你了，要不是羽小姐带我来，恐怕不能见此盛况。” 羽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对面的男士明显愣住了，随后讪笑地调侃道：“羽小姐这是要催我走吗？” “听说你在伊沃有许多公务。”她平白地。 乔治亚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却被激昂人心的乐章开头掩盖了，她下意识地想问他说了什么，却被一位激动跑来的女士打断了。 “小羽，原来你在这里呀！”是安妮娜在欢快地打招呼。 羽珏的瞳仁随着靠近的女士移动，在对方停住脚步时，向她介绍起来：“这位是乔治亚先生，是伊沃贵族，不太懂翡语和阿尔语。” “你好～”安妮娜用伊沃语向他问候，惊讶了乔治亚。 “你好。”他回道。 “这位是安妮娜小姐，是江舟法官的女儿，阿尔人。”羽珏用伊沃语向乔治亚介绍她。 “你们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要和我下去玩吗？”安妮娜邀请道，还不等对方回应，她就伸手抓住羽珏的手臂，要带她下楼：“乔治亚先生也来呀。” 说完，她又一把抓上了乔治亚的手腕，用她熟悉的几个伊沃单词拼凑地向他说：“下去，玩。” 难得有人愿意理他，这个来自遥远伊沃的男人，茕茕一人前往江舟。不会第二语言的他乡客在鱼龙混杂的江舟本就属于一项劣势，可这位男士又似乎不爱与他人交谈，可想而知，他的生活会多么平淡枯燥。除了和羽珏交谈外，他几乎不会有别的社交。 她并不想下楼，那里人多，空气闷沉，即便洋溢着欢乐也会弥漫着密密麻麻的人气，但面对这位如江舟的太阳一般明媚的女孩，在她热情地邀约她，她不得不纵容她。因为很少有人会打量伊沃男人，尤其在翡人统治的土地。 他们即将通往人群。 三位流着稀疏翡人血的异客纷纷越过人群，从楼梯一路向下，在安妮娜的带领下丝滑地来到了酒席间。 “红奥特兰。”安妮娜为乔治亚挑选了一杯醇香的红酒，用简单的伊沃语说：“尝尝。” 乔治亚接过酒，抿了一口，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好香。”他由衷夸赞。 “小羽要试试吗？”安妮娜问。 “不了。”她放下方才举在手中的酒杯，里面的酒只剩寥寥一口。 “那里还有甜品，一起来呀！”安妮娜又看向远处，那里摆着一排由羽珏负责的甜品：“是小羽准备的呢！你一定喜欢。”她一时兴奋竟用翡语对乔治亚说，不过乔治亚似乎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羽小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他与安妮娜刻意保持了一定距离，向羽珏询问道。 “嗯。”她不想扫兴，于是跟上了二人的步伐。 正是乐曲高昂的一章，想要前往舞厅的另一侧，需要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舞厅中的人此刻都沉浸在活跃的曲调当中，专心于脚下的舞步，一前一后。人潮也时前时后。混乱的人群像微涌的海浪冲散了他们，本就落后于二人的羽珏在重叠的人影交替下与他们渐行渐远。女士们蓬松的裙摆变成了云彩，时不时遮蔽她的视线，还有一些燕尾服，高耀地摆动着，像劲风下发出猎猎声响的战袍。她隐约看见乔治亚站在原地等待她，又被安妮娜拽进人群中了。 也罢，随他们去吧。她本就不愿社交。 人群随着逐渐欢快的曲调悦动着，悦动着。低眸，她似乎被云彩们装饰的蕾丝花边困在了舞厅的正中央，一把把小扇子似，在她视野下飞快地舞走。 她走也不是，独自一人与结伴舞动的人群相对，显得特殊极了。她得离开，她想。 于是，她绕过几对相拥而舞的情侣，想要去人群稀疏的一角，但，跳起舞来的人只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舞伴身上，丝毫不注意正在越过他们的人，因此，就在乐曲的要结束的终章，一位饱含爱意的男士搂着他的舞伴，用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到了羽珏身上。 “！！” 舞厅正中央，华丽的绿金色天鹅绒裙大幅度地抖了起来，仿若一支被狂风重击的郁金香，脚下不稳，颓然倾倒。就在关键时刻，一只手及时扶了过来，有力的手掌护住了这支欲折的花枝。 她意外跌入了一个软绵踏实的怀抱当中，一只有力的手安稳地握在她束起的腰间，承担着她的重量，将她抱入怀中。顷刻间，全场的潮动停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向他们二人投去——一位戴着黑色蕾丝面罩的神秘男士，穿着得体的翡度晚礼服，身材高挑，风度翩翩，接住了这位就要跌倒的女士。 这位男士嘴角扬起，隔着那条绣纹精美的黑蕾丝，仿佛也能想象出他有着和善笑意的双目。一双本该明亮的双眸大约正注视着怀中至宝，那位倒在他怀中的人，就好似被一张温暖熟悉的羽绒接住了，甚至闻到一丝淡淡晚香玉的香气。 好熟悉的味道，她惊怕的神情被安抚了一些，但回笼的意识又使她迅速作出反应，于是，这位女士立刻从怀抱中脱离开来，直挺挺地独站在对面，对着这位男士，隔了一段礼貌的距离：“抱歉。”她说，并用眸子睨着。 而这位男士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的疏远清傲，唇间依然带着一抹笑意。 他的穿着和身形相配，纤瘦挺立的人形体优美，这身精致的晚礼服巧妙地勾勒出他的腰线，三七分的栗发发尾弯弯，自然地贴在头的两侧，随着他的呼吸轻轻弹动。整个人显得利亮、严谨。 男士优雅地对她行了个见面礼，向她伸手，邀请道：“小姐，可以和你跳一支舞吗？” “抱歉，我不善舞。”她拒绝了，而此时，人群倏然起哄。 “答应他嘛！” “是啊，答应他吧！” “这是谁？像王子一样！” 一声声附和与夸赞淹没了舞厅，瞬时间，整个舞厅变成了临时的屠宰场，围观的看客叫嚣着价格，竞拍起今天的rou价。 她的头隐隐作痛，掌心迅速出了一层薄汗。 “羽小姐，”乔治亚挤过人群匆匆赶来，急切地关切道：“您没事吧？” 这时，人群的舆论开始失焦。 “什么啊，原来她已经有伴了。” “她是谁？” “好像是……好像在报社见过她？” ＂报社？报社的人来这里做什么？我以为报社不会派人来呢，不是说私密舞会吗？“ 许多石子压在了她的心口，她的胸口有些发闷。三人如戏子般直立在舞厅的正中间，又像动物园中的猴子。 她感到十分不适，得想办法…… 顷刻间，随着愈发叽喳的人群，她蓦地目眩，她立刻紧紧挤了一下眼，让自己保持清醒。眨眼间，人群变成了少年时学校的走廊，看客们瑰丽的礼服也变成了统一的校服，那些裙摆——那些皮鞋——她，好像见过。 她惶惶乱了阵脚，双目乱移起来，结果正对上了一双隐藏在人群中的眼睛，像棒槌重重砸在了她的心脏，猛然悸动。 是那双熟悉的墨色瞳孔，与十几年前一样，缄默地站在人群中看她。 是闻息时，他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用他那双表意不明的眸子，沉静地盯着她看。 他又来了。 像厉鬼，像索魂人，像一座刻着她裸体的碑石，又一次伫立在人群中。 不行……她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她得保持清醒，至少在这里、不行。 再一眨眼，那双眼睛不见了，人们又换回了层层叠叠的礼服。 她缓了口气，闻息时消失了，人群却依然窃窃私语。 她开始思考眼下的困境。 她清晰地明白，她不能和乔治亚走，这样等于在大庭广众下承认与他的关系，后续再想拒绝他就难了。这是江舟的上流宴会，名流们的流言蜚语像怪物一般随时膨胀，一不小心就会将人啃食。如果此次和乔治亚离去，那么下次，想要开诚布公的告诉各位自己与乔治亚脾性不符，就又需一次“舞会”。而她，同时又是那位刻板的翡人外交官的女儿。 她不可能和伊沃男人公开交往，那是在打她父亲的脸。 “抱歉，”那位神秘的男士带着歉意对她说：“是我打扰小姐了。”他很识趣，也能看出对方的不安，因此主动选择退场，以照顾她紧张的神经。他微微颔首，仿佛在道歉。说完，便要离开。 他可以错过这次机会，因为他能看出羽珏的不对劲，像她每次发作时的前调，如要继续让她陷入这样的情景，相当于置她于绝境。 “等等——”羽珏叫住了他。 “我和你跳。”她说。 那枚饱满的脑袋倏地转了过来，面带笑容，作了个“请”的姿势，倒有几分少年姿态：“是我的荣幸。” 羽珏的故意忽视让乔治亚变得一言不发，她看向站在一旁不知何表情的乔治亚，扯出一抹笑，对他说：“安妮娜来找你了。”说罢，一位少女挤过人群闪现而来，拉住乔治亚的衣袖，和他急忙地说着什么。 他不懂翡语，但安妮娜略懂一些伊沃单词，堪堪和他交流。不知他能否听懂安妮娜对他说的话。 人群的目光瞬间又因安妮娜的出现而转移到她们二人身上。 “天哪，是朱尔法官的女儿，这是她的新男伴吗？” “是的，是安妮娜小姐，她今天真美，那位男士也很俊。” “真好呀，真是俊男靓女呀。” 消散的舆论让她稍稍缓过了一些，这时，她身旁的男士握上了她的手。是一只带着皮制手套的手，用拇指触上羽珏的软绵的掌心，然后将手举起，贴近，放至大概二人肩的高度：“小姐，不要再看那里了。” 接着另一只手搂上她的腰，十分亲昵。 不知为何，她并不讨厌眼前的男人。 她细长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下，凭借记忆，用并不熟练的步子跟上他的节奏，仿佛他也顾及了她的那句“不善舞”，他的步子很慢，似乎在带她。 在柔和的曲调下，她的面容渐渐平静下来，步子也逐渐稳了起来，方才的悸然也变得淡了些，因为面前男人散发着一股令她心安的味道，一步，两步，她恍若被他引到了一个舒然的空间。 但她的头脑依然清晰，于是，她主动问他：“你是谁？” “我是江舟的一位富商。” 羽珏的眸子自然移到他被蕾丝遮住的位置，默然观察着。 还未等她开口，这位男士便主动说了：“我生了眼翳病，怕吓到女士，才戴了面罩。” 舞曲变得越来越慢，似乎和他串通好了，曾尖锐叫嚣的小提琴此刻拉地轻和、淡然。 “江舟的富商？你叫什么？” “我姓周，小姐。” “周？”她思索起来。江舟姓周的富商不在少数，有许多周姓翡人来这里创业，周氏势力很大，几乎整个江舟的矿业都被周氏控制。但她眼前的这位“周先生”，会是谁呢？想到这里，她愈发直白地观察起他的面容。 不得不说，他的皮肤洁白无暇，没有一丝褶皱，是翡人无疑了。整个e35星球，只有翡人才可能有这么干净的皮囊。还有那头光亮整洁的栗发，似乎也合乎周氏的血脉。他的颧骨与下颚长得十分英气，凌厉的下颌线如刀削般，却没有很强的攻击性。 即便遮住了一双明眸，也能发觉他原有的俊美。 “小姐，”他“噗”的一声笑了：“这么直白地盯着我，是喜欢我的脸吗？” 她少见地脸红了一瞬，接着立刻恢复纯白：“是你很神秘。”她接着说：“你的身份并不明晰。” “小姐是对我感兴趣吗？”他搂着她的腰，带她转了一圈，绿金色的裙子如一朵盛开的玉兰，美丽却不张扬。 一步向前，向她贴近，晚香玉的气息更浓了，他的胸膛就要贴上她。一只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怕她跑了般。他近在她的耳边低喃道：“不清不楚，不正符合名流小姐们的预期吗？一场不用负责的艳遇，不正是你们期待的吗？” 耳边的气流让她怔了一下，之后：“先生，看来你被某位小姐辜负过。” 他的手放松了些，偷偷用手指温柔地揉了揉她方才被捏的地方：“小姐好聪明。” 舞步仍在继续，二人轻盈地跳着，伴着迷醉的音乐，整个舞厅如同陷入了雾气，笼着一层薄纱，让人意乱。羽珏整个人完全放松了下来，似乎也是酒意加持，她好像要醉了，也好像要化在乐曲里。 “是哪位胆大的小姐，敢得罪周氏呢？”她大约在调侃，眸底带笑。 “不要提她了。”他说：“小姐呢？小姐会辜负我吗？” 她摸上他的脸，望着他：“先生，” “想试试吗？”